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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光线,浓郁的药味,再睁眼看到一张满是焦急的脸时,夏初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我这是在哪儿?”
“西陵候府,”答话的声音有几分沙哑,眼中的担忧并没有退去,沈临安伸手将她轻轻扶起来靠在床边,“来的时候只带了伤药,我让御风去熬姜汤了,淋了这么久的雨,一定要喝点姜汤驱寒。”
肩上和颈上的伤都已经伤药包扎,身上的衣服也已经都换过了,缓过神来的夏初瑶轻舒了一口气,复而有些紧张地看向沈临安:“孟长安呢?”
“……”
床边的沈临安并没有再答话,只是垂眸抿唇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那只手。
“怎么了?可是刚刚伤着了,还是淋了雨,身子不舒服?”见他这般,夏初瑶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倾身过来,抬了右手要去探他的额头。
触手温凉,夏初瑶刚松了一口气,还未收回的手便被他抓住,握着她的手缓缓下移,覆到了他眼上,便没有了动作。
盖在手背上的那只大手太用力,用力到眼睑下每一个细微的颤动她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临安,我真的没事了,你别这样。”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夏初瑶吓了一跳,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这一个月来经历了太多事情,眼下这般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劫后重逢,心中情绪翻涌,她也说不上来这难以抑制的泪到底是喜是悲。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此刻他在眼前,她只觉前所未有的心安。
“是我无能,说要护你一世,却一次次让你身陷险境。”听得她的哭音,沈临安身子一震,攥着她的手猛然收紧,咬牙自责。
“明明是你在我每次身陷险境的时候及时赶到,若无你护我周全,只怕我活不到今日。可见,你是守住了你的誓言的,倒是我……”
“以后再也不会了。”夏初瑶本还想因着她的莽撞自责一番,还未说完,却被沈临安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打断。
“不会什么?”看着松开自己的手的沈临安一双通红的眼,夏初瑶微微一愣。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了,我不会在让你离开我身边。”自查到肃和离开帝都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懊悔自己当初应了让夏初瑶独自跟着褚云舒来武方城的提议。
即便是立即派了御风和池光他们过来,可他依旧还是有诸多的不放心和自责。他本是因着要替柳元衡收集安雅河河堤偷工减料与宋怀璧和太子妃有牵连的证据所以没有即刻动身来西境,可没想到之后户部又派他去幽州筹办秋收之事。
在北境的幽州离青州太远,即便是褚云舒先前几次来信都告诉他不会让夏初瑶有事,可他心中还是有些放不下,终是放下了幽州的征收之事,匆忙赶过来,好在为时不晚,刚好遇上破城之时。
“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即便是沈临安不说,她也早已这般暗自决定了。这些与她牵扯的前尘旧事没有勾起太多对往昔的回忆的眷恋,倒是叫她看清了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公子,三殿下差人来问夫人的状况如何了?”门外端了姜汤进来的御风面色不太好,“有个西戎人追着到了院外,池光将他拦了下来,不过三殿下交代了不能与他们起冲突,他们在外面吵着要见夫人。”
“是陈大哥他们吗?”看外面的天色虽然阴沉,却也还是白日,她刚刚在雨中昏了过去,想来这会儿武方城战事已定,若是朗泫他们也在这西陵候府里,想来焉阐他们也都进来了,夏初瑶想了想,让御风放他们进来。毕竟与肃和之约,还需得朗泫配合才能完成,焉阐他们那边也马上需要一个交代,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了。
陪着朗泫进来的陈词在目光落到沈临安身上时,颇有几分不自在地转开了头,倒是朗泫瞥见床边两人交握的十指,微微一顿,颇为复杂地看了陈词一眼。
“肃和当初愿意将东西交出来,是因为我答应他武方城破后,带他去找川宁。”等得御风合上门,夏初瑶便也直接了当地将与肃和的交易讲了出来。
“川宁?!”提起这个名字,朗泫面色一沉,忍不住上前两步,若不是沈临安在一旁挡了一挡,只怕他便要上前去揪着夏初瑶的衣领问个清楚,“这么说,陈大哥是骗我的,川宁真的还活着?!”
当初夜来国一战时,他已经被逐出格罗部,还在沙漠深处苦苦挣扎着想活命。他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川宁的事的,自那个时候起,他对肃和的恨便更甚一层。
“川宁的确已经不在人世,当初是我和陈词亲手安葬了他。肃和要我带他去川宁的埋骨之地,大概是想在死后与他同在一处吧。”当夜一战,她未在阵前,所以,连川宁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上。那些让她和陈词安葬他的话,还是从军医那里听来的。
“就凭他也配?”听得此言,朗泫眉头一蹙,已是满面怒火,“你不会真要带他去找吧?”
“他说要在找到川宁之后,才肯交出剩下的图纸和钥匙。若是焉阐知道此事,不管我愿不愿意,只怕都要走这一遭。”褚云舒让人来问她的状况,想来是焉阐他们已经坐不住了。
“可是,川宁葬身之处早已难寻,你还能带他去哪里?”当初是他们两人一起葬了川宁的,陈词没有想到,夏初瑶竟会答应肃和这样的要求。
“这便要问朗泫了,我当时说川宁恨透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你与他们兄弟俩相处的时间长,可知道有什么地方说出来能叫肃和相信川宁的墓真在那里,又能让我们先一步寻到机会,在那里将他和勒奔他们困死?”
“去浮白滩吧,川宁十二岁的时候被肃和责骂,一气之下说永远不想看到他,当天晚上他便悄悄一人溜到了浮白滩,最后在深处迷路,我们找了两日才找到奄奄一息的他,自此之后,肃和便再也不准他往那个方向去了。”忆起旧事,朗泫更觉恨意难平。先是那般对他,之后又射杀肃和。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想过,那个从前他们敬之爱之的兄长,会对他们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
“那里倒真是个好去处,”原本夏初瑶心中所选也是此处,如今有了这段旧事,想来肃和便也不会有太大的疑心,“等肃和提起此事时,你便要求一同前往,毕竟你与川宁也情同手足。”
“我自己提?他会同意?”朗泫皱眉,颇有几分不相信肃和会答应这个要求。
“他会的,人之将死,他必然不想留下太多遗憾。”夏初瑶抬眸看朗泫,想起前日肃和与她解释的事情,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肃和曾说是因为她才喝下药酒,当晚她陪着娜雅去敬酒,递给肃和的那杯酒是娜雅倒的,想及之后的事情,对肃和下药的很可能就是娜雅,她先前一直以为娜雅要她瞒下的是那一晚的羞辱,却不想,竟然是这件事。这样的事情,她无法向朗泫说出口。
“公子,三殿下那边派人来请,说是肃和派人过来了,点名要见夫人。”朗泫刚抿唇点头应了,外面敲门声后,是池光的声音。
“陈大哥你留在这里,等得我们出发之后,你与池大哥他们一起跟上来,做我们的后援。”让沈临安扶着她下床来,看陈词也想跟着一道过去,夏初瑶叫住了他,“你与朗泫的人熟悉,对西荒大漠也比池大哥他们熟,你留在这里,我们才走得无后顾之忧。”
“可是……”陈词看了朗泫一眼,还是不放心。
“有我在,不会让她有事的。”夏初瑶还没有开口,扶着她的沈临安淡淡说了一句,堵住了陈词余下的话。
陈词看着他们,终也只是点头应了下来。站在月门处眼看着一行人离去,轻叹了一口气。外间已是云开雨散,可现在他的心情,要比刚刚大雨磅礴的天气还阴郁几分。
肃和派来的人是勒奔,他此行还带来了另一张锦帛。
这一次,侯府前厅里,四位主君都在,众人看着那张锦帛,一时间都没有言语。
“主上说了,余下的三张图纸和钥匙,他只会交给一个人,你们若是想要,等得我们办完该办的事之后,找她讨要便可。”刚进大厅便听得勒奔这样的话,夏初瑶步子顿了一顿,蹙眉不语。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焉阐打破了沉默,抬眼看向门口的夏初瑶。
“你们有其他的选择吗?”明明自己孤身在敌营,勒奔却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转头看到夏初瑶后,便也不理会其他人,朝她走去,“主上已经将第二份见面礼送过来了,将军是不是也该跟我们走了?”
夏初瑶偏头看了看厅中的几个主君,还有坐在首位的褚云舒,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便朝勒奔点了点头:“要走可以,不过我得多带两个人随行。”
本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可勒奔也只是挑眉看了看她身旁的人,目光落在朗泫身上数秒后,淡淡说了一句:“随你喜欢,快点走吧,别让主上等急了。”
言罢,勒奔按剑大步跨出了厅门。
“沈大人!”眼看他们要走,一直没有开口的褚云舒唤住了沈临安。
昨日孟长安突然发难,将他擒了困于府中,等得因为救他而被困住的池光他们反扑拿下西陵候府时,府外的混战已经接近尾声。他刚出来就见沈临安抱着夏初瑶回来,之后沈临安一直守着夏初瑶,他在这边应付一群西荒人,到现在还未能过问沈临安为何来此,便见他又要跟着肃和的人走,不由得有些担心。
“殿下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什么差池,必会拿回几位主君想要的东西。”沈临安步子一顿,转身朝他作了个礼,这般落下一句后,便转身跟了上去。
一路出府去,穿过回廊时,恍然瞥见对面园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夏初瑶微微一愣,转头看身旁跟上来的沈临安:“张真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先前在雨中昏迷,这会儿刚醒来有要匆匆离开,倒还没时间细问沈临安他们为何会在这里,也不知褚云舒他们到底是如何脱困的。
“他送信到帝都,说是治病之法已有眉目,必须马上见你,刚好他人在徐州,我便在青州与他汇合后,一起过来。”眼看张妙丹带着一个提着大包小包药材的随从匆匆穿过花园,往后院去,沈临安眉心微拢,“到底是治什么病,给谁治病,他为何会这般急着要见你?”
“此事等我们回来再说吧……”先前张妙丹说若是不知具体是什么毒,很难寻到解法,她这边一直没什么眉目,却不想张妙丹竟然有了进展。在这种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沈临安抿唇没有言语,他问过张妙丹,张妙丹也说得含糊其辞,似乎不愿透露,想来是夏初瑶有意嘱咐过。
她曾两度昏厥濒死,醒来之后经大夫们诊断却又都说无事,想来张妙丹所说的病,就是指这个。他不明白这样大的事情,夏初瑶为何不愿与他提起,他也只能盼着张妙丹的法子,真能治好她的病。
出了西陵候府,朗泫已经叫人替他们备好了马匹,一行人自府中往城外去,看着沿途提刀巡逻的西戎军人们,夏初瑶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
借兵破城不过是个开始而已,如今他们要跟着肃和和赤蛇的人一起去浮白滩,而这城中的褚云舒除却要面对几万西戎人外,还要应付西境其他的驻军和帝都那边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变化莫测的大漠危险,还是波诡云谲的人心更容易要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