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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地面塌陷,原本两侧的大铜缸顿时歪倒,发出碎裂之声,铜缸里竟然有水,那“水”这种天气居然没有结冰,哗啦啦一大片泼了出来,却又并没有漫开来,只是顺着地面不知什么轨迹,化为两大团银球,一左一右向着牧羊儿冲来。
虽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但是牧羊儿还是迅速蹿了起来,他身后的李大娘也下意识地伸手要将他拉回来。
此时却哧哧连响,殿两旁先前开过假花的梅树一震,飞出一张网来,网挡住了李大娘的手,也挡住了牧羊儿往后退的身形,红白人影此时一闪,一手接住了李大娘欲待破网的快拳,另一只手拎住牧羊儿的后衣领,把他往前一搡,同时重重一脚踢在他后心。
此时那两团亮闪闪的大银球正要交汇,牧羊儿恰好被踹到了两团中间,忍不住张嘴大叫一声。众目睽睽之下,银球汇合后将牧羊儿包裹了半个身子,随即化为一阵淡烟转眼消失不见,而牧羊儿已经抱着肚子大声惨叫起来。
他在雪地上翻滚,蜷缩成一团大虾,惨叫声嚎得整个皇宫都听得见,身体不停撞击在翘起的石板上,撞得皮破血流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灵泉村人震惊地瞪着这个往日里性情凶悍的小个子,本想上来救人,可想到铁慈“再进一步,格杀勿论”的警告,这回真的没人敢动了。
李大娘被萍踪冷冷盯着,忍不住大叫:“我们退出,我们走,你们救他!”
萍踪呵呵一声,道:“救不了了。这是水银。他如果不开口还好一些,受些罪未必会死,可他张嘴大叫,把水银吃肚子里去了。”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是要逼我们不死不休吗!”
“说什么笑话呢?趁火打劫不死不休的不是你们?就这样了殿下还给你们机会,自己作死怪得谁来!”萍踪哈哈一笑,“再说到底他是怎么走出这一步的,你们没看见吗?”
李大娘忽然住口,然后缓缓看向童如石。
童如石抿抿唇,强自镇定地道:“大娘为何这般看我,是牧羊儿自己不甘心!”
李大娘森然道:“殿下就这么对待对你忠心耿耿的部属吗?”
童如石也冷了神情,“诸位也忘记当初在我祖父和我面前发下的重誓吗?承诺为我不惜生死,现在为这点事就要翻脸?”
“你……”
“别吵了!”
李大娘住口,看着先前受伤一直在人群中闭目养神的钓鱼翁。
众人中钓鱼翁年纪最长,灵泉村众人一向尊敬他。
老者颤颤巍巍站起身,用钓鱼竿撑着身子,看了看殿内铁慈,看了看童如石,又看看地上嚎叫声渐渐低微的牧羊儿,最终叹了口气,道:“陛下先前承诺,可还算数否?”
童如石霍然色变。
殿内铁慈声音清晰,“绝无反悔。”
钓鱼翁点点头,对殿内一揖:“今日之事,本就是老朽等人不对。本来也是以为殿下薨了,我们跟进来掠阵护主,并不想和殿下溅血殿前……这话现在倒也无需再说,我等当年既有诺言,身不由己,如今也算还了当初恩义,这便和殿下告别,从此恩怨两清,江湖不见。”
铁慈道:“好走,不送。”
钓鱼翁默默转身。
李大娘和二喜默默抬起牧羊儿尸身,跟在了后面。
灵泉村众人齐齐转身。
李植慌了,猛地奔过去拦在众人面前,“诸位!诸位!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就算不对铁慈动手了,你们好歹护着殿下出宫啊!你们怎么能就把殿下扔在这里!你们忘了当初发的誓了吗!”
“殿下乃凉薄之主,我等亦非愚忠之徒。”钓鱼翁道,“你再拦下去,老夫就要和殿下算一算牧羊儿之死的帐了。”
“我来赔这条命,我来赔!”李植跪了下去,泪流满面,“可你们一定要带走殿下,不能信铁慈的话,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李植!”童如石忽然厉喝。
李植茫然回头看他。
“不用再求他们,不用你替我赎罪,你和他们一起走。”童如石冷冷道,“我倒要看看,铁慈敢不敢破誓杀我!”
“殿下!”李植在雪地里呜咽。
一旦风波过去,人们忘记童如石这个人,皇家想要弄死一个人的办法实在太多了。
但他不敢说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殿内,铁慈声音淡淡传来,“直到此刻,你才让我想起当年的童如石。”
冷傲,坚硬,自尊自矜。
童如石冷笑一声,微微抬起头,目光在四面上空掠过。
说好的辽东高手接应没有来。
说好的萧家控制群臣没成功。
说好的宫中潜伏人手策应也毫无动静。
或许这些本该有的,只是当各方都行事不顺之后,陷在宫中的他就成了弃子。
本来觉得,铁氏皇室已遭重创,就算事有不成,最起码他可以全身而退。
谁又知道,铁慈都没起过身,出过手,仅仅凭着萍踪和千变万化的手段,硬是没让他和灵泉村人进入身前一步!
事已至此,一无所有,唯剩尊严。
钓鱼翁没有再看李植,绕过他,灵泉村人无声跟着。
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嘎有声,夏侯淳很痛快地让开道路。
童如石孤零零一个人立在殿前,背影双肩微塌。
无数护卫涌上前去。
贺梓长舒了口气,急忙道:“陛下,得速速拨军去城门,老臣担心盛都大营未进城门的那些军队,会孤注一掷,强攻城门……”
铁慈却不置可否,眼眸深深,似越过宫城,越过纷乱盛都,看向遥远的城郊山脉深处。
与此同时。
内城大街小巷,那些闯门入户,烧杀掳掠,满身带血面容狰狞的达延骑兵,忽然听见街上有人仓皇在喊:“陛下驾崩了!”
“皇太女也被刺薨了!”
“宫里乱了!”
“护卫太监宫人都跑了,连宫城城门都没人看守了!”
这些达延士兵在大乾潜伏已久,都熟知大乾语言,乍一听不禁大喜。
皇宫乱了!宫门开了!皇宫里听说遍地珍宝,茅坑都是金子打的,能进皇宫,不比在这里苦哈哈地一家一家抢穷百姓强得多?
有人还在犹豫,但随即便听见街上蹄声响,自己的同伴们已经快马抢出。
达延士兵们当即大急,生怕自己慢了一步便要吃亏,急急收回要刺出的刀,提起要脱下的裤子,收回要踹门的脚,一转身跨上自己的马,便也要赶往皇宫。
街巷中人流逐渐汇集,奔往同一个方向。
遥遥看见宫门果然是开启的,也看不见一个守城士兵,广场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好些尸首,城墙还有缺损的痕迹。
达延士兵顿时狂喜。
皇宫果然被破了!
发财的机会到了!
蹄声奔腾,长刀亮起,达延士兵化为一道兴奋的潮流,冲入第一次彻底敞开的宫门。
畅通无阻地冲入之后,眼前便是铺展开的浩浩荡荡的广场,和雄踞于整个城池中轴线上的前后三列主殿。
蛮荒之地的游牧民族,何曾见过这么宏伟的建筑,顿时都嗷地一声兴奋了。
便在此时。他们听见身后轰地一声。
然后有人用达延语大叫起来,指着身后。
达延士兵愕然回头,就看见宫门缓缓关闭,城头上下,四面广场,涌现出无数白甲士兵。
一大片白浪围住了中间那黑色的一撮。
有人嗷地一声大叫:“上当了!”
金铁交击与马匹嘶鸣声起。
响彻在百年清净从来远离战火的世间最尊贵威严之地。
而在内城的各条街道之上,从刀锋和噩梦中幸存下来的人们,躲在各大商铺里获得庇护的百姓们,茫然地走到了街上,眼中犹自带着惊痛,却已燃起希望。
他们遥望着皇宫的方向,看着金水桥头燃起的大火,第一次未曾因出现在那里的暴乱而感觉惊恐,内心里生出无限的感激。
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下,默默祷告,无数人潮水般跪在长街泥泞的雪地上,垂首喃喃,向着皇宫的方向。
愿世间太平,天佑大乾。
……
狭窄的山道之上,队伍被拉成蛇形,蜿蜒而行。
前方是一个更为狭窄的山口,两边崖壁如盖,中间只能容一人通过,队伍想要过去,就注定被分割打散。
领头的人手一竖,队伍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崖盖之上,有人惨呼,血溅崖石。
无数大石轰然而下,砸碎在崖底,腾起丈高烟尘,将地面碎石砸碎,反而铺垫出一道更平坦些的路来。
只是还是狭窄。
领头人皱眉看着前方,虽然这是近路,虽然没中埋伏,但是这样穿山,还是太慢了。
忽然前方有人摇着白旗奔来,动作可笑,姿态却很是轻捷。
军队立即严阵以待,领头人森然注视着不速之客,走近了才发现对方一身非常适合山林间行走的短打装束,布料看起来非常结实,微微有些光泽,背着一个有很多口袋的样式古怪的包,穿着一双看起来又轻便又结实的古怪的靴子,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
那人走到近前,普通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我是瑰奇斋的盛都掌柜,特前来给诸位指路。”说着递上一张地图,图上线条清晰,山脉河流谷壑俱全,其中一条路线用红笔勾了,发出莹莹的光。
那人道:“通天峡这里道路难行,小人这里有别的通道献给大军。”
随从将领们诧然地看着这个自告奋勇要给大军带路的人,这不怕被当成奸细直接杀了吗?
有人看了一眼地图,怒道:“这是奸细!这条路我走过,有山崖挡路,根本不通!”
当即有人拔刀,要杀掉这个胆敢当面欺骗军队的恶贼。
领头人却举起了手,道:“跟着他。”
随从们愕然,不明白主子怎么就这么信任这个所谓掌柜,但军令不可不从,大军在那人带领下,七拐八弯在山林里跋涉,最后拐到了一座巍巍山崖之前。
士兵们看见前方崖壁堵死,一片哗然。
刀光如雪,对着那瑰奇斋掌柜。
那人却不过一笑,伸手对着崖壁一指,道:“诸位远道而来,且先看个戏法。”
随即就看见崖壁之上,忽然出现裂缝。
无声无息,却像巨人在崖壁那头操刀,用削铁如泥的巨刃,划裂崖壁。
整座巨屏一样的崖壁在众目睽睽之下,分解、崩裂,泥沙俱下,最后化为一堆碎石。
此时众人才发现,眼前看似是座山,其实只不过是一片薄崖,却正好生在了两山之间,因此看起来面前高山堵路,无可攀越。
只是对方又是如何在这巨大山体上寻到这一处极薄之处?
便是寻着,所谓极薄,放在山体之中,最薄的地方也有三尺有余,世间刀剑依旧不可伤,这里依旧是绝路。
又是什么样的武器,能这般迅速又轻巧地做到这一步?
有人想起先前崖壁第一次出现裂缝时,隐约似乎看见白光一闪。
极亮,以至于眼睛出现短暂失明。
山壁崩塌,瑰奇斋的引路人干干净净地站在废墟的另一侧,对着众人一笑,伸手遥遥一指。
山林尽头现坦途,盛都遥遥在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