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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伸手进被窝里,细碎地盘弄一阵,将伤口上的绑带绑得更紧一些。
这样的动作当然令浑身剧痛,他脸色更白,这种天气,额头一层细密的汗。
手上动作却没有停,直到一切妥当,他从被窝边缘摸出一个小布包。
那是他刚才从姹紫身上顺来的。
打开小布包,吃了一颗之前他不肯吃的药,他闭眼休息一会,感觉稍稍好了些,便发出呻吟声。
那辽东护卫睁开眼,上前来查看他,见他紧紧闭着眼睛,并无异常,便又退了回去。
他一转身。
一道冷光乍现又收。
护卫身子一僵,很艰难地缓缓回头,似乎想看清楚背后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武器,可以一瞬间割裂他里面穿的金丝甲,断掉了他整个脊椎。
他更想不明白,就算有这样恐怖的武器,依旧需要真力灌注,这个濒死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他已经没有机会获得答案了,他的两半身体,一半向前,一半原地,扑倒在地上。
慕容翊这才缓缓起身。
他在床边顿了顿,缓了口气。
起身时又顿了顿,险些一屁股坐回去,他半蹲着停着,扶着床边,脚踩着半截尸首。
修长手指紧紧攀着床沿,手背上青筋绽起。
好一会儿,才又缓了口气。
走第一步时,腿像面条一样往下软,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但再次缓了一口气后,他慢慢站直了。
在门边,他拿了一件披风披了,整个人从头到尾都笼罩在黑披风的阴影里。
身体站立不住,他黑披风下的手,紧紧握住墙边,以至于土墙墙皮簌簌而下,留下一个深刻的抓握痕迹。
他靠着墙,一步步,一口口咽下不断涌上的血。
才走到了方才声音发出的地方。
通道里没有人,辽东高手们也熬了很久,在看过慕容翊的状况之后,决定休息。
毕竟只剩一口气的人,实在没必要如临大敌。
这群人是辽东王的密卫,向来只承担保卫他的任务,从不和人打交道,虽然知道这位王子前无来者的疯,但终于缺少些真实体验,因此虽然辽东王再三嘱咐,说这位世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杀人,并且杀谁都敢。
他们依旧没太放在心上。
定安王不敢派其余的高手来盛都,毕竟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哪些人被慕容翊渗透了,他只能派出一直在他身边,没有机会被渗透的那一群。
在通道尽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萧立衡的残余护卫疲惫地睡在地上,连慕容翊跨过他们的膝盖都不知道。
萧立衡在榻上休息,剧痛之下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中感觉视野一暗。
睁开眼就看见面前一道黑影,一色混沌黑暗中隐约一张苍白的脸。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按腰间腰带上的机关,同时张嘴要喊。
眼前冷光一闪。
什么东西翩翩蝴蝶一样飞了出来,却比蝴蝶更快,更轻,更无迹。
是雷雨之前那一霎天际的亮,瞳孔尚未捕捉便已越千万里云。
一抹青紫色的光,无声无息掠过他的咽喉,没有任何停顿,像名家画笔最后一笔收尾,决断而潇洒。
一颗大好头颅,便轻轻巧巧地和躯体分了家。
太快,以至于嘴还大张着,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刻惊恐的神色。
慕容翊喘了口气,眼神里掠过遗憾。
这老货,本该明正典刑,午门之前,万人之前,千刀凌迟的。
这样死,是便宜他了。
但是这样狡兔无数窟的老贼,谁也不知道他在大乾到底藏有多少残余力量,如果给他逃出盛都,和人勾结,不断作祟,后患无穷。
既然他撞到了他面前,不杀更待何时?
他直起腰,唇角浅浅一勾。
阿慈。
先帮你报一份仇。
渊铁扇在空中微微一盘旋,再次没入守门的护卫咽喉之内,不带一滴血无声穿出。
他拎起萧立衡的头颅,胡乱撕了块床单一裹,吊在了腰上。
跨过那死尸,走出了门口,只留下一地血腥和半截尸首。
通道西侧的几间房内,大部分辽东密卫鼾声震天。
旁边一间房,慕四朝三和四个护卫面面相觑。
作为慕容翊的亲信,他们也是被严密看守着的。
辽东密卫知道慕容翊伤重,奄奄一息,肯定跑不了,倒是怕这两个武功不弱的亲信,会把慕容翊救出去。
虽然慕容翊应该知道,现在他出去才是一个死,但是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那不就是个疯子吗?
六个人大眼瞪小眼,朝三慕四面对房门,因此那四个看守就是背对敞开的房门。
朝三忽然看见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飘了过去。
他对那个身影无比熟悉,哪怕对方披风从头到脚。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要喊,却忽然掌心刺痛。
慕四在掐他。
朝三僵硬着背脊,忍住了想看慕四的念头,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脸色白了。
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不能!”
虽然现在警戒最松懈,但他这样出去,会死的!
慕四极轻极冷地摇头,“让他这样被押送回辽东,才生不如死。”
“可是……”
“世子还有一股隐秘力量,你忘了?”
有那拨人在手,护送世子回辽东,才有可能获得自由并翻盘。
“可是那群人在……现在根本没法……万一……”哪怕是耳语,朝三也不敢把重要内容都说出来。
“让他拼死一试吧。”慕四道,“不自由,毋宁死。”
朝三含泪,咬了咬牙。
慕容翊无声地飘向出口。
哪怕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他依旧步伐轻盈,不惊微尘。
自幼的经历练就了他对躯体和痛苦的强大控制力,助他在此时,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瘫软在床的时候,依旧敢于杀人和出走。
此时姹紫在一处简陋厨房里包着汤圆。
朝三和慕四开始挤眉弄眼,干脆吸引守卫的注意力。
慕容翊在有意无意的掩护下,已经走到了出口。
出口是有机关的,他被背进来的时候还昏迷着,不得不停下来研究。
看了一会,他有了点想法,手指伸出。
正在此时,一个辽东密卫出房间小解。
这个地下密室的设计是一条长长通道到头,两边是房间,只要出了房门,就能看见两边顶头。
这人无意中一转头,就看见出口处一抹黑影。
他下意识走过去。
因为睡得迷糊,光线又暗,看人不太真切,他并没有想到谁逃走,只以为哪位兄弟想出去,就没有第一时间喊叫。
朝三看见一个密卫忽然走过了门口。
脸色一变。
不好!
慕四反应一向比他快。立刻一巴掌就对朝三拍过去。
倒显得朝三变脸是因为他忽然出手一样。
朝三架住他的手掌,大骂:“你干什么!”
他故意声音很大,好遮掩掉慕容翊的动静,最好能吸引方才那个密卫回头来这里查看。
对面四个守卫愕然看来。
慕四一巴掌又拍过去,“越想越气,娘的,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整天献媚邀宠的小白脸!”
朝三怒极:“整天装模作样的白痴!”
两人就地扭打起来,四个守卫脑袋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转个不休。
然而方才走过门口的密卫并没有过来。
慕四对朝三使了个眼色,两人扭打至门口,互相抱摔了出去,四个守卫跟在后面,幸灾乐祸地笑嘻嘻看着。
两人一摔出门,朝三立即将铁门轰然关上,铁门外面有牢固的插销,慕四扑过来,闪电般上了插销。
咔哒一声。
里头传来骂声和撞门声。
朝三一转身,看见那个密卫已经到了通道顶头,而旁边屋子里也有了动静。
他和慕四对视一眼,多年相伴,心有灵犀,一个向旁边屋子猛扑,砰地一声也关上了那一间屋子的门,咔哒一声上了插销。并用自己身体堵在门上。
一个向前狂奔。
此时慕容翊已经找到了机关,打开了出口,听见身后动静并不回头,披风在拐角一闪而过。
后面的密卫已经察觉不对,大喊:“谁?不许出去!”一边加快脚步。
忽觉身边劲风掠过。
朝三发挥了此生最快的速度,越过他身侧,一手将慕容翊往外一推,另一只手拔刀。
他不知道怎么关闭机关,就自己挡在了出口。
轰然一声巨响,一扇门从墙上弹出,用身体抵住门阻挡的慕四倒飞而出,撞在墙上喷出一口血。
一大群密卫狂奔而出,想也不想便对慕四拔刀。
通道尽头,朝三一刀向对面密卫砍下,余光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却已经来不及了。
却在此时姹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走了过来。
正看见慕四倒地,密卫的乱刀将砍下。
姹紫手指一弹,指甲里细微粉末洒落汤碗之中。
然后她将汤碗砸向人群。
热汤溅开,密卫们纷纷大叫后退。
不可避免被溅上热汤,有人伸手去掸,随即大叫:“有毒!”
泼在衣袖上的,衣袖已经出现了洞。
毒比刀锋更令人畏惧,密卫纷纷后退,姹紫一把拖起慕四,一反手撒出一把粉末,抓着慕四就往通道口冲,一边问:“世子呢!”
慕四指了指出口。
姹紫脸色发白。
通道口,那密卫躲过了朝三的一刀,反手还击,两人纠缠几招,朝三不敌,被一刀刺中手臂,衣衫染血。
朝三眼角一瞥,看见世子已经头也不回出去了,心中欣慰又担心,都没感觉到疼痛。
对方趁他分神,一刀当头劈下。
好在此时姹紫慕四到了,慕四一声不吭撞过来,手中冷光一闪,哧地一声没入对方背脊。
朝三已经趁这机会爬了出去,随后是姹紫慕四。姹紫出去的时候,又撒下了一把毒药,喝道:“看我无影追魂粉!”
这一声让追过来的人稍稍止了脚步,三人便都冲了出去,然而就这么一耽搁,却已经找不到慕容翊的身影。
慕四当机立断道:“他们肯定要追,我们分三个方向,就算找不到世子,也可以分散目标,也方便隐藏,若能出城,老地方见。”
慕容翊属下在各处有多个联络点,城外也有固定的地方,大家都知道。
三人点头,趁底下人都还没出来,分头散入大雪中的城南。
城南贫民窟里,此时依旧很多人搜寻,但因为这里太过杂乱,巷套着巷,屋连着屋,给搜查带来了很多困难,进展很是缓慢。
朱彝披着大氅,坐在一个临时搭着的小棚子里坐镇指挥,依旧冻得不住跺脚。
他旁边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看着眼前屋檐都要被雪压坏的矮屋,和不断被盘问的面色枯槁的百姓,眉头皱得死紧。
他劝道:“大人,城南是人丁最密,道路最多,屋舍最乱的地域,他们既然要逃命,自然第一时间借这里的地形脱逃了,断无在此停留之理。这天寒地冻的,您又何必在此受苦,再说,这宫里不是至今还没传出抓捕令?”
朱彝听见这个就头痛,心中怨念地叹口气,道:“尤大人,我们做臣子的,当主动为国为君分忧,宫中现在诸事纷扰,一时顾不上追击凶嫌,但若因此耽搁了缉拿的最好时机,就是我等的不是。”
尤副指挥使心中暗暗骂娘,果然文人最会扣帽子,也只得唯唯称是。
朱彝打了个喷嚏,道:“我一路追着对方过来的,我可以肯定,应该就在这片区域,可能藏在了哪间民房的地下,还请指挥使安排人再好好找找。”
尤副指挥心中叫苦。
这些低矮棚屋,挡不了风遮不了雨的,怎么安排地道?
如果连地下也要搜,那岂不是要把一间间棚屋都翻个底朝天?麻烦不说,那臭气也受不了啊。
但转念一想,听说盛都大营叛变了,外城都在打仗,这么一说,光是搜捕一个受伤的逃犯,还是个轻松活计。
当下便自己亲自去安排了。
朱彝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去小解。
他掏出帕子,擤了擤鼻涕,心想若不是瞧出这些家伙不上心,自己一个没有领旨的文臣,何必在这里守着。
他出了棚子,四下看看,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小解,茅厕是不要指望了。
但是周边棚子挨着棚子,几乎没有任何隐蔽的地方,他又做不到撒在别人家门口,只好多走几步寻找地方,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直到看见一株大树,树下有井,因此周边没有棚屋,这大雪天气,也没人来打水,四面无人。
他大喜,快步走到树后,解放之后,浑身舒畅地系着裤子。
忽然听见似乎有些动静,探头一看,正看见一个人,从井里爬了出来,和他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