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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赤膊上阵,口衔铠甲,如狗似狼,壮如熊牛。他们杀人如麻,烈火与钢铁皆不能阻挡他们半分,此即狂战士(Berserker),此即暴怒”——《伊林格萨迦》 </p>
康朱皮站起身来,虽然他觉得和人面对面站着“讨论”有些不礼貌,但他也不喜欢成为“居高临下”的“下”一方。 </p>
“使君如果怀疑我,就压根不用让我进坞就好。至于什么我仿那要离刺庆忌的苦肉计,来诈使君更是无稽之谈。”康朱皮活动了一下脖子,开始刨起肚里的成语典故: </p>
“我要是真的帮郝贼做事,骗使君做什么?与我家有旧的上党诸县豪右,怎么的也有个三五家,我求他们出兵数百人不在话下,再一举伏杀之,不比来使君这自取其辱好?不瞒使君,我等小胡也不是没听过使君的威名,今日来前,我也就只准备借勇士五十人,震慑郝散那些散落各处的杂胡马贼,足够了。而且,使君刚才引经据典,追忆武安君以下的诸位御胡豪杰,总不会坐视郝散焚县掠乡吧?况且这也不是在千里之外发生的灾祸,这是有人在使君卧榻之侧摩拳擦掌啊!” </p>
“卧榻之侧......五十人?那请问康君子,会有多少义从胡相助我呢?” </p>
“三百男丁,只少不多,但入乡之贼不过四百,有像李使君这样的中原豪杰相助义兵,在下就有信心将他们一举击溃。”这家伙和胡人常年打交道,不会不知道隔壁乡里羯胡的底细,康朱皮没打算撒弥天大谎。 </p>
“倒也不奇怪,毕竟康君子这么一个腹中有墨的边戎,年未加冠,知晓大义,能说会道,”李慨含笑颌首“居然只是一个小帅,一个右五户长,远不如冯莫突、张?督二羯胡名酋,而那二人却无你这般见识!今日君子来我坞作客,居然只有部曲三人,能说动之士卒不过三百,唉,真是豪杰无所用武啊。” </p>
听到这,发现李慨老是不肯按套路出牌的康朱皮只能沉默不语,他手上又无好牌可打,只能等李慨明示意图。 </p>
“前汉平寿侯邓平叔恩养湟中泸水胡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平定羌乱。如今泸水胡郝散反,我李慨愿为国分忧,上助朝廷,下抚百姓,又怎么会容不下你们羯胡义士呢?我愿出二百部曲,披甲七十,强弩五十,不过......” </p>
李慨用右手一一比划,最后拖慢语速: </p>
“这二百部曲,他们都是我幼时玩伴及军中同袍的兄弟子嗣,让他们和外胡并肩作战,恐怕会有伤......” </p>
“没事,我通晓夏音羯言,居中调动,定然没有问题。”康朱皮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大言不惭。 </p>
李慨有点奇怪,这你康胡儿还不懂么?你这种小子能做胡人的小帅,家中定无直系长辈,亲族势力也不旺盛,我是看你算个人才,才举邓训的例子,你给我装什么蠢?他只好把话说的再露骨一点: </p>
“邓平叔恩养泸水胡少年,恩威并施,西羌慑服,都把平寿侯当作再生父母,那些少年都为前汉尽了忠孝。” </p>
康朱皮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止不住地露出狐疑之色,心中暗道: </p>
“恩养还行,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让我为了二百兵就认爹?” </p>
看到这胡人少年突然反应过激,李慨也感到奇怪,这些胡人的宗族礼法意识并不强,这年头汉人养子都多的很,蒸母报嫂认父忘祖的胡人更是多如牛毛,让这家伙认个干爹而已,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p>
“家中独子,氏族大宗,这个,不太好吧......”康朱皮稍作利弊权衡,决定还是不能这么随便认干爹,把自己和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豪强绑定,就算祖上是名人也不行,只好拿以前学过的法制史内容鬼扯一下了。 </p>
“小宗可以绝,大宗不可绝,此是正义。”李慨点点头,想不到一个胡人也懂得《白虎通义》和《仪礼》的精义,倒真不是纯粹好利之辈,看上去是真的存了一颗报国之心,不能简单以貌取之,不过,大手一挥平白无故借他兵还是不可能的,得再试试能不能拉这个人才过来! </p>
“某与郭太守,乃至夏侯刺史也是说得上话的,郝散跳梁小丑一个,不日就有大军来剿灭他,李慨也是可以明日出兵,汇同诸县里义士,讨灭郝散,康君子各村中只有几十上百壮丁,衣甲不足,不如各自守卫村社,保护妇孺......” </p>
“……”康朱皮忍住突然一个大礼拜倒在地,扯着对面大腿喊爸爸然后说把兵借我攒第一桶金的冲动,把自己预留的底牌掏了出来: </p>
“我见乡里被泸水胡寇焚掠,恨不能现在就杀了郝散替死难百姓报仇,怎么能安居家中做缩头乌龟呢!当然,使君家中的勇士亦是性命,怎么能为我一番言语就上阵厮杀呢?我有五十亩薄田,钱数百,宅二间,我欲把这些都交给使君以奖励壮士,只求使君明日助我五十壮士!” </p>
李慨也吃了一惊,为了讨几十兵打几仗就把家里的地全捐了,这里的地虽然贫瘠,但五十亩怎么也有二三万钱了。他还差点以为这才是苦肉计的最终面目,但看到康朱皮面红耳赤,手上青筋攥起,知道这家伙是动了真格,只好先劝劝: </p>
“康君子愿毁家纾难以平乱,我是真的佩服,只是不如再考虑下?” </p>
“我意已决!”康朱皮拜倒在地,声震楼阁: </p>
“请使君准备契书,五十亩山田,战后一分不少,地契与田地皆交予使君,绝不食言!请使君下令士卒磨砺刀枪,喂饱战马,天亮随在下出征!” </p>
李慨看着康朱皮的脊背,不知道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的不是一个崭新的佃户、奴婢、衣食客、雇工的诞生,也并不是仅仅是一个疯子。 </p>
“也罢,来人,准备契书给康君子。” </p>
说起来,康朱皮在等契书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自己如果不是这半年来全顾着熟悉环境和社会规矩,还有下地干活,骑马射猎锻炼身体。要是搞点奇技淫巧,或许就不用卖地这么麻烦了。 </p>
“元康四年五月五日,安平里李始之买孝贤里康朱皮家田,为田五十亩,直钱三万七千,以九十工劳一月代偿,起于元康四年五月六日。田土东西李阳比介,南康盘陀比介,北王莫突比介。时知券约,王成,郭怀,沽酒各半。有-天-地-教-如-律-令。” </p>
半晌之后,康朱皮一字一顿地念完了写在简上的契书,负责买地的不是李慨,而是李慨的三子李始之买,当时李家就有保人和县里的小吏来作了证,倒也是速度。 </p>
“这羯胡居然认识不少字,不是听别人讲故事,也不知道谁教的。”李家几子看着康朱皮又拿起毛笔,歪歪斜斜写下名字,按了印泥,取了一份契书带走,剩下一份由李家刻在砖石上,留作凭证。 </p>
“明日早上出兵,八十人,二十骑,三十披甲,二十强弩,李道之负责领兵陪康君子,不会有差池的,我再派人连夜去请其他的豪族家出兵,明天中午,最迟下午就会在你们村汇合,”李慨安顿妥当“夜半了,请康君子不嫌弃的话,在堡中留宿吧。” </p>
“多谢使君。” </p>
康朱皮躺在客房的卧榻上,双手枕着后脑,两眼打战地望着天花板,米薇坐在胡床上吃干果: </p>
“你把地卖了换兵,盘陀叔和乃希哥不太高兴,但你是小帅,他们不能说什么。” </p>
康朱皮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坐起:“那你呢,那也算是你家的地。” </p>
“没什么,我明年就能在弭秣贺城分到土地,到时候你不嫌弃就去我那,大不了给姐姐家做赭羯儿。开个玩笑,你可别急,想半年前你连字都不识,今天都能读懂契书了,密特拉神是如此的庇佑你,光明会照耀你的路。”米薇叹了口气,接着说: </p>
“以后你的计划,不要总是瞒着,也跟阿姊讲讲,好吗?” </p>
“.......好的阿姊,你快些休息吧,辛苦了,明早还要赶路回去呢,按照规矩,村子出去打仗要劳烦你去做祭祀,你得养精蓄锐,对了,哈欠,别碰豪麻叶,更别喂我吃那东西。”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