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大结局(一)

时雍赵胤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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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邪君?

    这两个字跳入脑海,时雍心脏突然怦怦乱跳,看入白马扶舟目光里,她表情便有一种冷漠的寒意,那光芒在眼底深处浮动,明暗不定,仿佛随时会炸裂开来。

    “白马扶舟,你清醒些白马扶舟?”

    时雍拍打着白马扶舟的脸庞,想让他清醒过来,可白马扶舟眉头微蹙,深幽的目光痴痴地望着她,脸上隐约带着笑意。

    “打得好。重些,再重些。”

    “你振作点。”

    “振作有何用?呵半死不活,不如超脱”

    说这些丧气话,哪有当年厂督意气风发的样子?时雍皱起眉头,手臂托起白马扶舟的后背,用力抬起他,目光凌厉。

    “我问你。那个人我是说邪君,他附身到别人身上,真能如此轻易吗?一会是祁林,一会是你。一会又是别的什么人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厉害的灵魂转移?”

    时雍的疑惑早已横亘胸间。

    奈何,她好像问错了人。

    白马扶舟摇了摇头,目光涣散,望着漆黑的未知空间,语气充满了无奈。

    “此人狡诈,心性多疑。正如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附体到我身上的一样,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操纵那些人,让他们成为邪君的宿体,成为他的傀儡。在今日之前,我甚至不知,他除了我之外,还能宿于他人之身。而祁林”

    顿了顿,白马扶舟幽幽一叹。

    “祁林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当年在诏狱咬舌前,他仍是对我忠心耿耿。那次,他受了很重的伤如今我想来,兴许就是那次。祁林才为他所控制。”

    受了很重的伤?

    时雍想到符二、无为、朱宜年被伤的手指,还有那与旁人不同的四柱命格,如朱宜年的“天命入刑”。难不成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需得那人“本身命弱,濒临死亡”?

    若当真如此,那邪君本尊可谓是勘破了天机命理,当可纵横时空了。这样的人,若没有悲悯苍生的格局,没有感怀人性的共情,而是沦为了无视人命的冷血怪物,当真是可怕至极。

    “白马扶舟。”

    时雍扶住他,问道:

    “你可有听他提过四柱命格一类的事情?”

    白马扶舟再次摇头,仿佛做梦一般,声音幽幽地道:“不知你快杀了我吧不要再耽误时辰了。”

    说到此,他身子一颤,仿佛见鬼般惊惧,瞪大空洞的声音,嘶哑的声音带着恐慌。

    “快些姑姑,快些。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外面兵荒马乱他踩着血淋淋的尸体朝我走过来我的耳朵,我的耳朵里有他的笑声姑姑”

    白马扶舟突然用力抓住时雍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陷入她的肉里。

    “拿起剑。拿起你的剑,他来了!你快看。他已经来了!”

    四周空荡荡的。

    哪里有人?

    时雍怀疑白马扶舟毒性入脑,产生了幻觉,又或是一体双魂在争夺宿体时发出的警告。

    “别怕。没有人,没有旁人。”

    时雍轻声说着,没有去拿剑,而是将白马扶舟的外袍脱下来,撕开结成布绳,再将白马扶舟的双手和双脚捆起来,然后安慰他道:

    “你看,别怕,我把他捆起来了。你是安全的。有我在。他来,我就打退他”

    “他就是我。他就是我。你打不退他的。”

    白马扶舟语速快,呼吸也很重,好像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抓在时雍胳膊上的手腕越来越紧。

    “他本就是我我好似有两个灵魂,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我无法操控的他。六年前,我尚有余力,曾以为逼他离开,便能消停。如今才知,那想法当真是无知。他不是人也不是魂,更不是神,仿佛是魔鬼我实在是奈何不了他的了”

    “那杀了你,又有何用?”时雍冷静地道:“既然你的身子不是他的唯一选择,那么,杀死你就失去了意义。他可以操纵你,就可以操纵别人”

    白马扶舟缓了一口气,声音幽幽地道:“不杀我,等我变成他,我就会伤害你”

    时雍轻笑,“你看你身上有伤,又中了邪毒。现在也根本奈何不了我。与其让他附体到一个更为强劲且未知的人身上,不如是你。好歹你还能与抗争一下。”

    “不”

    白马扶舟毫无章法地扭动着身子,脖子僵着,抓住时雍的胳膊,仿佛用尽了全力一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我更是生不如死。九阳之炙,在我的五脏六腑里,撕扯、燃烧,令人痛不欲生我仿佛要化开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张嘴。

    只听得扑的一声,白马扶舟吐出一口鲜血。

    时雍瞧不见他的模样,但身上被喷溅的血渍和鼻翼里的腥味儿,令她更生焦灼。

    “白马扶舟!你再忍忍,待我们出去,我就可以为你医治”

    “没用的。没有用了,我强忍至今,已耗尽心头血这痛撕扯着我,无穷无尽”

    时雍发现他的肩膀都颤抖了起来,即便极力隐忍,仍是如同筛糠一般,战栗不停。

    “我无须怜悯,无须同情。更不愿被人笑话。”白马扶舟抓住她,灼热的掌心温暖,刺得时雍难受不已。

    “杀了我!”

    白马扶舟喘着气怒吼,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

    “给我个痛快——求你——”

    时雍手指抚上长剑的剑柄,可是怎么都下不去手。最后,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落在白马扶舟的肩膀上。

    “你在这里等着,我想办法出去找人”

    “不要!”

    白马扶舟突然厉喝一声,像是被逼出了戾气,喉咙里粗喘着,发出一串古怪的嗡鸣声,不像是人的声音,倒像是野兽,紧接着,他仰头朝天。

    “啊——”

    一声长啸,久久不落,他绷紧双臂,咬紧牙关,身子突然弓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再次发出疑似兽类的啸声。

    紧接着,只听嘶拉一声。

    “杀了我——”

    白马扶舟发出一道尖啸的呐喊。

    空荡荡的密室,漆黑一片。

    时雍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从空气中感觉到那份狂风暴雨来临前一般的低压——

    “白马扶舟?!”时雍拔出长剑,做好了戒备的状态。

    白马扶舟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得咚的一声,他身子仿佛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很快便贴到了墙根,不知是借了什么力道,突然大吼一声,自行撕开了手脚上束缚的布绳,扶住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步一步走向时雍,嘴里发出阴冷冷的笑。

    “优柔寡断!锦城王妃,你没有机会了。”

    时雍心下微震,提口气凝神举剑,指向黑暗中发出声音的地方,语气冷淡。

    “邪君?”

    “是我。”男人的声音从漆黑的密室传出,如同黑白无常的拘令,听得人心头猛颤。

    “怕了吗?”

    时雍无法理解到底什么力量让邪君又回到了白马扶舟的身体里,但听他亲口承认,稍稍一怔,只是冷冷一笑。

    “狗东西,没有机会的人是你。你如今身负重伤,又染邪毒,不是我的对手。”

    嗤!

    时雍听到了邪君的笑声。

    那种低嘲浅弄的笑,白马扶舟也经常发出。实际上,有时候时雍很难严格区别这两个人。因为白马扶舟坏起来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坏,而邪君却时常装成温文尔雅的好人模样。

    “王妃难道忘了,毒是我下的?你可有听过,有人毒死自己的?”

    “那可就多了。”时雍打架不是场场赚,吵嘴却是从来不输,不冷不热地回他,“你我算是半个同行,哄外行的假话就不要用来糊弄我了。没有解药,你照样得死?”

    “谁说我没有解药?”男人声音轻飘飘的,带一点邪性的暧昧,“锦城王妃,你就是我的解药。你不知,能解九阳之毒的,正是焚情?呵我本就是为了成全你们两个做一对野鸳鸯,只可惜,他假仁假义,差点害了自家性命”

    时雍身子微颤,咬紧牙槽。

    “无耻。我本不肖要你的命,既然你自己要作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本督也正有此意。”

    铮的一声,长剑出鞘的声音划破黑暗,黑暗中,响起男人阴冷的笑意。

    “那我们就真刀真枪地杀一场吧。”

    时雍一惊,下意识握紧了长剑。

    为什么邪君会有剑?哪里来的武器?

    时雍很是意外,可是那拔剑的声音又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黑暗掩盖了一切真相,时雍听到长剑破空的声音时,本能地拔剑防御——

    “受死吧。”

    邪君仍然在笑,是志在必得的寒意,是轻看对方的讽刺,是仿佛随时能把人捏死的高高在上,是时雍最讨厌的那种俯视姿态。

    时雍也回以讥诮的一笑,长剑迎了上去。

    “扑!”

    剑体入肉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时雍微震。

    两人身子相错时,她并没有感觉到凛烈的武器杀着,便稍稍收了一些力气,但手上的长剑却收势不住,直直往前刺去——结果,不仅没有遇到抵抗,对方竟然施了些力道将他的身子重重“喂”入长剑,将胸膛捅了个对穿。

    “白马扶舟!”

    时雍条件反射地喊了一声。

    中剑的男人身子微动,没有说话,只发出一道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很古怪。

    似如释负重,又似彻底解脱。

    “你终是提起了剑。”

    果然是他。

    时雍遍寻不见白马扶舟身上有剑,就知道自己被他骗了。

    一时间,她呼吸吃紧,脑子缺氧般空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归要死,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是不是傻?”

    时雍惊惧得不知所已,伸手将中剑的男人扶住,可惜,白马扶舟已然站立不稳,高大的身子整个朝时雍压下来。时雍撑不住他,往后噔噔退了两步,后背恰好触碰到墙壁,两个人重重撞上去,发出一声巨响,撞得时雍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白马扶舟重重地倒了下去。

    身子落地时,发出一道空响。

    这响声从黑暗中传出,有细微的不同,好像不是重物摔落在硬实的地面,倒像是空心的仓顶。

    “白马扶舟!”

    时雍狠狠地拍他两下,没见回应,便又用力掐着他的“人中”。

    “你出声,不要睡,听见没有?不许睡!”

    白马扶舟仍然没有出声。

    时雍凝滞片刻,摸向他的颈脉。

    手指又是一抖。

    她发现,白马扶舟已然进入意识障碍的阶段,陷入昏迷。再不抢救,这条命就真的没有了。

    “白马扶舟!”

    时雍的声音凄厉起来,拉拽不动白马扶舟的身子,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墙上。

    “咚!”

    又是一道古怪的响声。

    空的?

    时雍反手拍拍石壁,摸上去只觉湿热一片,熨帖在掌心,就像雪天烧炕的感觉,她吃了惊,又往旁边摸了摸,仍是如此,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热!

    墙壁热,她也热。

    时雍没有时间多想,思忖片刻,又回头来拖白马扶舟,发出这人已经休克,于是将他的身子平放好,准备采取急救措施——

    密室的机关就是在这时打开的。

    一群人拿着火把涌了进来,大步流星地往前冲。

    火光照亮了内室,只一眼,就看到时雍骑在白马扶舟的身上,正准备与他嘴对嘴

    奔跑的脚步,戛然而止。

    呼喊的声音,鲠在喉头。

    紧迫的局面突然变得诡谲不安——

    没有人说话,只有机括清脆而沉重的声音。

    时雍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杨斐、辛二,还有锦衣卫盛章,甚至周明生。

    然而,众人看着她与白马扶舟如此,都心虚似的转过头去,视线齐刷刷看着锦城王。

    火把自动分列两边。

    赵胤从中走过。一袭染血的铠甲泛着森寒的光芒,仿佛刚从千军万马中杀进来的一般,手提绣春刀,俊眉微蹙、双唇紧抿,神色不怒而威。

    四周一片寂静。

    火光下,赵胤的脸冷峻异常,他看到白马扶舟的伤势,也看到了时雍有违男女大防的动作。

    没有想到,时雍只是略略扫了赵胤一眼,松了一口长气般朝他点点头,接着就回过头,当着赵胤的面,继续对白马扶舟施救。

    救人如救火。

    白马扶舟命悬一线,时雍来不及向任何人解释。

    众侍卫都担忧地提了一口气,将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里,生怕赵胤会大发雷霆。

    然而,赵胤的反应大出意外。

    他加快脚步,走到时雍和白马扶舟的身边蹲下,格开时雍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装药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扼住白马扶舟的下颌,塞进去再用力托起他的身子,在他的后背重重一拍。

    药丸滑入了喉头。

    白马扶舟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赵胤将人平放在地,“谁伤的?”

    “我。”

    “怎么回事?”

    时雍皱了皱眉头,“王爷,我眼下来不及同你细说。白马扶舟快死了。”

    赵胤道:“我用九转还魂丹护住了他的心脉。一时半刻死不了。”

    九转还魂丹?

    时雍记得在孙正业给的医书上看到过记载,那是一种极为珍稀的丹药,不仅难以炼制,主要是药材难寻,是懿初皇后在以前“九转护心丹”的基础上,重写药方,花重金炼成,这种丹药是生命垂危者的至宝。可护心脉,延缓死亡。

    只可惜,该药丸所得不多,千金难买。

    赵胤居然轻而易举给了白马扶舟?

    时雍探了探白马扶舟的鼻翼,又为他把了脉,做了几次急求。只可惜,这人仍是一副死脉、不见活气。

    时雍心下不免又是一沉,叹息收手。

    “若他能侥幸活命,当重重答谢王爷这个再生父母。”

    赵胤沉声:“谢就不必,不拿刀砍我,已是大幸。”顿了顿,他冷漠的眼风又轻描淡写地扫过白马扶舟。

    “更何况,我此时救他,说不得回头就要杀他。”

    此刻受伤的他是白马扶舟,谁知回头会不会变成邪君?

    时雍抬了抬眉梢,见赵胤下令让两个侍卫过来抬了白马扶舟出去,那口憋在心里的劲儿突然就卸下了。

    她无力地跌坐下来,也不顾在场有那么多人看着,捋捋头发,便靠在了赵胤的身上。

    “王爷是从宫外而来?”

    赵胤眉梢微动,答道:“宫内而来。”

    宫内?

    赵胤进来时,她只觉得眼前一片亮光,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哪里晓得是宫内宫外?

    冷不丁听赵胤如此说,时雍不由讶然。她抬头,看着赵胤严肃的脸,“宫内全是邪君的人。祁林背叛了白马扶舟,以邪君身份示人,如今宫中形势很是不妙”

    “我知道,我都知道。”赵胤看着时雍脸上的担忧,低低喟叹一声,慢慢将她揽入怀里,掌心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拍了几下,像在宽慰受到惊吓的小女孩。

    “云圳和魏将军所率京军已然入宫,局面很快就能得到控制”

    时雍狐疑,“那祁林呢?”

    赵胤蹙起眉头,迟疑一下,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方才我从瑶华殿过来,原以为会在废殿见到他。不曾想,这里空无一人”

    明明看到时雍从废殿消失,祁林却不来废殿抓人?

    “不对。”时雍觉得祁林的反应十分不正常。这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拉住赵胤的手。

    “王爷,你来。”

    赵胤不明所以,由着时雍的拉扯,将手覆盖在石壁上。

    是热的。

    赵胤狐疑地望向时雍。

    “比方才更烫了。”时雍又将手背放上去感受片刻,一层细密的寒意迅速从脚底爬上了背脊,恐惧的第六感,让她突然惊乱,回身就抱住赵胤的胳膊。

    “王爷,我们必须赶快出去。离开这里——”

    墙壁不会无端地热起来。

    赵胤沉下表情,吩咐辛二留下查看究竟,其余侍卫则是抓紧时间将白马扶舟抬出去,顺便收殓贵妃杨氏的遗体。

    在时雍的提点下,杨斐特地将昏睡的白马扶舟捆得结结实实,派了两个专人看护,这才慢慢随众人往外走。

    “阿拾身子可有恙?”赵胤低低问时雍。

    “我无事。”时雍悄悄握住赵胤的手心,阖了阖眼,稳住略有些混乱的呼吸,“王爷来了,我便宽心了。”

    赵胤看着她略带红潮的脸和隐隐浮青的唇色,黑眸里的冷光灼热得吓人。

    “有什么委屈就告诉夫君。不可憋在心里头。”

    他很少如此自称,可见是对时雍这几天的遭遇担心得狠了。

    想来也是,一个女子孤身闯入敌营,就算她聪慧多智,但对方也不是愚钝之人,难免不会受些侮辱

    时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他,摇了摇头。

    “我很好。就是,就是邪君给我下了毒。”

    焚情?

    赵胤记得那天宫中传出的消息。

    “此毒如何?阿拾可有哪里难受?”

    时雍是医者,懂得的自是比赵胤多。

    奈何,时雍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目光顺着赵胤的胸膛,看向他坚硬的铠甲、雪亮的绣春刀,然后默默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

    “王爷可有感觉到热?闷,好像头顶烈阳,灶上火炙。”

    赵胤皱了皱眉,看着时雍的脸,眼眸突然沉下。

    对他而言,墙壁上那点热度,是只有将手触上去才能感觉到的淡淡温热,对空间的影响不大,稍感憋闷而已,在这样的季节,说火已是过了,何况火炙?

    赵胤转头问杨斐,“你热吗?”

    杨斐愣神,左右看看,“你们热吗?”

    众侍卫: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齐齐摇头。

    周明生这么久没见时雍,这会儿心底头很是开怀,一直咧着嘴在笑。因为两人打小就熟识,他又不知内情,还打趣了一句。

    “殿下怕不是见到了王妃,这才觉得热吧?”

    话没落下,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为他看到了赵胤眸底的冷光。纵是面无表情,却寒到极点,令人望之生畏。

    周明生缩了缩脖子。

    “殿下,属下说错话了么?”

    赵胤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时雍与邪君斗智斗勇这么久,身子早已虚弱不堪,疲累至极,如今有赵胤在旁,她不再硬撑,整个人便软得像没有了骨头一样。

    赵胤没有训斥周明生,一个侧身将时雍拦腰抱起,大步往外走。

    “跟上!”

    周明生松了一口长气。

    众侍卫眼里含笑,神采飞扬。

    赵胤沉眉,犯地回头,“都在笑什么?全速出去。”

    众人齐声:“是,殿下!”

    时雍看到了众人促狭的表情,揽住赵胤的脖子,将头靠上去,迟疑着低低地唤了声。

    “王爷。”

    “嗯。”

    赵胤低头,柔和地看着她。

    “我在。可是哪里疼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时雍的眼眶突然发热,泪水都差点滚落出来。一个人累了这么久,她的心这一刻终于踏实了。

    “不疼。”时雍咬了咬下唇,克制住泛滥的情绪,将头偎在男人的肩膀,轻轻地笑。

    “有王爷在,我哪里都不疼。就是好久不见王爷,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这次分别,对二人来说,实在太久。

    自六年前一道去锦城就藩,夫妻二人就公不离婆,砰不离砣,很少有超过一天的别离。即便赵胤有公务外出,哪怕离家再远,他也会连夜骑马赶回王府,从来不会在外留宿。

    可这次,他们竟然分别了小半年——

    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人群伴着火把鱼贯而出,时雍伏在赵胤怀里,将那些想念的话都咽了下去,沉默了片刻。

    “焚情的毒性,我至今不知到底是什么。邪君吓我说,焚情散,会让人丧失七情六欲,然后让人找到真正的自我”

    丧失七情六欲可以理解,找到真正的自我是什么意思?

    时雍看见了赵胤眸底的深幽,忽略掉心中短暂的惧意,平静地环住赵胤的脖子,慢声道:

    “邪君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关于那个世界。”

    时雍把那天和邪君的谈话,以及二人以前的纠葛和前因后果简单地告诉了赵胤。当赵胤听到“暗物质、暗能量介质”这样的名词时,眼底有明显的讶异,却没有流露出怀疑或是匪夷所思的疑惑。

    赵胤对事物的接受能力比时雍想象的快,他似乎轻而易举就理解了何谓时空,何谓黑洞,何谓暗能量,也不认为那是虚构的世界。

    只是对时雍的处境,他有明显的担忧。

    “阿拾信他所说?”

    时雍想了想,“信一半吧。”

    赵胤轻唔,沉默不语。

    时雍挑了挑眉,“王爷就不觉得这些事情是天方夜谭?是我编来骗你的?”

    “阿拾为何要骗我?”赵胤扬了扬眉梢,又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未见、我未知,何止千万?本王自幼受先帝熏陶和教诲,自是知道瀚海无涯,碧天无尽。惟我渺小耳。”

    时雍听得莞尔不已。

    “王爷还渺小,那我是不是不存在的物体?”

    赵胤看她还有心思说话,唇角微微一扬,稍显宽慰。然后,转头又是那句担忧的话。

    “阿拾有没有哪里疼?”

    他问第二遍了。

    可见,是当真担心得狠。

    时雍内心微动,垂下眼皮,鼻子莫名有点酸。

    “身子不痛,心下却自有郁纡。”

    赵胤默默揽紧她,沉默不语。

    时雍缩入他怀里,慢声道:“王爷,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有一天,我醒过来,已不是我。王爷看到的我,也不是我。”

    赵胤黑眸微暗。

    这个身子是宋阿拾,她醒过来不是宋阿拾,还能是谁?没由来的,赵胤心里一紧,很快便又将眼里锐利的光芒收敛,一副淡然的模样。

    “你舍不得的。”

    他略带傲娇的话,听上去却有几分委屈。

    “你若不是你,我如何能做我?阿拾不会舍得弃我而去。”

    时雍道:“我不是我了,王爷仍可是王爷。”

    赵胤用力捏了捏她的腰,听到时雍低低的呼痛,他才哼笑一声。

    “你我夫妻一心,不许说这些丧气话。”

    时雍仰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久久,轻嗯一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

    宫中的大火仍然未灭,甚至因为火势的蔓延,还惹燃了邻近的几个宫殿,废殿一侧的宫殿也着了火。

    时雍在看到外间的火光时,联想到滚烫的石壁,稍稍安下心来。

    赵胤抱着她走出废殿,眼前人影憬憬,乱成一团。时雍讶然地发现,白马扶舟手底下那些东厂番役、禁军仿佛中了邪似的,不要命地往前冲。

    如同丧尸。

    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京畿大营的兵马远远多于皇城中的人,即便这群“丧尸”勇猛无匹,不畏死地拼杀搏命,也无非是将自己变成一具尸体而已。

    一阵风吹来,时雍冷不丁觉得冷。身子明明十分的热,她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赵胤见状,低头看来。

    “阿拾哪里难受?”

    时雍摇了摇头,抬头问道:

    “这些人是怎么了?疯了似的”

    赵胤淡淡道:“中了邪毒。”

    邪君之毒,统称为邪毒。

    “又是毒。”

    时雍咬牙切齿,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不远处身首异处,惨叫着倒下去,不由就想到了曾经邪君下的那些毒,蛊惑天神殿信徒,害刘家、吕家甚至引发瘟疫的种种,就觉得邪君此人的恶劣行径,天地不容,人人可诛。

    “亏他能说出拯救苍生,让文明之光普照大地,让世界大同这样的君子之言”

    赵胤抚了抚她,“邪不胜正。”

    鲜血、火光,染红宫闱。

    如赵胤所料,宫中基本已经被赵云圳和魏骁龙的人马控制下来,但皇城太大,仍有一部分地方有人马在负隅顽抗,尤其那些中了邪毒的番役和禁军,拼杀起来不要命,根本没有投降一说,非死难以降服。

    赵胤看着远处的火场,将时雍抱出废殿,便让人抬了一张软椅过来,将她抱坐在地势较为开阔的殿前广场,以免受烟熏之苦。

    杀声震天,凄厉异常。

    这边禁军较多,战局仍未结束,双方拼得你死我活。赵胤观察着情形,这才让人叫来白执,询问此间的情况。

    “报——”

    白执一头一脸的鲜血,从人群里冲过来,朝赵胤单膝叩地而拜。

    “瑶华殿已然大捷,就是楚王和阮娘子”

    白执瞥一眼软椅上休息的时雍,没有说下去。

    赵胤皱眉:“说。”

    白执抿了抿嘴唇,“殿下走后,我们与敌寇在瑶华殿殊死拼杀,楚王身子本就虚弱,在同我们一起杀敌时,不慎中箭,生死未卜”

    没有听赵胤言词,白执又道:“那个阮娘子,大抵是受了些刺激,有些疯魔,敌我不分,乱打乱杀。不得已,属下只能让人将她捆了”

    赵胤眉头微拧,“知道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身侧的杨斐。

    “去传太监,务必保住楚王性命。”

    杨斐拱手:“是。”

    “报——”

    又是一声洪亮的喊叫。

    赵胤抬头望去,正是身着铠甲匆匆而来的魏骁龙。

    “魏将军为何亲自来了?”

    魏骁龙上前,拱手行礼,“殿下,东西后殿的敌寇已然清洗干净,只是”他与白执一样,仍是看了看时雍,这才低下头,接着道:

    “末将有负殿下所托,未寻到宋公和夫人踪迹。”

    时雍猛地睁开眼,直起身子,一言未发,又躺了回去。赵胤眼角余光乜斜而过,吩咐道:“找。”

    魏骁龙道:“末将已派人四处寻找。只是眼下,尚有多处宫殿在敌寇掌控中。末将是担心,宋公一家仍在敌手,恐会受其掣肘”

    赵胤点点头,抬手示意魏骁龙先去忙。

    魏骁龙会过意来,“末将告退。”

    时雍默默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心下担忧宋家人,却没有言表。眼下局势看似在赵胤掌握,可只要邪君没有归案,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变化。

    尤其,她看到远处的烈火,再看着那一群围攻的“丧尸”,心底就不免一阵阵泛冷。

    一时间,五味陈杂。时雍只觉义愤,胸腔胀痛,仿若有一口气压在那处,怎么都吐不出来,又落下不去。当然,也有可能不是气的,而是焚情的药性发了。

    此时的她,身子火一样烫,情绪变得更为敏感,整个人几乎被情绪感染得崩溃。

    “王爷。”

    赵胤担忧的看着她,“阿拾哪里不适?”

    时雍再次摇头,咬着牙的样子,比先前更为凄厉。

    “祁林人呢?那个畜生人在何处?”

    赵胤尚未说话,忽然看到一行人从火光那一头走过来,打头的那个白衣公子,居然正是——白马扶舟。

    时雍愣了愣,倒抽一口凉气,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是?”

    “假的。”赵胤接过话去,说得轻描淡写,也斩钉截铁,“他是祁林。当初邪君假意与千面红罗相好,再囚禁飞天道人,想来是学了不少易容之术,倒让他扮得惟妙惟肖。”

    “畜生!”

    时雍黑眸沉了又沉。

    她记得初次在大帽胡同见到那个长相平平的“邪君”时,就是易过容的。后来是她洗去那人脸上的易容药膏,这才露出了他的真容——白马扶舟的脸。

    而那时,便是真假白马扶舟的开端。

    如今想来,邪君的易容术应当还在子柔之上,即便不如千面红罗和飞天道人,也有相当的造诣了。

    几乎突然的,她心里产生了疑惑。

    “你说那些人我是说那些假邪君,符二、无为,朱宜年会不会只是易容?”

    赵胤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做出如此猜测,沉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来不及说话。因为,祁林已然停了下来,阴凉地笑着望向他们。

    “锦城王好手段。看来,你我决战的时候到了。”

    声音未落,他回头朝属下挥手。

    “带人。”

    时雍心里一沉。

    果然,不肖片刻工夫,就看到祁林的几个心腹侍卫押着宋家几口过来,他们双手被绳子反剪捆绑,衣襟褴褛、身染血污,一看便知受了折磨。宋长贵失去耳朵的一侧没有得到包扎,裸在外面的伤口看着极为瘆人。

    而宋香和刘清池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几岁光景的小孩儿

    宋家人在侍卫拖拽下,走得很慢,一路走,留下一路的血脚印,目光无一例外的都望着时雍。

    宋长贵和王氏的眼里是沉甸甸的担忧和害怕,两个孩子的眼中是赤丨裸丨裸的恐惧,而宋香和刘清池,在看到赵胤和时雍的时候,眼睛发出的是希冀和恳求的光芒,那是身为父母,想为孩子争取的生存机会

    时雍心下大恸,“爹、娘”

    “阿拾!”王氏欲言又止,朝她无力地摆摆头。

    祁林哈哈大笑,“本督让你们一家人团聚,还不快谢恩。”

    时雍看着宋家人被拉到前面,闻到那一股子血腥味儿,差点晕过去。两个孩子却很机灵,看看父母,慧至心灵地开口喊叫。

    “姨母——救救盼儿——”

    ------题外话------

    这几天写了差不多四万字的样子,最后那一哆嗦还没有写完,然后还得再修一修。今天先发一万字左右,大家先看着,我再继续写后面,并进行校对,明天再继续更哈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