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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在星空下游动,渐渐趋于黑暗。
营地又安静下来。
时雍眼睁睁看着赵胤被人带走,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两个侍女早就已经醒来,比时雍更为紧张地侍立在前,大气都不敢出。
沉默了许久,塔娜才低低地道:“公主,我没有在羊肉里下毒。”
恩和跟着点头,“我也没有。”
时雍佯装淡定地一笑,“我知道,我那么说只是为了反驳大妃的诬蔑。你们与我形若姐妹,我又怎么会怀疑你们呢?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羊肉没有问题,没有人下毒。”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频频点头。
“那公主快些睡吧。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狩猎。”
时雍摇摇头,“我睡不着。”
说罢,见她二人不解地看着自己,时雍又道:“今夜之事,我怕父汗会对产生嫌隙。不行!我得去向父汗解释解释”
不待塔娜和恩和回应,时雍已经披上衣服,匆匆走了出去。
“你们先睡,不必跟随。”
“公主?公主!”
二人喊着就要跟出来。
时雍猛地转身,怒扫她们一眼。
“回去!你们是想闹出动静来,让我再惹来大妃怀疑吗?亏我待你们这么好”
后面那一句,她声音仿若哽咽。
两个侍女拿了她不少好处,拿人手短,又见她态度坚决,已带了火气,踌躇一下,终是没有再跟随,而是软声吩咐。
“那公主要小心,早些回来。”
“放心。父汗已加强守卫,我在营中行事,出不了事。”
两个侍女齐齐点头。
时雍自然不是去找巴图的,她就着昏暗的月光,辨着方位去了来桑的毡帐。
暗夜里,毡帐静寂无声,帐门外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正是来桑。
时雍左右看看,小心谨慎地走过去。
“二皇子。”
来桑伸手撩开帘子,“进去说。”
时雍道:“侍卫都遣走了?”
来桑嗯一声,没有多说,径直走了进去。
帐子里仍是没有点灯,乍一进去,黑漆漆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时雍能明显地感觉到来桑隐藏的怒火。
“二皇子准备怎么救无为先生?”
来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你别问我,我来问你,赵胤的命,你要是不要?”
方才来桑临走,给了她一个眼神,时雍便猜到他是有话要说,可他又不便留下,这才找了个借口,特地甩掉侍女过来。
没有想到,来桑开口就来这么一句话,当真把时雍吓一跳。
她循着来桑的方向望过去,“二皇子此言何意?”
“你还想替他掩饰?他骗得了父汗,还能骗过我么?”来桑语气有些低沉,不是他平常小火炮似的那活蹦乱跳的性子,说话时还带了一股子浓浓的怨气。
“他装得是很像。可是,我在南晏与他下棋数月,耳鬓厮磨,就算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时雍眉梢微微一跳,下意识想说“耳鬓厮磨”这个词用在这里不妥当。但是,想想目前的处境和二皇子的成语水平,默默咽下这句话。
她没有承认,也不算否认,而是含糊地试探。
“二皇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别一口一个二皇子。”来桑不高兴地皱着脸,眼斜过去看她,“你要么叫我名字,要么就好好当我的姐。”
“”
暴躁小王子名不虚传,好端端的说话,也能惹恼了他。
时雍不想在这里跟他吵架,换了句话再问,“你怎么想的?”
来桑重重哼声,不满地道:“我能怎么想?我要拆穿他,方才就是最好的时机。”
确实如此。
时雍抿了抿嘴唇,刚想说话,就听到来桑的牙齿咬得咕咕作响,仿佛还能听到手指捏拳的“喀喀”声。
“我真是没有想到,奸细竟在我帐中。”
话音一顿,他猛地转身,带出一股子劲风。
“你说无为来见你,然后走了。可是我找不着人,结果出现在你帐中的人,竟然是赵胤,戴着无为的铁质面具,穿成无为的样子。无为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赵胤更不能长翅膀飞入营地来。很显然,他们是里应外合,无为是赵胤的人。说他是南晏奸细,没错吧?”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时雍心如擂鼓,又是紧张又是诧异。
既然来桑知道那人是赵胤,就连无为的身份他也猜到了,为何没有当场揭穿,而是跟自己母亲唱对台,将矛头直指半山先生?
“来桑,你先息怒。”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来桑的嗓子破了音,若是光线再亮一点,时雍大概能够看到他腥红双目里那一抹愤慨和羞怒。
“你们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时雍沉默。
换谁遇上这种事,都会难受痛苦,越是信任的人,越是会因为背叛而产生痛恨。
“这个叛徒,等我见到他,定要生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来桑嘶哑着声音,又发了许多狠话。时雍都安静地听着,等他满腔的火气稍稍得到缓解,这才望了望帐门。
“来桑,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能为大人留一条生路,定会有善报。我不敢再奢求你想办法帮我救他,让你背叛父母,背叛兀良汗。我只能请你,守口如瓶。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她说着朝来桑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不料,来桑一把拽住了他,气恨地喘着粗气,急急地问:“你要到哪里去?你是知道人被看押在哪里,还是你比我更熟悉营地,熟悉看守?你是要单枪匹马杀进去救人吗?”
时雍皱了皱眉头,轻轻拂开他的手。
“我自有办法,你只当今晚没有见过我,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晚了。”来桑看着她:“我在众人面前力挺无为,一旦证实他是奸细,就算父汗和母妃不追究我,你以为那些老臣,还有我的大王兄会轻易放过我吗?”
时雍抿了抿嘴唇,停顿片刻,缓声道:“来桑,你是个暴躁而善良的孩子。承蒙你高义,我和大人若是侥幸活命,定会记你恩情。告辞!”
“别高义矮义了。我不是为了你和赵胤,我是为了兀良汗。”
来桑却没有放手,在时雍目光再次扫过来时,他哼声,慢吞吞缩回胳膊,站直了身子。
“我是从南晏回来的,南晏的国情我瞧得明明白白,我父汗的野心,我也一清二楚。”
来桑停顿一下,目光烁烁地看着她,一字一字,咬字很重。
“若是两国交战,兀良汗必败。”
时雍讶然。
她没有想到来桑竟会有这样的见解,那个她看着整天吃喝玩乐,在南晏不干正事的孩子,心里却有琢磨。
“果然人不可貌相。”
“难道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五大三粗没文化的傻子么?”
来桑不满地说完,又冷冷哼声。
“我不想祖父辛苦创立的基业,毁于父汗之手。我不想兀良汗的子民再次过上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日子,我不想以后的每一个漫长冬季,兀良汗都有子民会因为缺衣少食而冻死、饿死。”
时雍再次抬起眉梢,惊讶看他。
来桑却不看她,低低道:“我在南晏,有幸见到永禄爷御笔书写的八个字——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也从赵胤嘴里了解到这八个字的含义。由此,我也明白了祖父生前对我们说的那些话,南晏水土肥美,却不便放牧。兀良汗人,就该呆在兀良汗人的地方,创造兀良汗自己的宏图伟业。我突然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只有和平,才是兀良汗的生存之道。”
时雍深吸口气,突然就明白了教育的重要。
若不是来桑在南晏那几个月,每日里跟着赵胤下棋,问这问那,想必他永远也理解不了和平的真正意义。
“二皇子,你说得很对,很好。若你来日做了大汗,一定要记得今日的话。”
来桑扭头,“赵胤曾说,他是以杀止战,而我能做的,是止杀止战。如果你和赵胤今晚死在兀良汗,这宿怨便再也解不开了。”
月朗星稀,营地里稀疏的灯火,照不透黑夜。
飞虫和蚊子围着火把在嗡嗡地叫,看押赵胤和半山的毡帐周围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来桑带着两个侍卫,提着灯和食盒走过去。
守卫立马上前,“二皇子,大汗吩咐,任何人不可”
啪的一声,来桑上前一个巴掌抠在他脸上,怒气冲冲地道:“不可漏放一人离开猎场。父汗的话,本王不比你听得清楚?要你他娘地告诉我?”
“二皇子”那人捂着脸,无辜地看着他。
“滚开!”来桑漆黑着脸,“父汗说不可放跑,没说不许本王来看看无为。你不知道无为救过本王的命么?你不知道什么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
那侍卫愣愣地摇头。
来桑又猛地推搡他一下。
“不知道就去读书。滚远点。”
那人被他推得连连后退,旁边的人都知道这二皇子的暴脾气,见他腰悬大刀,迟疑一下都没敢再靠近,而是彼此交换个眼神。
“二皇子快些出来,免得小的挨罚。”
来桑哼声,不理会他的吩咐,撩开帐子走了进去。
“无为,来吃东西了!”
侍卫将手上的灯火提得高了一些,可是,来桑的吼声突然变弱,一双瞳孔莫名放大,震惊地看着斜躺在地的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