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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慈可不知道萍踪发下的宏愿。
她已经接到信使飞鸽传书,说萍踪自己先跑了,算算脚程,这几日也该到了。
想着萍踪一个人出行,性子又懵懂任性,可不要闯出什么祸来,便命人这几日在城门口等候。
同时也嘱咐等人的内侍,接到萍踪后,就去容府、戚府、田家和会馆,将容溥沈谧田武戚元思杨一休等人接来。一并请小伙伴们逛逛皇宫。
当日容溥虽然没有直接送她入城,却早早派人联络了沈谧,沈谧正好来盛都参加会试,一直在城中等待她,也联络了杂耍班子,打听到了小姐们的诗社,想法子送去消息,才来了那一场女子接应。
杨一休把老子迷倒,导致礼部尚书那一班人没能及时去城门口,组织起对太女的人海拦截,事后他也不敢回家,直接和沈谧一起住在会馆,聚集了一大帮来赶考的跃鲤书院学子,整日和各地赶考学子交流诗文,顺便传播皇太女的英明神武轶事。
铁慈此时正在御书房听政,和之前一样,她并没有因为能力的增长试图干涉政事,依旧选择安静听政,这让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担心她得志轻狂的老臣们颇为赞许。
今日有两件大事,一是收到燕南万民书,称现今女世子虐待幼弟,欺压百姓,行为不端,要求改立老王之侄游卫南为世子。
皇朝三大藩,辽东最桀骜,陇右相对安分,陇右长乐王人如其名,只求长乐,沉迷修道长生,对朝廷指令属于只要不侵犯陇右利益,基本都能配合。陇右虽然有自己的军队,但管理松弛,前些年铁慈建议陇右周边诸州对其进行军事经济的慢慢渗透,颇有成效,朝廷本有打算收归陇右,想来难度也不太大,但是陇右的收归会挑动辽东和燕南的敏感神经,引发不可控的后果,因此朝廷诸公的意思是徐图缓之,一定要打,也得先打辽东,收归辽东之后,再收其余两藩就会轻松很多。
燕南对朝廷的态度,介于辽东和陇右之间。但前燕南王颇为重视军备,燕南多本地土著,和大乾言语不通,民风彪悍古怪且游走于大山之间难以管控。除了世代掌控燕南的游家,朝廷派官去也别想管好,好在燕南如今表面还是尊奉大乾的,上书求改立世子,朝中诸公对此分成两派,一派觉得辽东未下,对燕南陇右宜多加安抚,女世子本就是权宜之计,硕果仅存的老王幼子听说是个痴傻的,过继改立侄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一派觉得既然老王子女不中用,正是朝廷大好时机,何必再改立精明的侄儿,万一来个厉害角色怎么办?倒不如还是维持现状,朝廷还多几分机会。
朝臣们争论不休,铁慈听着,敲了敲桌子。
臣子们都停下看着她。
铁慈笑道:“燕南天高地远,多年来朝廷对其的了解,也只能从燕南自己递送的文书上琢磨一二。但燕南风土人情到底怎样,燕南王族对朝廷的态度怎样,女世子其人如何,幼弟是否真的痴傻,那位改立的世子人选人品如何,不爱操心政务的百姓为何为此人上万人联名书,其间是否别有猫腻,这诸般种种,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啊。”
众臣都点头,容麓川道:“殿下意欲何为?”
“眼见都未必为实,更不要说耳闻了。”铁慈道,“正好借此名义,派人去燕南考察一番吧。”
“殿下所言甚是,但是该派谁去?对方是亲王,寻常官员去,完全可以不予理会,若派亲王领队……”萧立衡眼睛一亮,刚想说昭王,话头已经被铁慈截断,“孤亲自去。”
众臣震惊,有人下意识道不可,有人沉思,反对的人都道皇储系大乾国运于一身,燕南对朝廷忠诚有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事万万不可。
铁慈笑道:“孤历练一年,东明去过,海上漂过,被追杀过,被火烧过,被石砸过,被水淹过,论起凶险,燕南怕还及不上。”
萧立衡立即闭嘴。
萧系官员齐齐低头装聋子。
贺梓立即上前表示赞同,并大夸特夸皇太女身先士卒不畏艰险心系黎民,活生生把铁慈此行的意义拔高到为国为民程度,为皇太女已经光辉赫赫的形象再描一层金边。
铁慈事先和他通过气,说南方自己是要走一遭的,贺梓没有反对,皇太女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形下,多挣点资本总是好的。
萧家和皇族目前只维持着基本的平衡,那是因为萧常的死因真相被封锁了,狄一苇报给朝廷的塘报是说萧常及亲军被辽东大军伏击,全军覆没。当时铁慈亲手杀了萧常,又下令围杀萧家亲军给大军报仇,参与报仇的士兵自然守口如瓶,其余开平卫军之类的非嫡系军队,事后铁慈下令换防,将开平卫一部分军队换防至永平,处于狄一苇掌控之下,狄一苇自然能封好他们的嘴。
这个结果萧家自然不信,可萧常死了,黄明死了,萧家亲军一个都没能回来,千里迢迢,想要得到真相没那么容易,这件事也是刺激萧家促使改立太子的原因之一。
但是总有一天萧家会知道的。
届时,他们也喘过了这口气,届时就要有凶狠的反扑了。
当然,这口气喘不喘得过来,目前暗斗还再继续,就看大家的本领了。
好比春闱主考官,贺梓板上钉钉要占一个名额,剩下的名额归谁,萧家死咬着不放。
三司对萧氏族人和萧必安的审理也胶着着。在铁慈回来之前,萧立衡昨日暗示铁慈,如果铁慈这边允许萧族勾结地方官侵吞治河银两决堤泄洪案,萧家随便推个替罪羊,并放萧必安一条生路,萧家就会再让出一个名额。
在此之前,萧家侵吞治河银的账本证据,也就是顾小小好不容易弄来的那一本,送进大理寺后,大理寺档库就莫名发生了一起火灾,烧毁的物品,账本就在其中。
幸亏后来夏侯淳派九卫去寻找当日被骗去挖河的行商家属,贺梓让他们在皇帝出行的时候告御状,将事情闹大,案子才继续审理下去。
以前皇族是傀儡,现在有了一部分话语权,朝上每一件事,只要涉及权力和利益,三方集团都争得不可开交,这让政令通行变得非常缓慢,铁慈和贺梓都觉得,这是对大乾的内耗,长此以往,为祸深远。
政通人和,才有清明盛世。
除非其中一方迅速发展势力,打破平衡,或以盖世之功,直接压倒另外两方,获得主理权。
比如,三藩平定。
铁慈提出要去燕南,萧立衡正恨铁慈如今风头正盛,在朝中碍手碍脚,巴不得她离开,如果在燕南出点事就更好了。
难得贺梓和萧立衡都表示赞同,剩下容首辅带领他那一系官员也就顺水推舟,这事也便这么定了。
铁俨有些不舍,道:“刚回盛都,不必这么急着远行吧?少说得等你过完生辰再走。”
铁慈四月生日,铁俨今年是卯足劲要好好给太女庆生辰,已经做了很多准备,铁慈自然不会扫他兴头,含笑应了,一边拆开下一封文书。
目光扫过,手指一顿。
内阁自然已经看过折子,容麓川道:“辽东探子快马来报,辽东称狄一苇与梁士怡勾结,搅乱辽东北境,现已于辽东与我大乾临近的西州安州一线陈列重兵,大有划地而治之态。另外,定安王未经朝廷允准,直接宣告天下,称王十八子慕容翊平叛有功,着立为王世子。”
大臣们纷纷怒骂辽东无耻,颠倒黑白。也有人对忽然冒出来的这位王十八子表示好奇,之前从未听闻,如何就越过了那许多兄弟成为了世子。铁俨听着,觉得名字熟悉,愕然道:“莫不是和太女订过婚又退婚的那位?”
众人这才想起来原来竟然是这位,贺梓看一眼铁慈,悠悠道:“当初订婚本是权宜之计,辽东早有不臣之心,皇太女如何能纳这等乱臣贼子为国父?再说,这位能立为王世子,倒不是平叛有功,而是在五色原之战中,使诈伤了皇太女吧?”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铁俨惊道:“是他下的手?竟如此卑鄙!”
“太女也没让他好过。当即还了他一刀。”贺梓道,“此人还曾乔装,潜入跃鲤书院执教,可见居心叵测。如今双方份属敌对,恩断义绝,也不是坏事,日后再见,必不容情,太女您说是吗?”
铁慈凝视着那短短一行字,半晌,将折子合起,端端正正放在书案上,平静地道:“那是自然。”
……
此时,宫门广场前,萍踪下了马车,看了看偌大的汉白玉广场,惊叹地道:“这是小……那谁家的院子吗?她家院子真大。”
想了想又道:“也就比我家院子小一点。”
小虫子得了铁慈吩咐,亲自来宫门口迎接萍踪,听见这句,嘴角抽了抽。
您就吹吧。
他请萍踪稍待,又有几辆马车在广场前停下,容溥等人下车来,小虫子笑道:“萍踪姑娘稍等,奴才去迎一迎我家主子的同窗。”
“什么叫同窗?”
“就是一同在书院读书的同学。”
萍踪色变,“读书人?读书人最讨厌了!”一扭头走了。
辈分她是懂的,那女人的同学,那岂不是都高她一辈?她才不要见谁都叫叔叔。
萍踪扭头先走,小虫子只得命小太监追上去引路,怕她乱走进了承乾殿,往宝座上一座,事儿就麻烦了。
萍踪果然对广场顶头高耸入云的汉白玉台阶和煌煌大殿很感兴趣,点评道:“和我家屋子差不多轩敞。怎么不带我进去?贵客不应该都迎进主屋招待吗?”
引路的小太监也是个促狭的,笑道:“内院贵客,当然应该是在内宅花厅招待啊。姑娘请随奴才来,我家主子已经备了许多上造的好点心茶水等着了。”
萍踪一听有好吃的,欣然而去,她不喜欢盛都的人,但是盛都的东西是真的好吃啊,先前被马车接到前,她抢了一个小丫头手里一块绿豆糕,真是美味!
她被引着过了乾清门,一路往內宫去,容溥等人却在午门前驻足,容溥指着皇宫中轴线上的承乾、承恩、承文三大殿,道:“这是皇宫三大主殿,也是文武群臣朝拜议事之地,更是天下学子心向往之之所。托太女的福,今日我们堂正踏入此地。”
田武咧嘴笑道:“容翰林不必过谦,你本就是翰林院编修,所谓储相。这地儿你常来,以后更是能进入承乾殿站头班。我老田就不一样了,卖牛肉的粗人,也能进这午门广场,光宗耀祖啊,得赶紧记进族谱。”
“田兄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散尽家财为太女,也是跃鲤书院学子,将来承乾殿必定进得,倒也不急着这点子事就写进族谱,怕以后太多了写不下。”
几人便都笑起来,仰望着大殿之巅明黄色的琉璃瓦上铺开一轮金,溅入年轻学子明朗而满溢希望的眼眸中。
一群大臣从殿中走了出来,几人急忙躬身立在一边。
大部分臣子认出容溥,心里便明白这几位想必就是跃鲤书院里太女的拥趸了,并不想多事,都远远绕开走,眼角却瞥着前头几位重臣。
容麓川看见孙子,眉头微微一皱,却没说什么,只道:“来见过几位大人。”
容溥便率众向其后跟出来的萧立衡等人行礼。
萧立衡瞥着这几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面上却和善微笑,转头对容麓川道:“还没恭喜首辅大人,听说容翰林在太女历练中,鞍前马后,不辞劳苦,如今又伴太女回京,想必好事将近了。”
不等容麓川答话,他又意味深长地道:“说起来,当初太女选夫,诸臣子多半请辞,唯独容家未辞,现在看来,首辅大人果真眼光深远啊。”
容溥一笑,神态自如地道:“承萧大学士谬赞。不过太女选夫,皇家自决。非我等臣属可置喙。于我等臣子而言,为君上鞠躬尽瘁,本就是分内之事。”
容麓川微微一笑。
容溥应答从容得体,他很满意。
容溥坚持跟随皇太女,他也没有过多干涉。世家大族,忌讳将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子弟们分属不同阵营也是常事。
万一有变,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皇太女如今看来,颇为英睿,容溥能得其青眼,也不是坏事。
容麓川也看过慈心传六部曲,其中对容溥着墨不少,赞誉颇多,隐隐也有点暧昧的意思。他知道这六部曲是贺梓一系的文人主持编写,这也就代表皇太女派对容溥的态度,这令他很是满意。
也望太女明白事理,既得容溥戮力相帮,也该有所回报才是。
萧立衡却又看向戚元思,道:“这位想必是戚都督的爱子?也是少年英杰,少年英杰啊,听说之前还和太女同在书院良堂,颇有交集。呵呵,所谓不打不相识啊。当初虽然退了婚,可如今也受邀入宫了,想来太女也对戚公子心无芥蒂,十分爱重,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边贺喜,一边伸手招刚刚过来的戚都督,道:“老戚,过来。太女邀请令郎入宫游玩呢。”
戚都督笑呵呵地过来,道:“年轻人交情好嘛。太女很是爱重我们元思呢。”
容麓川脸色微微一沉。
容溥笑容淡了一点。
戚元思也不是笨人,隐约明白过来,头皮一麻。
萧立衡目光又转向杨一休,再去人群中找杨尚书,杨一休却是个比谁都灵活的,立即抢先道:“萧伯伯,您可别喊我爹来,我好久不归家,我爹气得揍了我一顿,我这几日都躲着他走呢,您可别害我再挨一顿揍,这当着您面挨揍,您也不好看不是?”
萧立衡一顿,这下真不好喊杨尚书来展开修罗场了,他笑眯眯看着杨一休,“小杨啊——”
杨一休再次截断他的话,“萧伯伯啊,您和我爹是同僚,您帮我劝我爹一句。这孩子年龄大了,不好再随随便便揍,该交给儿媳妇管教了。他有空揍我,还不如多操心,给我赶紧找一门好亲事,我要求也不高,比照您孙女儿那般的美貌才华来找就行了。哎,我爹来了,您这就帮我去商量商量如何?这事就拜托您咯!”
他猴子般躬了一躬,顺势把老萧往前一推,自己拉着戚元思和容溥向后一退,远离这个挑拨离间的老阴阳。
那边,他爹已经看见他了,硬是脚跟一转,从旁边走了。
萧立衡被这个猴子推出去,还顺手塞了个任务,也没法再回去搞事了,只好笑着点了点杨一休,道一声好个猴儿,转身走了。
那边杨一休无声呼一口气,心想好险。
差一点就要被老萧扯入太女后宫争夺战,从此承受首辅大人的敌意和打压了。
这可不行,他少男的清誉不可损,他还要娶老婆呢!
好歹趁机表明了他对太女无意,以后也可清净了。
那边戚都督和容首辅对望一霎,容麓川城府深,微微颔首,不打算说什么,戚都督却是武将,看着这架势,心里难免有点不得劲,笑道:“太女今日邀请元思来宫内聚聚,不想容公子也来了。”
容麓川白眉一动,心想这叫什么话,不动声色地道:“敛之奉太女之命,带几位同学见识见识宫城。”
他淡淡点明主次,这下换戚都督听着不顺耳了,呵呵笑一声道:“我家元思也不是没进过宫,更何况以后更要常来常往。倒也不必麻烦容翰林。”
容麓川:“常来常往?”
戚都督:“首辅不知道吗……”
戚元思:“哎哟我肚子好痛!”
萧立衡忽然又笑呵呵晃回来了,道:“忽然想起来了,我听我那老家族人说,太女在书院时,和书院一位骑射老师交情非同寻常,也不知道是哪家子弟,能得太女青眼。回头我去问问太女,若是太女心许,就该让礼部早日向陛下提请此事了。咱们宫里,就快有喜事啰。”
他散完毒,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容麓川和戚凌面面相觑,再齐齐看向自家子弟。
戚元思:“我不知道!”
容溥:“绝无此事!”
两位重臣对看一眼,决定暂时先不对喷,先去查清楚那骑射老师的事。
太女可别想对他家儿子(孙子)始乱终弃!
众人一身冷汗地目送几位大佬离开,沈谧田武两人始终站在一边,前者庆幸自己身份低微,不必参与修罗场,后者则生得过于粗莽,众位大佬觉得这位绝对不会是太女的菜,根本没关注他。
田武懵懵懂懂地,大声问杨一休,“一休一休,你方才为什么扯那么多不相干的事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点声!我是在表明我对太女无意,太女对我也无意,后宫争宠,和我无关!”
“啊哈哈哈嘎嘎。”田武笑得像一百只鸭子,“想什么呢!太女后宫?为什么要进太女后宫?真是想太多了,那是爸爸!好好伺候爸爸不好吗!”
不远处,还没走开一直在偷听的群臣,齐齐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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