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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胤一直知道眼前的女子不同于旁人,她性韧而坚毅,裹着一层刺但内心柔软,但是当她轻易说出“造反做皇帝”这种话,还是让他始料未及,仿若一记重锤敲在心上,当即呵止。
“不可胡说!”
时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对一个忠孝思想教训长大的人来说,听了肯定把她视为异类。
她也明白,相比于赵胤而言,她更为精致利己。
为免他生厌,时雍赶紧闭上嘴,眨眨眼,将小脸凑到他的面前,压着嗓子道:“我俩这么近,我说得小声,不会有人听见。”
赵胤道:“隔墙有耳。”
时雍望着他深幽冷漠的双眼,嘴角微微一抿,“横竖大人就是怪我多事了。好吧,我认错。陈香苋往后若再欺我,辱我,哪怕派人刺杀我,我都忍着、防着她便是,不再跟她作对。大人也不必急着办广武侯,总归得寻一个妥善的机会。”
赵胤被她气笑了,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要将她拉过来面对自己。时雍却犟了起来,将身子往外侧,双脚离地就要走人。
“阿拾!”
时雍用眼角去瞄赵胤的表情,见他当真是无奈了,这才乖乖让他拖入身前,靠在他的怀里。
“大人嫌弃我,又抱我做甚?”
赵胤揽她入怀,耐着性子解释。
“我说那些,不是责备你,而是心疼你受伤。你怎不识好歹?”
“当真么?”时雍挑了挑眉梢,心里一阵偷笑,脸上却是四平八稳,很是喜欢看他宠着自己的感觉。
“大人莫要哄我,方才质问我时,那么凶”
赵胤看着她胳膊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喟叹一声。
“你同长公主交好,确是助了我一臂之力,若非你与通宁公主的关系,我眼下当真不想动广武侯。我本想夸你聪慧,计谋深远,你倒是好,不待我说完,便埋怨上了,我也插不上话。”
“啊?”
时雍傻眼了。
原来不是责怪,而是在夸她?
时雍眯起眼斜剜过去,“大人学会哄人了。哼!才不会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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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胤唇角微微上扬,视线扫过她生气的小脸,眼里那一直冷色便成了化不开的缠绵。
“眼下局势复杂、小人横行,我怕你一个姑娘家应付不来,会吃亏,这才着急了些,哪一句是责怪来的?”
这再三解释,让时雍心底都快笑开花了。要是换了从前,谁告诉她赵胤这个大魔头会对一个女人示软,为语气不好而道歉,打死她都不会信。
可如今她不仅见到了,还享受到了。
唉,喜欢折磨大都督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时雍实在太喜欢被赵胤宠着护着的感受了。她以前分明是一个洒脱的性子,现在尽然找些事也要让他说几句好的来哄自己。
有病,一定是!
时雍一想,再看赵胤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样子,心里便暖成一片,揽住她的脖子,乖巧地道:
“我晓得大人是为了我。只是女子面皮薄,见不得男人发狠发急的大人往后不要再凶我了,好不好?”
凶吗?
赵胤眉头揪起,淡淡道:“你往后不要再瞒我,算计我,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凶?”
时雍唔一声,眼风瞄一下那盏夜风中摇曳的灯火,小声问他。
“我现在可没什么瞒大人的,那大人要如何疼我呢?”
这女子狠起来是真狠,软起来也是真软,乖顺的模样就像猫儿的尾巴探入了人的心里,那么划拉一下,整个身子便僵了,酥了,哪里还能同她讲道理,哪里又舍得责备于她?
闲窗下,帘幕里,月夜霜风对残灯,二人四目相对,点点滴滴的情愫便撞入心扉。
此刻的时雍像个小媳妇似的窝在赵胤的怀里,翘了唇,扬了眉,问得赵胤滞了一滞,讶然难言。
如何疼一个女人?
这个问题令他头痛。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曾想到时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沉默片刻,赵胤慢声一叹。
“你这刁钻女子,你想我如何?”
时雍眼珠微转,笑眯眯地道:“若是让大人凡事以我为先,大人肯定是办不到的。那么,可否请大人答应我三个请求?”
三个?
赵胤道:“只有三个?”
时雍笑着点头,“是,只有三个。”
赵胤道:“你说来听听。”
时雍眼皮一抬:“第一,你我成婚后,若是相处不好,大人须得允我自行离去。”
见赵胤眉头蹙了起来,时雍补充道:“我明白我这么说,大人一定觉得奇怪。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讲这种条件的,可是,阿拾不想做鸡,也不想做狗。”
她看着赵胤,目光渐渐凉了下来。
“大人位高权重,我只是寻常女子,大人若有一日烦了我,纳了别的姬妾,我的个性是断断受不了的。但我是个洒脱之人,我明白一生一世的爱可遇不可求,人有七情六欲,也都会喜新厌旧。我不会阻止大人的幸福,但也想拥有重新追求幸福的权利。因此,我希望大人同意我这个过分的请求。你有了别人,我自请出府,也去寻我的良人,各自安好便是。”
赵胤沉默着看她片刻,“你当真旷世奇女。”
从没有哪个女子胆敢说出这种话来。
而阿拾,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赵胤看她小脸严肃,并非玩笑之举,皱了皱眉,又问:“接着说。”
“第二。”
时雍抿了抿嘴唇,望着她道:“我不想做深宅妇人。不想成了婚,就像寻常妇人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喜绣花描红,就像大人府上养的鹦鹉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不得欢颜。我想像如今一样,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请大人允诺我。”
赵胤见她神情坦然,眼里并无恳求别人该有的样子,就好像这不是“请求”,而是“告知”。
“我若不允,你如何?”
“不嫁!”时雍说罢见他黑了脸,又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神色也小意了几分。
“我知道大人一时接受不了我的想法,这才没有胆子说。还不是大人今夜说要疼我,宠着我,我才壮了胆么?没有想到,大人说的疼我,宠我,都是嘴上说说而已,并没有当真”
哼!
赵胤俊目生凉。
“你这嘴,惯会倒打一耙。说说看,第三呢?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时雍看他神色松缓了许久,没有方才那么僵硬了,猜到他虽然难以接受,但还没有被她的思想冲击得直接翻脸,于是,笑容更是甜美了几分。
“我就知道大人待我最好了,一定会依着我的。第三点,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我先预定在这里。往后若有一日,阿拾犯下滔天大罪,再拿出来当个免死金牌,求大人饶恕一命,可好?”
赵胤哭笑不得。
“你这小狐狸,我何时同意了?再有,你是我妻,何来滔天大罪?”
时雍笑眯眯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往后余生还有数十年,斗转星移,乾坤变化,哪个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说罢,她又去揽住赵胤的脖子撒娇。
“大人,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
赵胤从脖子上拉下她的手,正色看着她道:“第一条,我不答应。阿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赵胤既然娶你,便不会再有二心。你老老实实待在爷的身边,哪里也别想去。”
这么霸道?
时雍张了张嘴,又想搬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话来说服他,可赵胤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脸色一沉,便垂下眼凝视她。
“没有万一。我若负你,必当自绝于满天神佛,永世不得超生。”
“别——”时雍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怔了怔,见他神色凝重,眉尖便蹙了起来,嗔怪地道:“不可随便发誓。小心打雷。”
“”
赵胤沉默了许久,冷鸷的眼一直盯着她,见她眉头揪着,一脸纠结的小模样,又是一叹。
“第二点,我答应你。”
时雍眼前一亮,对上他的眼睛,刚叫一声“大人”,就听见赵胤道:“你是旷世奇女,有旷世奇才,又怎可拘于我一人后院,绣花描红,了却余生?”
时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大人当真同意?不怕人家说我抛头露面,给你丢脸?”
赵胤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轻声道:“这偌大山河,广袤天地,可任由我阿拾撒野!谁敢说你闲话,本座便剪了他的舌头。”
“大人!”
时雍愣了愣,突然重重扑入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又笑又叫,像个孩子似的放肆拽扯他的衣服,兴奋得不得了。
赵胤低头看她,唇角弯起,“还有第三。”
时雍抬起头,靠近他一些,仰脸看着他,“大人你说。”
赵胤眉头微微一蹙,“我答应。”
时雍讶然。
二人对视片刻,就听赵胤道:“若你当真有一日罪犯滔天,我必会护你平安。”
一席话不轻不重,却狠狠扯痛了时雍的心弦。
这是她的死穴。
也是她心底挥之不去的阴影。
上辈子,她正是“犯下弥天大罪”,最终落得一个抄家入狱,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在诏狱最后那一段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她无数次要求面见赵焕,换来的都是“楚王不愿相见”的回话。乌婵也曾偷偷买通楚王府的下人,试图前去恳求赵焕营救时雍,得到的消息是“楚王去了倚红楼,彻底未归”的消息。
弥留之际,时雍曾思考这个问题——
这世上,会不会有一个人,无论她做了什么,永远站在她这一边。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她,他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她,甚至为了她背叛全世界。
后来她才明白,最忠诚的不是人,是狗,是大黑。最值得珍惜的人是朋友,是乌婵,是燕穆,不是她爱过的男人。
在说出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她原是想为自己换一个保命符,是怕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没有想到赵胤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说中她的顾虑。
时雍盯着他的眼睛,深邃的,一眼望不穿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是真的知道她的秘密,但是她又不敢去揭穿,不敢去挑战这个禁忌。
“多谢大人!”
时雍长长松了一口气,怔怔望了他片刻,突然咬了咬下唇,望了望这间布置温馨的屋子,低下头道:
“夜已深了,大人便在这里歇了吧?这两日霜寒露重,我恰好能为你灸一灸,免得日头起来,你的腿又不舒服。”
氤氲的火光映着她白皙光洁的小脸,仿若染了一抹淡如霞光的粉泽,杏眼微阖,内里盛满细碎而朦胧的光芒,像星子般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赵胤看着她还没有说话,她便低下头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夹杂着浅淡的芳香,拂在耳际,仿若香透了整个人。
“还有一个多月我们便要成婚了,横竖是一对夫妻,也不差早晚”
在她徐徐传来的声音里,赵胤鼻腔发热,口干舌燥,全身血液都涌到头部,竟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扼紧时雍的手,将她从身上解下来,说出一句。
“那样不好。”
他的反应,时雍毫不意外,看他将手臂横在面前,一副贞丨洁烈夫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只是心疼大人来回奔波罢了,你歇在这里,我便去春秀和子柔房里睡便是。”
赵胤闻言松了口气,但又隐隐有一丝说不出的失望,这古怪地情绪让他反应比寻常慢上半拍,身子也绷得越来越紧。
“阿拾,正是要成婚了,我才须得谨慎一些,不能坏了你的名声。不然,我又何苦翻墙而入,便是不想让人说你闲话。”
时雍嗔笑道:“说呗,反正大人会割他舌头。”
她提的是方才的话,赵胤却是一怔,随即拍她脑门。
“你这恶毒女子,一日不为难我,便不舒坦。”
时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大人连这个都知道喽?”
赵胤哼声,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边坐好,然后弓腰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两日便要收网,我得去安排,不便久留。我走了,嗯?”
时雍拖他手,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赵胤叹气,摸摸她的小脸,“本座又跑不了,早晚是你的人。急什么?”
噗!
好端端的情绪走坏,时雍忍不住笑了出来,脸颊微红地瞪他一眼。
“大人真是好厚的脸皮,谁说我着急的?不是可怜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亲近过女子么?不知好歹!”
赵胤眯眼,看她娇俏模样,只觉一颗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又不得不故作镇定,轻咳一声。
“爷岂是好色之人?走了!你早些歇着。”
他直起身,一撩袍子,单手往后一负便掉头要走。
时雍再次拉住他,紧紧抱住,一言不发,这缠缠绵绵的滋味儿便是磨人,赵胤僵硬着身子,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脂膏幽香,只觉得浑身发热,气血逆流,憋着许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阿拾。”
赵胤将她拉过来,刚想说话,便见她微垂下头,将脑门压在他怀里,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心中又是一番天翻地覆。
“傻瓜,来日方长。嗯?”
时雍嗯一声,“你我不是夫妻么?只是想与夫婿腻歪片刻罢了。大人又来嫌我。”
赵胤就没见过这么硬气又这么娇气的姑娘,兴许是有的,他也没有注意过,总归,他是被眼前女子牵引了太多情绪,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留下的心思,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横下了心。
“不早了。明日你还要去良医堂不是?”
时雍知道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撇了撇嘴巴,瞄他一眼,“知道了。我送大人出去。”
赵胤道:“好。”
二人说着话,相携出来。
时雍刚将门闩拉开,便见一人匆匆前来,与他们碰了个正着。
“爹?”
宋长贵看着出现在闺女房里的赵胤,脸色一变,怔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