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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还未适应光线的眼睛疼得不能正眼去看物,只能嘘着眼不断眨着,十分模糊。
只见那人背光,穿着一身灰衣,破旧得难挡如此寒风。头发潦乱,油腻腻又沾草木灰;脚踏两只草布鞋,脱了线;面上似脏非脏,似白非白,似乎还有泥土。这一眼望去直让人觉得是个穷困潦倒的贫农。
“阮时碧?”
她再伸着脖子看了许久,瞠目结舌地叫了出来。
若非那双漆黑的眼睛,笔挺的站姿,她是万万不敢如此相认的——阮时碧怎么可能这么糟心?
“我回去办了点事,现在没晚吧。”
阮时碧见季寒蝉终于认出了他,不由松了口气,道:“若是稍加打扮你便认不出我来,定然不是真心将我放在心上了。”
“稍加打扮?”
季寒蝉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道:“这副模还能认出你的人,你以为我是你妈吗?”
眼下阮时碧回来了,让季寒蝉松了口气,甚至有了打趣儿的心。她的猜测至少也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人与人之间总还有些信任。
“小姐。”
拾锦两三步跑过来:“现下如何安排。”
如今情况有变,计划自然也要随势而变。
“我们——”
阮时碧打断了季寒蝉的话:“我们不妨往南方走。口说无凭,不如我给你看些东西,让你明白一切事情,如此你便能信我了。”
他背着光的眸子诚恳的清亮。
“也好,本来的计划也是如此。”
如此一切都按照方才的安排来,一辆车稍微张扬,往西方去;一辆车假装运货,往南方走,其一去见识所言的信任,其二躲避敌人的追击。
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
一行人坐上车后,本以为只是趁乱混出城外,好不让人注意。在安全的地方解除毒药恢复体力,再悄悄咪咪地回去。
谁也没想到,阮时碧所说的向南,竟然一路从洛阳到了泗阳再往楚河走。
“算了算了。”
坐在马车上,季寒蝉掀开帘子看向外面逐渐回暖的风景,挥了挥手:“我不想再信任你了,就在这停下吧,再走都得到南陵了。”
所幸他们一路走来几近一次刺杀都没有碰见。刚开始季寒蝉还疑心,不过后来见阮时碧精密的布置,这少许的疑心也就散了。
“已无回头路,苏姑毒的解药和年鹊都在那儿,你若是多停一步,多痛一日。”
此刻阮时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糟心的贫民了,他一身白狐狸绒毛的披风,脸似乎没晒太阳,又一幅白如玉的模样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阮家是驻守楚河边界的,你从小在那里长大,那莫非是你的秘密基地?若不是...又为什么这么远?”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阮时碧仍然是一副乐见其虑的模样。
季寒蝉是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按照阮时碧的说法,苏姑毒是南陵特有的一种毒药,他能看出来还是因为接触过。解药在南陵虽难找,不过也不至于绝迹。至于年鹊...则是他前些时候请过去的。
剩下的话,那是个什么地方,阮时碧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季寒蝉一个惊喜。
变成惊吓就不好了。
她在心中暗暗说到。
“听说你父亲要把你许给赵家的女儿,为了联盟巩固而结亲,你们两个真的会幸福吗?我以后可不想听你天天深闺怨妇一样抱怨婚姻不幸福。”
阮时碧挑眉,似乎很好奇她如何想到了这点。
“只是父亲一时戏言,若是为了区区如此联盟不顾我的意愿,那我也不必顾忌他的顾虑了。”
一路上,季寒蝉尤其注意到,这哥们在谈到他父亲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韵味。这调调说不上来的古怪——不像是阮时碧的话。
不过季寒蝉并未开口相问,她向来不喜问人家务,尤其是父子关系。
况且就算问了,她或许也难以理解,说不定这是正常的,只是她也不知道。
一路越往南走,不知是维度变低了,还是月份往上涨了,天气越来越暖。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少些了,早晚起床手脚虽也冷,不过不如还在洛阳时候寒了。
到了楚河,临近上船的时候,季寒蝉病发了。
由于这几日毒发愈发频繁,拾锦更加焦急起来——她对阮时碧抱有敌意,总认为阮时碧不怀好心。
“拾锦——”
季寒蝉迷迷糊糊从过去的回忆中醒来,就见到拾锦半个身子靠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四周望了眼,似乎是个临时打尖儿的小旅店。
她动了动身子,同往常一样,仍然是浑身无力——毒发后一段时间总是使不上力气来。
“拾锦,去床上去睡会儿吧。”
季寒蝉无力推动铺盖,只好隔着铺盖退了退拾锦。
不过拾锦看来是睡熟了,一个后脑勺对着她,身体均匀地起伏。一个学武的,睡梦中总是警觉的,如今这个地步还不醒,恐怕是太累了。
季寒蝉缓慢地从床上扒拉起来,不料拾锦却这时候动了动,转过了头来。
“小姐。”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季寒蝉,面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小姐,您醒了!”
季寒蝉见她眼圈下面都肿了,不由蹙了蹙眉。
“你去床上躺一会儿,我醒了总之出不了事了。”
“小姐,属下等您醒来,是想说清欢那边找到叶大师的踪迹了。约莫着是往南方走了,说是藏着的一个探子追上去了。总之我们没来错地方,十有八九现在叶大师也在南陵!”
“那很好,非常巧合。”
季寒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便看见拾锦纵使兴奋也无法掩饰的疲惫,又催她去歇息。
“小姐,属下...”
“你醒了?”
这时候,阮时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小姐,我没告诉他叶大师的事,我和清欢传信都是背着他的,您可别被他知道了。”
拾锦瞥了眼门,凑近咬着季寒蝉耳朵悄悄说道。
“我又不是傻子,会留个心眼的,放心吧。”
季寒蝉没好气地轰她去睡觉,拾锦合着睁不开的眼睛依旧依依不舍。
“可否进来?带了些粥,想来你已一日未食了,饿了。”
“进来吧。”
季寒蝉趁着阮时碧还在开门,伏在拾锦耳旁小心翼翼地说:“你继续和清欢联系,让他大致查清了就往南方走。”
“是。”
交待完了事情,拾锦便打着哈切出去了。
她临走前狠狠地瞪了眼阮时碧,似乎几日夜里的相处,并没有让这丫头改变看法。
“今日天气不晴,你身体也未恢复,便明日再动身渡河吧。”
阮时碧一如既往地穿着那黑色银边的袍子,一头漆黑的长发束起玉冠,显得脸蛋如刀削般,一双剑眉斜飞入鬓。
季寒蝉随意晃了两下头,就意欲伸手去接粥。
“我来伺候着你吧,你手上没力气。上回喝粥喝了一身,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阮时碧帮她把枕头往上垫了垫,这才端着粥坐到了床沿。
“你昏迷时说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话。”
他用碧玉勺子在碗里搅动两下,谈及此,面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种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神色:“倒还吟诵了几首诗,调是好的,不过...总归是怪异。
“什么?”
季寒蝉饶有兴趣地问道。
“什么——往年曾约郁金床,半夜潜身入洞房。怀里不知金钿落,暗中唯觉绣鞋香?”
阮时碧一字一句吟出来,似乎颇觉意味,好一阵摇头晃脑。
季寒蝉一愣,随即强辩。
“这是你不知晓后句,才误会了人家诗人的意思。”
这首诗本是写男女幽会的,季寒蝉第一次接触的“不良”诗句。她曾经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欢快地念着的诗,想必是回忆到了那个燥热又宁静的夏日午后吧。
“此时欲别魂俱断,自后相逢眼更狂。光景旋消惆怅在,一生赢得是凄凉——”
“咚咚咚,咚咚咚”
正值她念完后半首,门敲响得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