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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服令裁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背地叫炸金器的匠人换了两只金锁就引来了五姑娘,只是人到眼前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张榛沉默一阵不知要不要说实话,她身量高挑轮廓英朗,举止之间也不见寻常女子的扭捏意态,出入庵中也不曾教人看破,又因与二兄长是双生子,此时骗一个七年不见的表妹实在不难。仗着室内昏暗仔细打量了站在门边的人,大约是十七八的年纪,眉眼标致体态丰盈比她略矮了些,微微抬眼看过来时略带了些冷淡和木讷。
五姑娘一动不动的瞧着她,到底不曾劳动张榛再撒一回谎便开口叫了人,“三姐姐。”张榛被这陌生的称呼恍了一下神,又听五姑娘说道:“你把金锁换了,我就猜到了。你们……过得还好?”
张榛点点头,掌中握着半温的茶盏,心里转换几番说辞还是把最先预演的假话讲出来:“还过得去,本来一回临清就想要去探望姑姑,可我托人打听才知道她老人家已不在人世,又因为表兄他……至今也不敢贸然登门只好先来见你。”
五姑娘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她面相温厚却惯少表情,张榛一时判断她是不是外冷内热,两人相对沉默,等了一会又听她轻声问道:“表哥他还好吗,朝廷大赦之后大哥哥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张榛摇摇头,“我们正在临清等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大哥若回来,自然要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说完又从袖袋中取出金锁放在桌子上。五姑娘轻轻“啊”了一声也取出自己带着的金锁换了给她,“舅母也在庵中住着吗?”
“她这些日子不太好,回来之前就请过大夫来瞧只说是元气亏损需要静养,本想赁下房屋只怕她不耐奔波才求了令裁师太在庵中暂居。”她顿了顿又说道:“原有一事,本不该由我来问,只是……”
五姑娘清亮亮的一双眼被她轻巧避过,“爹爹从前交代过,曾有些东西寄放在姑姑家里,等事情了了,我们兄妹也能有度日之财。这……”
“我不曾管家,只是隐约听到些,三姐姐,我明白你要说什么,”
五姑娘拿出带在身上的一只小包袱递给她,“小妹无能,帮不了什么忙,这些东西三姐姐且收下。”她伸手握住张榛推回包袱的手臂,笑道:“三姐姐,你收下它,权当替我收着。”
张榛一愣,她一见她拿出包袱脸上腾地红了,原本便是她开口来讨五姑娘解囊相赠,然而东西送到手里她又开始不自在,这时听她这话才抬眼去瞧,“你这样说是……是出了什么事?”
五姑娘摇摇头,慢悠悠的说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一时豪富是有的,长保富贵可不容易。”张榛心里有些明白,顺手倒了杯茶给她,“我哥哥为人虽少些仗义却也有些经营的手段,只是这么些年从上到下抽丝剥茧一般,谁知道什么时候到头呢。”
“七年前的官司多少也沾上了一点,全身而退是不能的。这些年里我虽不管家心里也有几分帐……”她看着张榛,面带惭色:“不说当年舅舅寄放的,便是自家的也卖了许多都为了上下打点。”
她以小见大一番话揉碎了说,然而张榛心里只知道“没了”两字,她倒是不会怪施家,只当自己果然不曾交过半分好运,“哪有穿越不给挂的!”她心中愤恨,一时顾不上探源求索,也完全不把五姑娘的惭愧当一回事。
五姑娘见她不吭声也猜不透她想什么,闲闲叙了寒温便要告辞回去,张榛不好多留便说道:“我过几日就不在庵中,若要找我可以转托静逸师太。”
“你去哪?”
“我也不知道。二哥三年前就不在了,我母女三人无依无靠,只好冒认了他的姓名,即是男子自然不能留在庵中过活。”她想了想又说道:“二哥至少还是个童生,我用了他身份总能糊口。”
五姑娘愣了一愣轻轻笑起来,“三……哥哥,你保重。”
张榛送她出门,素云守在门口瞧了瞧她又看了看五姑娘,五姑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是二哥哥,你瞧不出来了?”素云一愣又仔细看了一眼掩唇轻笑着福了一福道:“原来是榛二爷,险些没认出来。”静逸师太见他二人出来也凑上来说道:“张公子今日还要出门么?”
“师太有事?”
静逸说道:“孙先生带了一位的朋友来小庵上香,知道公子住在这,特地打发人来问一声。”
五姑娘道:“师太说的可是双舲先生?”
静逸道:“正是他。”
“前日得了双舲先生的请柬也不曾登门,今日他来我岂能避而不见。”张榛也奇怪孙廷壬为什么今日就找上门来,难道是真有了长兄的消息?她心中忐忑又对静逸说道:“劳师太替我说声,待我换了衣裳便去。”
“我不多打搅,哥哥自去吧。”五姑娘虽不知前情也知道张榛有事要办,临走前又说改日还会来看望舅母,张榛应下便回去换过一身能见客的衣裳。
素云伴着五姑娘从后堂出去,过了一道山门正迎面遇上孙廷壬二人,躲闪不及只以扇遮面堪堪避过。孙廷壬不妨遇见她也是一怔,见她避开道路也是浅浅一拱手便先行去了。素云见他二人走远才悄悄对五姑娘说道:“先前我不敢问姑娘,今天见着孙先生反倒有些不明白了。”五姑娘侧目看了看,说道:“不明白什么?”
素云说道:“双舲先生不过而立之年便有了偌大的名声,虽然上一科落了榜,再等几年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姑娘为什么不应了老爷?况且那回老爷也讲明了不是填房继妻,若是为了张家,我就更不明白了。张家虽然得了大赦,但樵大爷的功名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五姑娘摇摇头,“我也不是为这个。”见素云还有话说,五姑娘便道:“你也别来劝我,且等等再说。”
孙廷壬此时坐在石亭中,好像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讨论似的眉头轻轻皱起疏尔自嘲一笑,“双舲兄有心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见了那位姑娘就……”同行友人笑道:“那难不成是兄台的仇家?”
“三朴先生好多事啊。”孙廷壬端起茶盏,又对那人苦笑道:“孙某人的笑话劳您改日再看吧。”
那人摇摇扇子含笑默然,余光瞥见一个少年书生朝着他们走来便问孙廷壬:“可是此人?”孙廷壬还没来及见过张榛,直觉得眉目间和旧友有些相似看年纪也像便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待张榛走到近前才仔细看了看,大约十八九的年纪,眉目秀朗清隽端方,他近前来行了一礼,嗓子清亮,说道:“学生张榛,不知坐下可是双舲先生?”孙廷壬朗声一笑站起身托住他双手道:“今日仓促相见,还请贤弟勿怪。”
“归乡多日尚不曾登门拜访今日得先生相邀,学生岂有怪罪之理。”
孙廷壬说:“我与你兄长多年同窗,贤弟也称我为兄长便是,不要拘礼。”张榛含笑应了又看了看同桌那人问道:“不知这位是……”
“贤弟避世已久只怕不知当世人物。”张榛见孙廷壬如此态度也猜出这位客人身份非凡,细观之下容貌虽不甚出众却气度俨然,便殷勤捧了一句道:“不知先生是何人?”
“贤弟可知谢濂谢三朴?”张榛心里愣着脑子先一步反应过来,只把他当世巨星捧起来,虽然确实不知道他是哪位。孙廷壬十分兴奋,张榛推己及人,想若是自己在饭局上请来大腕也必然要好好显摆。然谢濂不怎么把自己当一回事,对着张榛也十分有礼,含笑补充道:“草字景潜,睿昭三年进士,现任本县驿丞。今日请小友来此是有一事相询。”
张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原以为孙廷壬是介绍一个大腿来抱,怎么就成了一个小小驿丞?只听谢濂继续问道:“小友可有令兄的下落?”
张榛心里一空,他本以为孙廷壬有了兄长下落才来找自己,谁知他也是来寻人的。当下摇摇头说道:“小弟这些年一直在青州居住,与兄长通信甚是艰难,也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只好带母亲与小妹返回临清等候。”
孙廷壬早有预料,他得知大赦之后曾写了信与琼州府的一位陈经历打听过张兼善父子的下落,月前收到回信得知张兼善充军陕西转道琼州的路上就病故了,而张樵在琼州府得知大赦之后饮醉酒导致落水失踪。
谢濂垂头凝思,孙廷壬知他心疑张樵下落便有意替他留住张榛,“贤弟在这休宁庵居住恐怕多有不便吧。”
“家母和小妹不耐奔波,只好将她二人安顿在此。”张榛不知他问来何意,只是顺着话答了,“但小弟男子之身怎好住在庵中,只是一时无着落,且住这几日再看。”原本的张榛是正正经经的童生,原主也在跟着读过几年书,如今记忆都在,张榛自忖觉得勉勉强强也能唬人,便琢磨到那户人家做个请客或西席,今日孙廷壬既然主动来问她也懒得费心猜他好歹直接把话抛了过去。
“贤弟若一时无着,愚兄这里倒有个好去处。”他看了看谢濂问道:“不知三朴先生与王青斋可熟悉?”
谢濂含笑点点头:“同在翰苑多年,青翁处世端方为人温厚,当年一道出京后谢某盘桓山左青翁远赴辽东,经你一说起我也想起来青翁正是临清人氏啊。”
孙廷壬道:“正是临清人氏。前些日子家母做寿,我遇上王世兄,当时他央我替他寻一位西席先生。因是要教导家中的两位小姐,学问倒不是首要的,要紧的是人品方正身家清白。我记得贤弟十二岁就已经是童生,要做他家西席也够了,而且也不会耽误贤弟举业。”
张榛心想自家还未必算得上身家清白,不过现在大腿伸过来给抱了何必再多嘴,略做一番思考便说道:“兄长好意小弟却之不恭,不知何时能与我引荐?”
“这不难,前些日子给贤弟送过一张请柬,本是要将贤弟引荐给本县士子,正巧王世兄也去,到时候自然就认识了。”他又转头问谢濂,“三朴先生去吗?”
张榛也好奇看过去,被两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谢濂好整以暇呷了口茶摇了摇头,悠然吐出两个字,“不去。”
孙廷壬不以为意,又问张榛:“贤弟可治经了?不知选的哪个本经?取字了没有?”
张榛张张嘴说不出话,想了想模棱两可的说道:“这几年也没去过书院,只是闭门读书也不曾选治本经。”又想到二哥生前倒不曾取字,张榛便打算拿了穿越前的名字来用,又对孙廷壬说道:“还不曾告知兄长,小弟草字林意。”
“今日还有些事不在此久留了,三日之后薛园文会,愚兄自会派人来请,贤弟可是一定要去的。”孙廷壬和谢濂一并起身要走,张榛忙道:“一切劳烦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