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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文轩满腹心事地独自回到高家安排的客院内,打算先去看下是他特别吩咐高家的下人要安排与他同屋而住的阿木、看看他如今的情况,然后再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回到人前。
却没想,才刚一进屋,就恰巧撞见了被下人安排住在外间的阿木正准备起身自己下榻。
“阿木,你……”傅文轩快步走到他跟前,一边扶着他慢慢起身,一边则肯定地说道:“你的毒解了。”
随即,他就想到了高冉,便追问道:“冉儿她来过了?”
阿木看了傅文轩一眼,听不出情绪地回道:“她喂我喝了一碗血。说是时间紧迫,她已等不及我慢慢恢复了……”
说着,他无力地试图推开傅文轩的搀扶。傅文轩配合地松开他后,他便自己试着走了几步。摇摇晃晃的,但终究没有倒下。他的双腿也的确是很快就又重新适应了行走。
见阿木恢复得如此神速,傅文轩不禁暗叹着高冉的血的解毒功效确实非比寻常。他默默走到阿木身旁,扶着他,不容他拒绝地又将他扶回到塌边坐下。而后才开口问道:“你还恨她吗?”
阿木注视着傅文轩好一会儿,才低垂下眼帘、让他看不清他眼神的变化,低声回道:“她害我,是为了她自己;而如今割血救我,也是为了她自己。既如此,我也无需感激她。”
“但你也不再恨她了。”傅文轩替他补充道。
阿木瞟了傅文轩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他的确不否认:至少,看在高冉不仅替他解了毒,还额外给了他百毒不侵的身体的份上,就算他不会感激她,但她也算是为她曾经对他的伤害做出了能让他接受的补偿。而至于她逼他面对的高立文的真面目……如今,当他不再是废人,甚至还能比从前更强之时,他才终于不再对高冉的所作所为继续耿耿于怀。
但这样真实的心态转变,即使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也决不会愿意承认的。否则,岂不就等同于是承认了:其实对他而言,他真正最为看重、最为在乎的,是他自己,而非高立文。他并非真的如他自己曾以为的那样,真的在乎高立文胜过在乎他自己。——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仅仅因为恢复了武功、还额外获得了百毒不侵的身体之后,就很快不再对高冉抱有丝毫真正的恨意了。——是不是真的恨她,一旦深究,他自己其实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阿木知道,他最真实的心意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也不是他想视而不见就真能欺瞒过自己的。甚至,还有过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若是当初高冉只是逼迫他不得不面对高立文的真面目,但并未让他变成废人的话,那或许,即便他仍会气愤不已,但应该不会如过去那般的对高冉怨恨至极。
这几月来,尤其是在他终于无法再仅靠自己的力量自如行走、真的变成了半身不遂的废人之后,他对高冉的恨意才开始骤然加深的。但如今,当他再次回首那几月的过往,他才第一次怀疑起自己:或许,他真正在恨的,并非是他一直以为的那个原因,而是在恨高冉把他变成了毫无价值的废人。恨高冉,不过是为了给他自己一个能说服他坚持活下去的理由罢了。只有继续恨着她,越恨越深,只有像这样继续想着“有朝一日定要报仇”,他才有理由能让自己的活着依旧有价值、有意义。——他需要这样的价值、这样的意义,否则,哪怕是多活一分一秒,都会让没有任何精神支撑、已是废人的他,生不如死。
不过,对于他真实心态的转变,以及这样的转变所暴露出的更深层、更本质的缘由——这些,即便他自己不肯承认,但也不代表几乎是前后脚前来见他的高冉和傅文轩、他们自己就会看不出、想不到了。
否则,高冉就不会独自前来替他解毒,也不会那么自信于他一定会配合地喝下那碗血。而傅文轩,也就不会那么肯定地接下他刚才的回答,把他未说出的另一半意思给一语道破了。
大家不过都点到即止,但对于真正敏感的,彼此就心照不宣了。
“好,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妨有话直说。说吧,高冉想要你如何帮她?为了要让我尽快恢复,她竟不惜喂我喝了一碗血……莫非,我的恢复对她至关重要?”
“没错,是很重要。但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哦?”
“冉儿之所以要让你快些恢复,是想让你帮我一起尽快擒住爹。惟有让他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而我又能尽快夺得傅家的实权,惟有如此,我们才能里应外合地同时保全傅家和爹。你既已决定帮我,就该知道:如今的局势,冉儿的意愿对我们至关重要;而我们傅家的存亡,也会直接影响到云祥的国运兴衰……”
“你放心,”阿木自然明白傅文轩的言下之意,还未待他说完,他就打断了他的话,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明确立场:“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并非不明大义之人。若是傅家真由你掌控,那我自当帮你。我也不想看到云祥生灵涂炭……”
话说到这儿,阿木却不禁想起了自己才刚了解到的他最真实的心意:对他而言,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而事实上,无论他对此有否察觉,但这样的心意其实一直都存在,也始终从未变过。只不过,过去的他,总是习惯拿高立文当借口,以“为了高立文”为理由来迂回地满足他自己,满足他想要实现的自己的价值……而如今,即便曾经的借口已不再适用,但他最本质的需求却从未变过。所以,他现在需要做的,也不过只是重新为自己再创造一个新的理由,好让自己能继续心安理得的去满足他想要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即便他不会承认,但心里却会比从前更多了一个势必要阻止高立文的理由:除开为了所谓的“大义”而必须阻止高立文之外,就他个人而言,他也不想为了成全高立文而牺牲他自己,更不想让自己的牺牲只是为了沦为高立文获得“永生”而需要借用的“躯壳”。——这不是他想要成就的“意义”,更无法满足他想要的他之所以存在的“价值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必须阻止高立文。
但想到了这点,阿木就有了一件必须要问明之事:“对了,你大哥可知爹的事?”
阿木的言下之意已再明显不过:即便他们俩对高立文都已有所防范,但若是傅文涵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也难保哪日不会让高立文有了可乘之机、强夺了傅文涵的身体,然后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就以傅文涵的身份继续着他的欲谋……
“放心,你中毒那晚,我就已派人连夜秘密送信去给他了。”
“好……那事不宜迟,我们不妨就此分头行动。既然我是‘进京求医’的,那我的离开应该也不会太引人注意。再者,有高冉那么‘大张旗鼓’地发动多方势力去搜寻爹的下落、探查他势力的分布,想必爹此时应该还无暇顾及她暗地里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更不会知晓我们如今已对他有所防范。——这是个机会,我会趁他还未对我起疑之前与他取得联络,然后我们再里应外合……”
话说到这儿,阿木却又提出了他想要傅文轩必须事先答应下的条件:
“但我们必须有言在先:爹手里的势力,事成之后必须由我掌控。我虽愿意帮你,但我不信任傅家。为了保住爹,我可以帮你,甚至可以与你们傅家和平共处。就算日后为了保住爹而必须要保全你们傅家,甚至为此而必须与你们一起合力去对抗云氏,必要时,我都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爹手里的势力必须是我的。而我,也永远不会是你们傅家的下人、听你差遣。”
傅文轩略想了下,只默默点了下头。阿木见了,便不做他想地以为他这算是答应了。便继续说下去:
“再有,此事决不能让高冉参与其中。她手里的势力太大、太杂,若让她参与,就算得她相助而得以更快擒住爹,但也难保事后我们双方的势力不会最终反而都落在了她的手里、被她左右。”
傅文轩仍旧没有作声,仍旧只是点了点头。
他自然不难想到,高冉之所以会舍得用自己的血而非解药来为阿木解毒,虽的确有想要他尽快恢复的目的,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为了日后若是顺利,就势必会落入阿木手中的、此前原本就是由他代高立文掌管多年的那部分势力——她是想要利用阿木和他今后势必会掌控的势力,来制衡住他、以及他背后的傅家。
如果说,高立文多年费心栽培阿木,还让他成为了仅次于他自己的“继任者”一般的存在——他如此煞费苦心的最终目的,无非是想日后在他占据了阿木的身体之后,就能几乎全无阻碍的、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以“阿木”的身份重新掌控高立文自己原本的势力。——如果说,这就是高立文原本对阿木的算计的话,那么如今,当已经知道了真相、但还未被高立文觉察到他已知情的阿木,又重新回到了高立文的身边……若是一切顺利,那这样的阿木的确能反过来利用——高立文耗费多年才让他获得的已基本深入人心的“继任者”的身份、和他自身的能耐,以及高立文对他还未动摇的信任——这些是他独有的优势,来让他自己成为继高立文之后最适合接手高立文手中势力的不二人选。
有些事,高冉根本不用明说,只看她亲自来给阿木解毒,而且还不惜割了一碗血喂他服下——她这样的行径,就足以让阿木和傅文轩心里都有了他们各自对此事的不同计较。
阿木知道,高冉这样做必定是为了她自己——救他,不过是因为她认为需要如此,才会如此为之。然而,她不仅是解了他的毒,还刻意给了他和傅文轩一样的百毒不侵的身体——她的用意,至少在阿木看来已是再明显不过了:她不仅是想利用他来助她早日解决了高立文这个隐患,她还想在事后,能利用他及日后势必会被他掌控的原本是属于高立文的那一方势力,来制衡住傅家。
在阿木看来,高冉这样做虽然只是为了利用他来成全她自己,但她的这一目的倒也恰好成全了他:若是他真能顺利夺势,远的不说,至少在——保全他自己,让他能不完全受制于傅家,甚至能避免事后反被傅家杀人灭口、永除后患——这些事关他生死存亡的紧要之事上,他也能因自己得势而多了一重可靠的保障。
傅文轩则在听了阿木刻意提到,高冉是用血给他解的毒,而非现成的解药……虽然阿木说的高冉是希望他能尽快恢复——这一理由确也在理,但若是选择服食解药,就算药效再慢,一个月内也该基本恢复了;而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也还是耗得起的,根本就无需阿木非要如此神速地恢复如常。——更何况,高冉还是那么惜血如金的人。但她却突然那么大方地给阿木喝下了一整碗的血……
这些自然会让傅文轩起疑:高冉真会那么看重阿木的价值?阿木真有那么重要?重要到,一旦他的恢复慢了一步,就会让高冉的满盘谋划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至少,在傅文轩看来,以高冉惯有的处事方式,她是决不会将决定成败的关键只独独压在特定的某一个人身上的。那样做风险太大,她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轻易走这最冒险的一步的。
听阿木刚才所言,虽然他自己觉得,高冉为了对付高立文而做的那些安排,恰好帮他分散了高立文对他的警惕;但在傅文轩看来,阿木,很可能也在高冉的算计之中,而阿木认为的她的那些看似无心的助力,很可能也并非真是无心……甚至,高冉对阿木或许也没抱多大的指望。她之所以助他,应该也不过是想在她尚有余力之时,再给自己多培植一个日后可利用的棋子,但也并非是非要有他不可的。
傅文轩将心比心地试着以高冉的立场去想:若是阿木能成事,那他不仅能助她尽快掌控住高立文,还能助她牵制住傅家,给傅家又再添一个不容小觑的敌人;而若是阿木败了,那她也还有其他或明或暗的手段可以助她尽快解决高立文这个隐患。虽然选择后者的确会比利用阿木的出其不意,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代价才能将高立文俘获,但最终的结果基本已是确定无疑的了。两种选择的区别,也不过只是最终成事的时间早晚的差别而已。
所以,傅文轩从一开始就已基本认定了:对高冉而言,有阿木这枚棋子,不过是多了一份或许能让她事半功倍地达到目的的助力而已;但没有他,她也仍能最终达成她的目的。有没有阿木,都不会影响高冉最终想要实现的结果——俘获高立文,牢牢牵制住他手里的势力,稳住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