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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云岚一行人走远了,身边的看客也散的干干净净。沈暮江终于感觉到了董贵生一直在摇晃他的袖子,想象着两个大男人在路边拉拉扯扯,顿时有点尴尬。
“你干什么,成何体统。”沈暮江一把甩开董贵生的手,带着一丝不悦。
“诶呦我的祖宗爷,您终于回过神来了,人都走远了您还这么傻站着,我刚刚这不是着急么。”董贵生瑟缩了一下,又接着道,“公子,您说您怎么看个热闹也能把自己给看给人家了,这老爷和夫人知道了还得了。”
“知道了又怎样,我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沈暮江不太在意。
这是到年纪没到年纪的事吗?
董贵生有点头疼,“公子您该娶亲是没错,可是论您的家世,您的才学,该配的应该是京城里最好的大家闺秀呀,何况滇南又远,这云岚族长又是什么样的身份,门不当户不对呀。”
说罢还将右手背拍在左手心,做出不赞成的样子。
“我的家世如你所说,已是世间无二的好,既如此,为何还需要门当户对,锦上添花?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要么死板要么骄奢,我要娶的女子必然要与我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我在京城住了二十一年,都没有能让我动心的女子。滇南的云岚族长,我很喜欢,我这辈子就要娶她,这就是天意为之。”话语间带着执着似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沈暮江转过身,向城外驻扎的兵营走去。董贵生停顿了一下,又几步跟了上去。一脸纠结,似乎是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沈暮江突然停下,背对董贵生说到,“既然你将身份地位看的如此重要,那么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以你这样的身份,还不能够评判主子的对错。”
董贵生彻底呆住了,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公子是个温和待人的主子,对下人也十分和善。
今日说出这些话,董贵生并没有心存怨怼,而是觉得公子想必是真把云岚族长放在心上了。
未来的日子,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但愿云岚族长的人品性格良好,才能不负公子的一片真心啊。
沈暮江带着人回到兵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重新换上威风凛凛的银色盔甲,跨上枣红色的踏月良驹,集结了一支小队,正式走向了卫戍城的城门口。知府已经收到了通知,早早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城门内外被火把照的通亮,这是卫戍城好久不见的热闹。
与之相反的是,城北的江面安静的如一面光滑的镜子,点点星光印在江上,星夜游江图浑然天成。
正如沈暮江和云岚的境遇,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人前人外都是前呼后拥,亮眼如这夜的城外火龙,一个表面看似风光无限的女族长,实际上背负着沉重的族中事务,犹如精致的镜子却又死寂的让人喘不过气。
哒哒的马蹄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伴随着火把偶然燃烧时的炸裂噼啪作响,整个城门外充盈着对军队的尊重敬畏。知府带头站在最前端,春末夏初的时节,他还系着一件墨蓝色的斗篷,似乎身体不甚安泰的样子。
沈暮江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了一旁的属下。知府殷切的走了过来,对他深深做了一揖,沈暮江吓了一跳,赶忙扶起知府,连声道,“大人不必如此,本官也只是职责所在。”
离的近了才发现这知府只不过三十六九的样子,鬓边却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将军务必受我这一拜,这不仅仅是对大人您的尊重作揖,更是感恩皇上挂念滇南百姓,爱护滇南的子民而拜。”知府依旧深深的俯首,沈暮江拉他不起来,只能受了一躬。
“大人说的客气,滇南也是陛下的国土,自然也是记在心上的。”沈暮江道。
知府终于直起身,含笑说到,“话虽如此,作为臣子,本应替陛下排忧解难,赭绥与回鹘战乱不断,陛下不仅加强了对北方诸地的防御,还派兵来保卫我们西南,实在是被记挂着,感动不已。”
说完伸手做邀请状,“将军,天色不早,下官早就为您与诸位领兵士卒准备了歇息处,恳请由下官带路,咱们边走边聊。”
沈暮江点了点头,心想这卫戍城的知府办事效率与纪律性都是极好的,刚才一番话,句句透露着对皇上的感激,也包含着对百姓的拳拳爱护之心。这鬓边的白发该不会是当知府操心过度变白的吧?那可真是劳心劳力了。
不一会儿就到了知府安排的地方,是离衙门不远处的一处简单雅致的院子,校场就在衙门和院子的中间,这是沈暮江十分满意的一点,暗暗思忖这知府是极为办事的,心思也是非常细腻。
脑袋想到这,话又不知不觉说出口了,“这儿离校场很近,极为方便,知府大人真是有心了。”
知府听完,竟然有些脸红,眼角微微眯起,说话也带着几分自豪,“不瞒将军,这是拙荆安排下的住处,下官不敢邀功呀。”
“哦,尊夫人可真是心思细腻,想必是大人您的贤内助吧。”沈暮江有些好奇这位知府夫人,不仅是因为这院子,而且能让这看起来只有政务和百姓的知府露出这样的神色,是什么样的女子?
“将军先早些歇息,下官就不叨扰了,明日摆宴为将军接风洗尘,再带将军领略这滇南的无限风光。”知府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道实在是不便再待下去了,忍住了对夫人的滔滔不绝的赞词,憋着一口气回去了。
沈暮江一脸好笑的看着知府露出憋不住神色,不知道这个知府究竟想了什么。匆匆吃了点饭菜,洗漱完就歇息了。
第二日晨起,沈暮江在校场操练完,又去城外督查了将士们的练习,意料之外的收到了知府大人端端正正的请帖,字迹工整,一本正经,就像这个知府也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知府宅内早就摆好了几桌酒宴,吩咐下人招待好沈暮江的属下,带着沈暮江穿过几道影廊,来到了镜湖旁的轩榭,只见轩榭里摆着一桌席面,一妇人携着三五个丫头靠在栏上,对着湖面指指点点。
知府姓李名莆生,此时正挂着笑又引着沈暮江朝那边走去。
沈暮江心想,该不会这知府该不会要把自家夫人引荐于他吧,虽然这种事情在当官的人第一次见面之间也很寻常,但是那一般也都是自己先有个夫人带过来才好见这知府夫人的吧,然后他与知府把酒言欢的时候,自己的夫人也可以和知府夫人谈天说地。
现在这情况,谁来告诉他这一本正经的知府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天知道他是最不愿意把人往歪里想的呀。
边想着人也已经走到了轩榭,知府夫人站起身,朝沈暮江作了礼,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什么不自在。
好在这个夫人还是正常的,沈暮江心舒了一口气。冲她回了一礼。
旁边的知府还是一脸满意的看着他夫人,一副我怎么这么好的福气,能够娶到这么好的妻的神态。
沈暮江似乎有一点点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但是还是没有抓住最关键的地方。
“将军您坐,府上简陋没什么雅致的地方,只有这镜湖的景色还可一观。就斗胆把席设在此处,还请将军不要怪罪。”知府客客气气冲暮江抱了抱拳,并示意沈暮江动筷。
沈暮江今日穿深绿色的直裰,外面套了一层白色袍子,一点也没有寻常武人的粗俗,动作之间反而是书生般的儒雅,他左手挡住右边的袖子,伸出右手朝知府也做了个请。行水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怎会怪罪,沈某荣幸之至,倒是劳烦李大人费心了,沈某来此本就是职责所在,大人如此盛情,沈某到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眼神真挚,面容恳切,一点也没有客套的样子。
知府听了这话,抬眼瞥了李夫人一眼,笑呵呵说道,“嘿嘿,这其实也是夫人的主意,下官只对百姓有关的事在意,这些多亏了夫人。”
沈暮江听了也笑,夸赞道,“李夫人持家有方,大人用不着为内院的事操心啊。”
“是啊,我家夫人,打理内务可是一把好手,对待下人也有一套方法,她还劝我可以用于约束属下,到真是,现在上至通判下至小吏无不尽心尽力,大大减少了我肩上重担啊。”
李大人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沈暮江倒满。
李夫人轻轻瞪了李大人一眼,“大人您又来了,您再夸妾身都不好意思了,妾身还是去看看下人们有没有把珍珠甲鱼肉给煨过火了,沈将军,妾身先行告辞,大人慢用。”
说罢又作了礼,慢慢退下了。
“李夫人不似寻常女子,宠辱不惊。”沈暮江只觉得这女子很是自在悠然,比她夫君都自然。没有初见大官时的唯唯诺诺,没有敬而远之的梳理,也没有小女子的扭捏作态。相处下来,一点也没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是啊,她很了不得,何况她本是平民百姓,有这样的做派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李大人一杯酒下肚,眼神里瞬间闪出迷茫。
“她落落大方,在她面前,我就觉得是她的夫君,没有当官的姿态,也能暂时忘记百姓琐事。”
李大人又拿起一杯一口饮下。
“沈将军你不知,十年前,我铁了心要娶她的时候,大家都很不看好我们,父母对我很失望,安排了这没什么前途的滇南知府由我来做,把三弟举荐留在了京城,当时我也曾想过我是不是会后悔,但是想到来滇南也是当官,在哪里当官不是当官,只要能造福百姓就行。”
“十年过去,我没有一天不庆幸自己当初的坚持,有些事,要顺心而为,不要等着错过了,抱憾终生。要知道,错了,还可以有补救的机会,但是过了,就只剩下无可奈何了。”
李大人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沈暮江听得有些愣神,这李大人,醉酒了的话句句灼心啊,要不是那天是偶遇云岚,昨日与今日又是低调行事,没见到几个百姓。还真以为李大人是特意跑过来说给他听的。
轩榭的小廊上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那李夫人小步跑了过来,一边说,“大人今日待客,不可满饮三杯。”话还没说完,李大人早就一口吞下那杯酒,说那迟那也快,李大人一下子就栽在桌面上了,还响起了鼾声。
李夫人满脸歉意的对沈暮江行礼,“沈将军,冒犯了,大人就是这样,满饮三杯就会一醉不醒,今日真是怠慢将军了,不过现下大人也委实没法继续作陪了,妾身派人去叫犬子,还请将军一定要尝尝这滇南菜,不要怪罪于大人。”
沈暮江道,“无妨无妨,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李大人的心意我已经体会到了,行兵打仗,能温饱就已经足够了,哪在乎什么作陪不作陪,李夫人快带大人下去歇息吧,这一桌子好菜,就由我沈某一个人不客气的独享了。”
李夫人继续道了声歉,也没有再作推辞,扶着李大人下去了。
沈暮江吃完还算尽兴,对李夫人道了谢告辞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暮江早起锻炼阅兵,接着就是调查了云岚族长,让人惊讶的是,云岚族长来这里不过八年,能打听到的事几乎就是那天城门口的领兵所说的全部。沈暮江按下性子,只能乖乖等待十日之约。
第八天,天气突然变得炎热,空气中有了夏天的味道。
滇南闷热,今夜无风,吃完晚饭的沈暮江还不急着入睡,带着个长随,准备夜游汶江,他并不打算乘船去对岸的仙人族,卫戍城的百姓和知府都说那边的林子里有瘴气,两日后便可见到云岚问清楚,他也不必去涉险,毕竟他除了人生大事,还有重要的责任在身。
董贵生兴冲冲向他跑来,露出一口白牙,“公子,要不要去游江,我租了一条小船。”
沈暮江想事情想的的有些烦闷,伴着丝丝热意袭脑,听到这个主意当下便答应了。
暗夜幽寂,一轮弯月斜挂天空,蝉声此起彼伏,柳条枝垂入水中,一只小舟荡开湖面,惊扰了芦苇丛中萤火虫,顺着小舟的行迹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