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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咽下一口血。
端木快步走回来,一把牵住他的手,冷声道:“少和桑棠冷嘲热讽!我两人愿意和你说这个,本就是给你机会。要不是……”
桑棠捏了捏他手指。
端木深呼吸。
慕容翊却忽然笑了。
他原本气息虚弱,脸色苍白,往日艳美里便多了几分清弱幽冷之气,此刻这一笑,却是月影摇曳过花窗,夏花葳蕤漫晚香,长空中浓云散星月开,满目辉光。
两位大佬自身都长相不差,桑棠能让太后痴恋多年,端木更是绝色,两人相对多年,早看惯了人间美色,饶是如此,此刻也不禁恍惚了一阵。
端木眉头一挑,桑棠笑了笑。
眼前人是聪明人,大抵是猜着什么了。
慕四和朝三也爬起来,怔怔看着慕容翊,他回归后其实也笑过,但那样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和此刻截然不同。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在这一刻觉得心中又苦痛又酸涩,像一路走在没有尽头的茫茫雪原,将要丧失希望时,看见一朵花开了。
他们忽然明白,哪怕经历那许多地狱般的苦痛,在殿下心田深处,其实一直有一朵花开不败。
慕容翊坐起身,道:“行,两位既然来了,是给我面子。只要我不死,日后要药有药,要人有人,保你们在辽东过得舒舒服服。不过杀我爹是真的不需要两位,两位想必也不好意思连吃带拿不干活,要么,先支取点利息?”
端木冷淡地道:“你要怎的。”
慕容翊道:“铁慈是不是受伤了?”
桑棠道:“我们看过她一眼,大抵经脉出了问题,却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慕容翊道:“医狂景绪之前竟然敢耍弄你们,这个仇我一直帮你们记着,现下他被大王藏在深宫地下,两位劳动一下,把他拎出来,给阿慈送去吧。”
不等两人说话,他赶紧道:“这只是以后供奉两位,两位的一点回报。两位之前欠的债,暂且还记着,需要的时候我再提。”
端木给气笑了,正要开口时被桑棠止住,点头道:“成。”
慕容翊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朝三佩服地看着自家主子生生将两位大佬当作打手给使唤走了。
看着桑棠和端木离去,慕容翊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铁慈一直没有举办登基大典,果然是身体出了问题。
把医狂给她送去,正好也让自家老子没有机会再靠着医狂的医术苟延残喘,一举两得。
他神情满意,朝三却皱着眉,“主子,您为什么拒绝那两位给您治伤?”
主子的伤势也恢复缓慢,请了无数大夫,都说重伤中毒,又千里风雪奔波,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还不断损耗,伤了根本,必损寿元。
慕容翊笑了笑。
武功高绝的顶尖人士,对众生都有俯瞰心态,不会和谁讲什么情义道理。
这两位亏欠了,也最多只能还一次,他舍不得浪费在自己身上。
夜空渐渐明朗,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散去,无数的信报源源不绝地送进来。
慕容翊一一看过,手掌玩牌般一拢,将那一沓信报拢在手中,笑道:“行了,出城吧。”
“做好准备,等我那绝世好爹,带着他那群狗子,迎出百里来接我。”
……
三日后,汝州通往城外的官道之上,积雪都已经铲尽,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遍扎彩楼,彩障处处。
一大早鞭炮便响彻了全城。
汝州百姓奔走相告。
那位在大乾立了大功的皇太子,终于回大奉了!
陛下携百官郊迎,给与了前所未有的隆重礼仪。
甚至下令前些日子连番血案中受害的官员皇族,一律不得今日挂白出殡。
也无人敢有异议,毕竟那些当事人心里也有数,这万一自家出殡,撞上皇太子回归的队伍,保不准悲剧就得重演。
礼部已经提前一天出城百里等候,而皇宫也是寅时就开始准备,卯时未至,百官已经在广场等候,卯时正,天还黑着,皇帝浩浩荡荡的车驾,就出了城。
就在出城的前一日,绣衣使主下狱,陛下下旨裁撤绣衣使,且朝廷公布天下,这次连番血案的幕后主使,也是绣衣使,所以他们罪有应得。
这种说法换成往日少不得被御史抗议,如今却连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还未抵达的皇太子,已经将他的阴影,沉沉笼罩在每个臣子的头顶。
汝州城外三十里的郊迎亭,搭了棚子,百官都挤在里面,瑟瑟发抖地等。
皇帝一直在他的巨大辇驾上没有下来。
从天色黝黑等到日上三竿,再等到天色将暗,直到所有人都感到绝望,并生出恐惧,害怕这会不会是皇太子又一起集体性恐怖事件的前奏,将包括皇帝这许多重要人物聚集在一起好一网打尽。
正常人自然不会这么做,可这位他就不是个正常人啊!
倒是陛下一直都很平静,一天都没出辇车。
天边只剩最后一束霞光时,不断打探消息的斥候狂奔而回。
“到了!到了!”
百官大喜,急忙振作精神,整理衣冠,在道路两边列队。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辆黑色马车。
乍一看很普通的马车,但在场所有武将都眼眸一缩。
看出了马车外壁是价值万金的渊铁打造。
传言里二皇子曾经在大乾发现渊铁,并私炼了一批渊铁武器,结果辛辛苦苦炼出来的宝贝,都被这位给吞了,连陛下亲自去了,都没捞着。
如今看,传言当真不虚。
众臣们目光悄悄转向御辇。
今日一整日,陛下都没出辇,且辇内不断传来咳嗽声。
听声音也能听出,陛下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但就算不虚弱,陛下也未必是这位皇太子的对手,在场诸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当初的五色原之战,被擒的皇太子伤了陛下后逃走,一路还能追着王驾,杀光了随驾的王子,甚至差点干掉陛下。
陛下的身体,就是在那一次后被毁的。
当时负责护卫的虎贲卫首领,这次领了搜索全城之责,但从来就没敢认真搜过。
那位强硬的武将,每次提及皇太子,眼底都是藏也藏不住的忌惮和恐惧。
雄狮已经老去,而他的对面,是年轻而强大的公狮,转侧之间,利齿森森。
黑色马车越来越近,巨大的阴影覆上道旁。
百官连呼吸都压抑住了,礼部官员长声呼喝:“皇太子驾到,百官跪接——”
百官整衣,掸袖,齐刷刷跪下。
“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马车里毫无动静。
百官跪在冰冷的地上,不敢抬头,不敢起身,膝盖冻得酸痛发麻,拄着地的手指不住颤抖。
心里绝望。
果然这位就不是个好伺候的。
未来几十年在这位主手下,日子可怎么过?
每日抬着棺材上朝吗?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
百官们跪在道边,浑身颤抖。
黑色马车内,慕容翊半躺着,喝茶,看书,吃瓜子。
“咕咚”一声,一个臣子,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恐惧,晕倒了。
黑色马车依旧毫无动静,连一个掀帘看的人都无。
御辇之内,终于响起一声苍老的叹息。
大奉皇帝嗓音微微沙哑:“慕容翊,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要折腾无辜了。”
黑色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
帘子一掀。车辕上立了白衣人影。
百官本该立即低头的,但此刻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怔怔地看着那个白衣人。
看他清瘦如玉竹,阵风便似能吹去。
看他素衣衣袂飘举,仿佛谪仙人乘风落云端。
看他一张脸如玉琢成,长眉连娟,姿容难画。
看他萧萧意态,淡淡神情,一双眸子却让人想起大奉最冷的万里雪原深处的冰窟,有彻骨寒意,无人间气息。
大奉皇帝十八子,慕容翊是最少露面的一位,在十七岁之前,很多人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最不受宠爱,为人欺辱轻视的最小王子,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所有人也没想过,这位传说中既狠且疯的皇太子,实实在在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一阵风过,慕容翊也如一阵卷了云的风一般,落了下来。
他立在百官之前时,所有人才醒过神来,激灵灵打个寒战,赶紧将脑袋杵进冰冷的地面。
“恭迎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似乎有一声轻笑,又似乎没有,百官只看见一幅雪色衣角,无声拂过眼前,隐约淡淡药香弥散。
慕容翊一直走到御辇前,早有礼部官员赶上来,铺好垫子,请他参拜陛下。
慕容翊低眼看了看垫子,一脚踢开。
百官:“……”
此生未曾见过如此嚣张之皇储。
听闻这位皇太子和大乾那位女帝颇有私情,那位做了十二年的皇储,难道这风格,是和那位学的?
下一刻慕容翊一抬脚,上了御辇。
宫卫们大惊赶上,还没开口,慕容翊站在车辕上,转身低头看着他们。
只一眼,就把他们给看冻住了。
那双眸子,冷冽绝艳,似藏着漫天的妖火和寒雪。
“怎么,我见我老子,和他叙叙旧,轮得到你们管?”
御辇帘子被掀开,常公公躬身而出,道:“殿下,陛下有请。”
慕容翊这才转身对百官道:“都起来,走远些,不要吵着我们父慈子孝。”
最后四个字百官硬生生听出了杀气,赶紧谢恩起身,远远退开到一边。
御辇内,慕容尧端着一盏药汤,慢慢地喝着,抬眼看了慕容翊一眼。
一眼之下,他微微一怔,皱了皱眉。
他选中的这个继承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凶厉了。
为了最快速度报复他,竟然连自己身体都不顾。
皇朝百年,继承人自然也要健康长寿才行。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能说的呢,想要一个最强大的儿子,到头来发现,强大是强大了,太强大了驾驭不住。
他想说什么,却忍不住一阵咳嗽。
对面,慕容翊也在咳嗽,苍白的脸涌上红晕,劈手夺过慕容尧的药碗,道:“咱们病况差不多,你的药借我尝尝。”
说是尝,却也不曾碰,只是闻了闻,随即大笑。
一边笑一边道:“我就说无须费心找人杀你……你还能活几天!”
远远的,百官听见大笑,稍稍放心。
看来谈得不错。
就是嘛,父子之间,有什么谈不开的?
再大的分歧,再深的鸿沟,一个皇位,就足够抵补了。
慕容尧平静地道:“朕确实时日无多,所以已经命礼部准备登基大典了,就等你回来。”
慕容翊嗤笑一声。
“今日出城迎你,顺便就把旨意颁了。”慕容尧道,“出宫时朕是皇帝,回宫后就是你了。”
慕容翊笑,“怎么,真敢交给我?不怕我开口就退兵,转手就归顺?”
慕容尧笑了笑:“当初出兵,也不过是造势和试探,以免大乾有什么动作,影响我们立国。如今狄一苇回来得太快,永平难夺,战况僵持不下,迟早要退兵。”
“当然,你早点接位,这兵早点退了,大乾和大奉,就都能少死几个人。”
“你在拿大乾人的命,要挟我接位吗?”慕容翊笑,“陛下啊,你一世英明,到老也糊涂了。”
“朕糊涂不糊涂,你心里明白,你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朕也明白。”慕容尧淡淡道,“至于归顺大乾……哦对了,你娘最近急病,朕送她出宫疗养了。”
慕容翊盯着他,眼神暗沉,半晌,缓缓道:“陛下不仅糊涂,还变得天真了。怎么,想拿我娘来要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