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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围城的鞑子与守城的宋军之间突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络绎不绝的使者往来于城里城外,带着各种指令讨价还价,专办此事的胡三省带着他从府学学子中招募的属下坐镇东门,严阵以待,每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这些使者担负的也不仅仅是赎回战死者的尸体,还有观察城内形势的任务。守军做出的相应对策则是只开放东门一地供人进出,守将姜才也下令手下严密监视每一个入城的人,只允许他们看到有限的范围。
东门外的吕文焕没有了前几日的精神抖擞,那日的战斗中,他压上了老本,也只博得了伯颜一个淡淡的赞赏笑容。可陷于城中的那些将士要不要赎回来,却让他头疼不已。
他并不是心疼那点钱,可如果只赎回几个军官,普通的士兵会怎么想,到头来好事成了坏事。也因此,尽管他的营地距东门最近,可却是唯一没有派出使者的一军。
头疼的还不只这件事,惨重的伤亡严重打击了部队的士气,死伤最多的范文虎就整日里在自己帐中喝酒消愁,陈奕吕师夔也是面色阴沉,仿佛是自己要他们带着人去送死一般,可谁看到了自己的损失,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要小啊。
紧接着,天气也开始来凑热闹,江南的阴雨时大时小,将城外的大营弄得到处是水洼,踩在上面高一脚低一脚。现在就连蓑衣和备用的衣裤都成了要紧急调运的物资,这些东西占据了大部分的水军运输量,将下一次的攻城时间推迟到了不知道哪一天。
吕文焕站在自己的大帐内望着营外的绵绵细雨,天气已经阴得看不清远处的城池,时日骤过,夜色慢慢地黑了下来,大帐外面,一些亲军带着人在挖掘排水沟,营中的积水若是不能尽快排出去,不仅影响行军,而且会带来蚊虫滋生,到时候疫病丛生,那就真的麻烦了。
“走背字啊。”吕文焕轻叹了一声,回想年初大军南下之时,何等的意气纷发,仅仅在荆湖北路境内打了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战斗。然后就是自己的表演时间,一路沿江而下,不过一纸书函,亲属旧部纷纷响应,那时大帅对自己说的什么“征南第一功”,言犹在耳啊。
他的思绪随着这细雨飘散着,忽然耳中传来“滴滴哒哒”的落雨声变得有些不同了,竟然像是一首琴曲,吕文焕苦笑着摇摇头,这是魔怔得产生了幻听么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让他不禁疑惑起来。
一曲很快就完了,过了一会,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这一次不会错了,吕文焕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天空已经暗得难见五指,整个大营除了几个望楼点着火把,其余的地方一片漆黑,他刚想张嘴叫人,一个亲兵地跑了过来。
“禀参政,是城池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响,越往前越大。”亲兵边说边指向前方,吕文焕点点头,他已经听清楚了那声音说的内容,似乎马上要开始一段说书。
“三百余年宋史,中间南北纵横。闲将二帝事评论,忠义堪悲堪敬。忠义炎天霜露,奸邪秋月痴蝇。忽荣忽辱总虚名,怎奈黄粱不醒”随着开篇的一阙西江月呤毕,响起了男子朗朗的说书声。
这军营中没什么乐子,粉头都找不到一个,军纪之下,又不准吃酒赌博,一闲了就觉得淡出鸟来。突然出现这么个声音,大营中所有的军士都打起了精神,开始驻足聆听。
站在帐门内,吕文焕开始还听得兴趣盎然,可接下来的内容就让他越听越不是滋味。这是说的岳爷爷的故事,当年守襄阳之时,他也曾经以此激励将士们的士气,可现在......
他顿时失去了继续听的兴致,这明显是城中的策略,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大营离城池虽然不算很远,可也绝不是人声能直接传到的。现在怎么办,下令不许将士们听么吕文焕看着已经醉成一团缩倒在桌下的范文虎,叹了口气,端起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建康城内,靠近刘禹的临时府衙,就在小巷后的不远处,有一所不大的宅院,前院从中间被人为地分隔成两半,各自有门出入。张青云打着一把伞走着来到院门前,一个守门的禁军认得他,指着右手示意他从这里前去。
张青云收起伞就抬脚准备进门,却听见另一边的院内传来一声娇笑,接着就是一阵唧唧喳喳的女子声音,不禁有些诧异。他很少这么晚出门,今天是临时被召来的,来人只是告诉他要说一段书,却不是平常所在的府衙内,而是这个看上去有点偏的小院子。
更奇怪的是,刚进去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不错,这是自己当初开始说精忠岳飞时的声音。因为是刚刚开始入行,显得有些紧张,甚至还错了几个字。尽管疑问满满,他却不敢去找人问,想必又是什么奇物吧,在府衙之时就见得多了,按照守门禁军的指点,他走进了一间厢房内。
“咱们的大才子来了,可惜你来晚了几步啊,不然就能听到顾大家的琴声了。”这房中居然有好几个他在府学时的同窗,张青云笑着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放下手中的伞,走到他们的中间。
顾大家的琴声确实难得一听,不过那是对于别人,对张青云来说,别说琴声,人他都见过几面,还互相致过礼。因此听到同窗的婉惜之语,他也作出一副遗憾状,满足了人家的炫耀心理。
“忠义杨家将”张青云接过一个学子递过来的话本,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是找他来说精忠岳飞的。不过想到这会正在播放自己的声音,他就释然了,这也是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找了一个烛台下慢慢翻看,马上就被精彩的情节吸引住了。
“哎,你们知道么,听说咱们这是说给城外的鞑子听的。”一个学子突兀地来了一句,满屋的人都停下来盯住了他,那人得意地四处扫视,就是不说下文,众人等了一会,见他这模样,都围上去就是一顿胖揍。
“别打了,好了好了,我说,白日里从这里牵出去很多股线,就是府衙那种,长长的直接牵出城外,我当时跟着胡机宜在东门那处与鞑子使者周旋,送一个使者出城的时候,瞅了一眼,发现军士们把那传声筒装在了外墙上。当时还纳闷呢,现在看来就是为了此刻。”
张青云没有围上去,他正在翻看着手中的话本,想着要以怎样的语调说出来,听到这人的一番猜测,他暗暗笑了一声。太守行事,天马行空之处甚多,又岂会没有目地,城外的鞑子,大多是汉军,与宋人同文同种,就在一百多年前还是一国之人,看看这书的内容,多半就是为了打击他们的军心士气吧。
“那你可知道,这院中另一处,都是何人”另一个学子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屋内众人都知道那边是一些女人在,为此专门将这院子隔断了,听他的口气,似乎知道这些人的来历,生怕他又卖关子,都不停地催促。
“告诉你们吧,她们都是胭脂巷那边的红牌倌人,顾大家本人刚刚都来了,我眼尖看到了她的轿子,还有贴身的侍婢,在府衙见过,除了她,还有好几个和她齐名的,比如......”
学子口中的那几个名字,的确是和顾大家齐名的红伎,无论是样貌才情都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众人都是年青学子,饱读诗书,对这种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完全没有抵抗力。一时间啧啧声四起,满屋子窃窃私语。
张青云放下手上的话本,在心里默默念了下,如何开头已经了然于胸,听听屋中众人的议论,静静地等待着。屋外的雨水敲打着纱窗,自己的声音随着那黑线传往城外,成为另一道制敌的武器,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豪不已。
离此地不算远的制司衙门大堂内灯火通明,巨大的牛油蜡烛点得堂内亮如白昼,屋里只有汪立信,刘禹,金明,姜才,刘师勇等五个人,连汪麟都没有在内,堂外关防甚严,汪立信的亲兵牢牢守住了周围,将所有来此的人都挡在了外面。
“......大致计划就是如此,各位听过,有何补充的,不要马上说出,回去仔细想清楚,再找某细谈,总之,此事只有我们五人知晓,决不能走漏风声,否则军法从事。”
刘禹放下金属教鞭,他的面前是那个大沙盘,汪立信抬起头,另外三人都严肃地冲他点点头,各自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子青,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想清楚了,千万不要被前几日的战果冲昏了头脑。”汪立信待几人走后,转头看着信心满满的刘禹,有些担心地说道。
“招讨所言甚是,正是如此,刘某才合盘托出,供大家参谋,多人计长,总能拾遗补阙,等到时机成熟,才好行事。”
这个计划是刘禹在后世找人依据现在的态势做出来的,再加上眼前这些老将的补充,未必就不可行。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死守到底,那样即使守住了,也得很长时间,经过一番实战,现在城内的守军起码不再怯战了,而城外的鞑子则是损兵折将,士气也高不到哪去,而古代战争,士气却是个决定性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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