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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小姐进了宴厅,大约有十几位站的满满当当。华珑和苏元娘站在角落,与众人一般请安后低眉顺眼。除了华珑,今日来的小姐大约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得了戚夫人的喜欢。
“真是乱花迷人眼,老婆子都看不过来了,都可别拘着。”众人闻言,朝着出声的人瞧去,只见座上端坐着两位中年妇人,正座的夫人身着青色大袄,神情端肃,正看着众人。身边绛紫大袄夫人面容温和,刚刚说话的正是她,戚夫人唤她嬷嬷,能得戚夫人如此尊敬,想必身份也是不凡。华珑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华珑不动声色的打量戚夫人,面容端肃,很是严厉的样子。醒来后第一次见到前世认识的人,有些五味杂陈。
很快华珑低头就将这情绪掩了过去,毕竟已经是前尘往事了,戚夫人并不认识自己,自己也该早些忘了。
华珑把头埋的低低得,却听到那位嬷嬷问道:“哪位是邵家姑娘?”
站在前面的丫鬟小声提醒华珑:“这位是青娥嬷嬷。”
华珑被点名一愣,沉默片刻低着头从人群走出,敛容屏气请安:“夫人见安,嬷嬷见安。”
戚夫人见她礼数周全,面色有些缓和,开口问道:“听说你学过女诫,除了女诫还学过什么。”
华珑正色回答:“还曾读过《女德》《善德》。”
青娥嬷嬷笑着对戚夫人道:“竟还读过你著的书。如今不兴学这些,闺阁女子多喜爱学习六艺。”
闻言,戚夫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既然读过,那便背一段来。”
戚夫人说话轻缓,却带着威严。陈婉如瞬间面露菜色,戚夫人如此说,那定是知道了刚刚自己与邵华珑争执的事,心中很是慌乱。
华珑沉默片刻,身后就有人发出了细微的嗤笑。本朝没有学习女戒女德的习俗,苏元娘也大约是知道华珑几斤几两,在角落拽着衣角很是着急。
站在最前面的陈婉如本就丢了脸面,此刻更是忍不住出声讽刺华珑道:“邵华珑,你莫不是不会背,诓我们与夫人的吧?”
戚夫人扫过一个锋利的眼神,陈婉如忙惊的低下头。
华珑骑虎难下,深吸一口气,缓缓背道:“女有七忌,忌善妒,忌是非,忌不孝…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
华珑声音软糯,却吐字清晰。苏元娘偷偷瞥见陈婉如的脸色难看,喜滋滋的掩嘴偷笑。
华珑背完一段,只见戚夫人依旧是肃穆之色,点点头:“当真熟读了。”
没有让华珑继续背下去。
青娥嬷嬷对着华珑:“邵家姑娘,倒是有心了。”这话说的,好似华珑是特地背来讨好戚夫人似的。不过也差不离,本朝没有太后,昭德帝最敬重的就是姑姑正阳公主,戚夫人是正阳公主的老师,当年华珑为了讨好正阳公主背下了戚夫人所著的书,却不曾想正阳公主对自己一直淡淡的不多话,别说背书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没想到竟在此处背给了原主听,华珑心中只觉得好笑。
戚夫人对着众小姐说:“你们都不必杵在这了,戏台那边快开戏了。你们去罢。”
这就是要赶人了,众位小姐各有神色,大多是有些失望。进来站了许久,戚夫人只与邵华珑和陈婉如说了话。但众人也无法,只得悻悻的走了。
华珑正要和大家一起离去,只听青娥嬷嬷挽留道“邵家姑娘,来帮老婆子一起剥核桃吧。”
华珑讶异,抬头看去戚夫人。见她也没有反对,这就是要在众人面前提点她的意思。准备离去的小姐们纷纷转头看来,神色各异,陈婉如的尤其难看。华珑本只是想小小的惩戒一下陈婉如,虽然前世与戚夫人不熟络,性情还是听闻过,与这些临安小姐自然是比之甚足了。未曾想却失之众人,事已至此却也无法。华珑只好朝着元娘眨眼,表示无事。转身恭敬的对青娥嬷嬷行礼应下,端了杌子落座,开始专心剥核桃。
待众人离开,内室安静了下来,华珑小心翼翼的剥着核桃。青娥嬷嬷对戚夫人笑着说:“夫人呐,正阳公主一直挂念着您。不知道您身体如何。”
听到正阳公主的名子,戚夫人温和一笑:“劳公主挂心,身子还算健朗。”
青娥嬷嬷点头:“那就好。”
戚夫人就与青娥嬷嬷闲话道:“青娥,你那么老远来见我,可是有事?”
华珑再次听到这名字,终于想起眼前的嬷嬷是谁了。她原是正阳公主的大丫鬟,后来自梳当了嬷嬷,在正阳公主面前很是说得上话,自己前世去拜见正阳公主的时候,这个青娥嬷嬷就站在正阳公主的身后。
青娥嬷嬷思量片刻道:“皇上马上要充盈后宫了,宫里没有能主事的人,公主心疼皇帝侄子,就揽下了这件事。可你也晓得,公主身子一直不大好,盼着您回去帮着她参谋。”
言罢,青娥嬷嬷看了华珑一眼,见华珑仿若未闻,一心剥核桃。剥核桃的声音也极其轻,眼睛就眯了起来。
戚夫人摸着手中的玩物,若有所思的说:“听说万家又送了姑娘进宫,是万丞相的远方侄女,皇上册封为嫔。”
青娥嬷嬷闻言点头:“确有此事,万家福泽深厚,真是荣宠不衰。”
华珑剥完了盘中的四枚核桃就站到杌子后,核桃仁仔细的放在白瓷小碟里,核桃壳也归置在了另一个盘子里。青娥嬷嬷让华珑剥核桃不过是应景罢了,哪里回真把闺阁小姐当作丫鬟使。戚夫人看着温和的笑说:“你也辛苦了,去和小姐妹一块玩罢。”
“是。”华珑行完礼,退出房间。
待华珑离开,青娥嬷嬷又凑近了些低声说:“原以为万氏走了,皇上会宠爱淑妃。未曾想皇上就一直淡淡的,如今后宫也不大进了。”
戚夫人叹气:“君心难测,皇上勤政爱民,向来不是个沉迷美色的人。我问你,万嫔比之万贵妃如何?”
青娥嬷嬷以为戚夫人不过随口一问,便回道:“万嫔有些恃宠而骄,皇上对万嫔很宽容。但她毕竟是万丞相送进宫的,老奴也瞧不出皇上的心思。”
戚夫人皱起了眉头:“万贵妃那样的身世,晓得自己的宠爱从何而来。也晓得自己的位置,本本分分做她的权妃,没去跟那一帮子争风吃醋,也未曾想着生皇子固宠,瞧着是嚣张跋扈,却无伤社稷根本,十分聪明。”
“因为万贵妃的家世,皇上自然知晓如何待她更能权衡利弊。”青娥嬷嬷语落,看着戚夫人耐人寻味的神情。
戚夫人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青娥嬷嬷的话。
“难道……”青娥嬷嬷心思通透,闻言脸色霎时变的很难看:“皇上对万贵妃……”
戚夫人点点头:“怕就怕如此,这也是公主殿下最担心的事。若皇上真的对万贵妃真存了心意,万贵妃枉死,皇上心存愧疚。只要万丞相不出什么大纰漏,恐怕顾家这滔天权势是稳当了。”
青娥嬷嬷身子松垮,颓然的靠向了椅背:“这不是公主殿下想看到的。”
戚夫人宽慰道:“罢了,万贵妃已经去了,皇上再有什么心思也无法了。公主来信的意思是多选一些贴心的人儿陪着皇上。我想也是,时间久了皇上自然就忘了。”
青娥嬷嬷点点头道:“我瞧刚刚像那位邵家女儿就很不错,礼数周全。就是容貌不太出众。”
戚夫人也面露满意:“无妨,容貌是其次,还得看这心思能不能向着我们皇上,家世不要太盛。不能再出第二个万贵妃就是了。”
青娥嬷嬷闻言释然,笑着说:“是,夫人。公主还等着您的回信。这次来的女眷中,走了杨相的路子。我们要看的就是那位陈家女。旁人不过是应景罢了……”
戚夫人冷哼道:“只不过风言片语就如此嚣张,陈家女难堪大任。”
“老奴会如实禀告。”青娥嬷嬷点头。
华珑从戚夫人那出来,行路身姿端正,袖中的手却早已经拽紧。心像被绣线纠紧了一般,喘不过气。她快步疾走,终于走到了无人的转角,眼眶泛红,忍不住开始掉眼泪。华珑胡乱的拿袖子抹了抹泪花。自己的父亲,在自己死了不过几月,就急不可耐地给萧倾送了万家女固宠。萧倾亦是欣然接受,宠爱有加。而自己呢,早已被忘却,变成说书先生口中耻笑恃宠而骄,恶有恶报的女子,在父亲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好摆弄的筹码罢。
华珑在廊下呆坐了许久才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陌生的庭院,不远处的屋子里,窗户尽开,四周挂满了白色的纱幔,中间放着一把琴,周遭还有香炉和茶具的摆设,应该是文人雅士弹琴喝茶的地方。华珑走了过去瞧了瞧,桌案上放着一把上好的古琴,华珑随意的拨弄了两下,下手却重,仿佛要把怨气都发泄在这把琴上。
突然身后有声音传来:“你刚刚为什么说不会弹琴。”
华珑大惊失色,闻声看去,这才发现纱幔之后有男子的身影。
华珑警惕的盯着纱幔之后的男子,正在犹豫要不要转头就走。窗外的风吹起纱幔,华珑看到阁窗旁坐着一个身姿挺拔,青衫玉石束腰的男子,那男子正在看书,没有看她。那副模样静的华珑以为是一幅画,若不是男子开口与自己说话,华珑甚至以为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来自己与陈婉如争执时,这男子也在。可现在同陌生闺阁女子说话,怎么都有些孟浪。
许久,男子看华珑没有作答,也没有离开,抬头看去。
男子犹豫了片刻说道:“花园在东处,这里是西处的茶室。我……姓顾,是李泽大人的门生,与他共事过。是他邀请我来曲苑的。”
华珑大窘,原来是自己走错了地方,走到了人家的地盘上。
男子所说的李泽大人是戚夫人的长子,华珑记得这个李大人任职国子监博士。眼前的男子太过年轻,穿着素简。如果是李博士的门生,又同李博士一同共事,华珑猜测他大约是直讲,既然是先生,便确实可以不设男女大防。
“顾先生。”华珑向顾甚敛衽行礼,灿烂一笑:“我说那些话确实只是投机取巧,不愿意跟陈小姐比试而已。实情便是我弹的不好,怕丢脸罢了。”
邵华珑一个从来没学过弹琴的人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弹曲,不可能不传到邵家。这可不能用天赋异禀来解释。争这眼下得意也没有意思,让那陈婉如叫嚣片刻又不会少块肉,最重要的是可不能吓坏了爹娘和哥哥。
顾甚看着她说:“你学过什么曲子,我看一下指法。”
华珑心里差点要骂人了,这人当先生习惯了,把所有人都当成好学的国子监监生了吗?
华珑面上却不显,出门在外不想惹麻烦,此刻也不想给戚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不过是弹琴而已,这里也没有旁人。若是自己不说,想必眼前这位顾先生也不会到处嚷嚷自己给他弹琴的事吧,华珑心念一转,瞧着桌案中上好的琴,正好也想试试。便坐下来开始拨弦。试了音调,一曲中规中矩的《神话引》从指尖而出。
这一世的邵华珑从来也没有弹过琴。一曲结束,指尖生疼。华珑把手负在背后搓捏着。
顾甚从开始便看着窗外,曲罢依旧没有说话。华珑这才抬眼好好打量顾甚一番,这个顾先生长的实在是好看,石墨色的绸子段束发,一席长发无端散落在桌案和椅背上,明眸皓齿,眉如墨画,嘴角一丝笑意让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华珑瞧着眼前的男子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窗外雀跃的鸟儿。
许久,华珑等的有些焦急了,有些忐忑道:“请先生赐教。”
顾甚回神,笑着说:“弹出了几分庄生晓梦时的迷惘,尚可。”
“谢谢顾先生指点。我走错路想必家里人等急了,我就先走了。”华珑急急说完,生怕他再留人不等他回话,一溜烟的就跑了。
等华珑的身影完全消失,顾甚指尖敲着桌案,冷声道“八雀,你还要听到什么时候。”
侍从八雀从暗处现身,面无表情:“爷难得与人说话。”
“她是邵凌的女儿。”顾甚随意将手中的书卷丢到案上道:“八雀,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八雀侧目,洗耳恭听。
顾甚淡然笑道:“我说我是李大人的门生,她便知道李大人是谁。以为我是国子监直讲,喊我先生。你说,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娃是如何刚巧得知李大人在调任之前是国子监博士呢。”
八雀正色道:“想必邵大人并未像传言中那样无心朝堂。”
顾甚的原本笑着的神情突然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