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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盗可能不可能已在登州沿海,你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海盗是我家的,我说他来了,他就指定是来了。
赵岳心里这么想,嘴上不能这么说。
他清楚反军都不信都有疑问,却不费力图劳无功去解释,只说:“信不信是你们的事。又不是我想赶紧逃走。但我相信,你们的总管周川派来报信撤退的人已经快到了。你们不信我,又不能攻击我,不妨继续傻围在这堵着矿城稍等等消息。”
说完,他拨马押着垂头丧气惊疑不定的俘虏,和随从再次大摇大摆返回矿城。
反军忌惮首领的性命,又起了各种心思,没人追赶。
对赵岳来说,耍诈捉了六蟒,这场他压根不愿意打的,也不愿意伤害这些流寇的意外战斗基本就结束了。
没了野心勃勃的六蟒主导流寇的动向和意志,这伙上百万人的群体,无论军民,包括文官领袖周川在内,海盗来劝说投靠的接收工作很容易。
这场暴动和逃亡根本不是蓄谋已久早谋划好的,完全是偶然暴发,事先一点准备没有。
匆匆忙忙,对海外具体情况两眼一抹黑,所知都是听海盗有意传来的,从高丽或倭国强夺领土开拓新的家园,那会那么容易。流寇大军心里根本没真正信心决心,对在异域荒蛮之地辛苦重建一切,还要时时面临高丽或倭国反击,众人也没兴趣。
他们绝大多数心里本就是冲着直接享受海盗帝国的现成美好日子才汇聚起来的,是想被汉人为主体的海盗新国接收从此当上自在幸福的顺民新生活,不是为了丢下本不愿舍弃的家园辛苦冒大险逃往海外追随清真六蟒的称王野心去打仗送命。
这是流寇大军整体的内在根本动力。
因为这个,大宋百姓才狂热加入千里大逃亡;沿途本是废物的官兵才愿意反叛朝廷并死心塌地追随着奋勇打仗;阻路的州府才能说破就破让沿途的官府皆畏;反军才能拖着庞大麻烦的百姓群体转战千里却一路轻易横扫;人在疯狂大抢掠中才能有效压制当流寇挣脱律法约束必然形成的暴虐贪婪淫邪等等劣根性,才能杀到登州停止时还保持住人的理性和人性良知。
赵岳在青州得知这伙流寇的消息时就当即电报下令当时正在密州移民的海盗北上紧急支援。
他从青州动身时,被抽调的部分海船就栽着一万海军陆战队员驶来登州,在外海停留,单等赵岳搞清情况下命令。
赵岳用捉到的皇甫雄等三蟒成功引诱得马元等三蟒脱离流寇群体动身来龙口时,就下令海盗立即去先劝说和接收集在养马岛长岛上的流寇军民。事实上也很顺利。
已经优先被马元周川移到岛上的几十万流寇在几乎荒芜人烟的岛上挤着,无房可遮风挡雨,淡水短缺,生活样样不便,身为内地人绝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大海,如今才知道大海的浩瀚可怕,困在小小孤岛上怎能不感到孤单无助前路茫茫?
心惊胆战、茫然无措,正眼巴巴苦苦盼着传说的强悍却仁慈的海盗赶紧来接自己,海盗终于来了,当时岛上的群众一下子就轰动了,男女老少蜂拥到海边,当亲眼看到无数艘巨舰乘风破浪驶来,密密麻麻铺满了大海,放眼望不到边,众人被震住了。
当清晰看到传说的恐怖骷髅海盗旗在烈烈海风中飘扬,确知是海盗而不是来追剿的朝廷大军,等看到理着短发的精干海盗穿着他们从来没见过的精良奇怪战甲威风凛凛排列在战舰上虎视而来,众人都激动却胆怯了,之前转战千里的勇气和自信被海盗的张扬恢弘霸气一下子震没了,老少都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屏息静气鸦雀无声,等听到海盗用电喇叭发出宏大惊人却亲切的问候,表明愿意接收走众人,让大家不用再担心危险时,岛上人群又一下子暴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都陷入喜悦的疯狂中……
马元这些野心家是没看到那庞大的喜极而泣大场面,若是当时在场,相信他们会直接死了独立称王的野心。
人心所向如洪水奔流,无论一路有多少阻挠误导诱惑,洪水主流最终仍然会奔向最吸引它们的大海。谁敢阻挡,谁就会被洪潮汹涌吞没。少数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就算千方百计把百万追随者逼拐到海外目的地并成功打下岛屿,最终也会被抛弃。
大海是海盗的天下。
高丽半岛已经是海盗的。倭国正陷入和海盗丢来的高丽人争夺生存空间的持久大战中。一切都掌握在海盗意志下。马元等人想在海外开新国称王富贵,却有什么势力能和已经强大富裕更朝气蓬勃前途无限的海盗帝国的魅力相抗衡?
在登州主持大局的周川,当得知海盗来收人了,不但未下令戒备和抵抗,没劝说大家不要盲目信任海盗,反而长出一口气。
这位很有气节和良知的老倌早察觉了马元等的野心,意识到马元在利用自己,但一直装糊涂,转战千里这么远这么长时间,他从来不提投靠海盗这种造反大军的最终归宿问题,只是配合马元等武将尽心尽力维持好庞大群体的日常运转。
对他来说,把追随来的日益庞大的百姓转移到安全地脱离朝廷必然的残暴无情大屠杀和镇压是自己神圣的职责使命。为了完成这个历史交付的使命,他自觉是人类历史上的卑微小人物,却为这场使命死也甘心。
他心里也清楚马元等人已经不是当初镇守清真山矿场的遵纪又有良知约束的军官。
这六人已经成了追逐权力的野兽,谁敢不从,谁敢不为他们的目的效劳,他们就会无情地除掉谁,这包括他这个昔日的顶头上司兼交情深厚的总管。但传说的海盗若能来接人时,他仍然早在内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要利用自己在造反群体中的广大影响力和极高地位发动大家投降海盗,阻止马元等拐带百姓走亡命路的野心。
为了广大信任而追随而来的苦命百姓的命运,老倌压上了全家人的性命。
等高丽半岛海军总司令李俊为更快更顺利完成接收任务不惜以身犯险亲自登岸拜访时,周川听了李俊热情介绍海盗帝国美好生活的具体描述和展示的接收诚意,老倌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一时间热泪盈眶,喃喃道:“终于可以放心睡个好觉了。”
他丝毫没提自己家的待遇问题来裹众要挟。
人精李俊高官多年,如今越发成熟精明,看得出这老倌拥有一腔真正儒家赤诚高尚节操,不禁为之感动,深深敬佩。
六蟒被擒,早早断了不该有的野心,实际上也不用多承受野心带来的焦虑煎熬。只是他们不甘心失控一切才仍焦虑。
赵岳也松口气。
不用难受地打这场不想杀人却不知要纠缠耽误多少时间的仗,他就能迅速脱身去干夏收计划中最紧要的事。
也如赵岳所言,周川派来紧急通知撤军的人随后就到了。
周老倌有了海盗依靠,有广大流寇群体热烈拥护听令,不必再怕马元等得了信翻脸杀他全家,也敢放手配合海盗移民通知这边的军队散掉军心,以断掉六蟒可利用的最后这只武力工具和彻底沦为凶残强盗祸乱天下的依仗。
正六神无主的围城反军确定了海盗来了,人心一下子就散了,惦记着家人,急于赶紧回去上船和家人一起逃离大宋,无论是将军还是普通将士,绝大多数人一刻也不想在这里茫然空等待未知的结果,听从周川的召唤,纷纷急急收拾帐蓬和东西拔营撤离,按通知交待的兴奋地奔向就近的龙口港登船。
除了光棍一条,没有家人牵挂又忠心六蟒愿追随同死的一些心腹犹豫徘徊后毅然留了下来,其余近两万将士迅速撤个净光。
矿城之围顿解。身陷矿城的马元等六人却不知,还怀着侥幸心理,也仗着有大军追随支持,赌赵岳不敢杀他们。
就算海盗真的已经来接手了,野心梦想成了泡影,他们也相信自己也自动成了海盗一员,有念情义的周川、亲信以及念他们好的广大流寇群体呼吁解救,海盗必会强横威胁赵岳放人,赵岳必不敢不放。
总之,相信自己不会死,必能脱身。也说不定还有实现海外称王的机会。
有了这精神支柱,当押入矿城进入房间站在赵岳面前时,六蟒重逢,为失败既羞愧沮丧又对卑鄙的赵岳痛恨不已,成了阶下囚,却一个个仍然高昂着头七个不服八个不在乎地挑衅盯着赵岳,妄图施加压力,承诺撤军不再要挟沧赵,赵岳就会放人。
马元嘲笑道:“赵岳,你不杀我们,难道还想收服我们当你家的奴仆打手?或是想拿我们兄弟几个当人质来谈判,换取我部下大军或海盗放过这里放过你家?”
二愣子王伯超抓进来虽没受到虐待毒打,却和皇甫雄、周兴一样,一直关在半地下的低矮直不起腰的幽暗死寂狭小囚室,压抑得要命,那恍惚被活埋的滋味比死还可怕,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惊惧和怒火早满值,终于有机会当面向赵岳发威了,老大马元带头开了炮,他紧跟着更怒气腾腾大叫:“赵岳,我劝你老实放了爷爷,不然,大军打破这里让你嚣张到头。”
赵岳最担心的是高俅和辅国大将军的四十万大军追来毁灭这次夏季计划。
高丽棒子春天种下的粮食还等着人手去夏收呢。
他已布置好了收拾禁军的方案,但此事太重大,不能出一点差错,他实在难以放下心,必须赶紧亲自去,今天就离开。
这边的事已了,剩下的就是海军把该接收的人一批批移走,不用他操心。矿城的人随后也趁机全部撤走。
临走把六蟒并一起谈谈,赵岳是觉得这六个家伙都是水陆两战的好手,是可用的将才,虽有野心却也没造成大恶,而且杀了太多内地早该死的人,卷了上百万原本很难跑到东海边帝国也不方便移走的遥远西部内地的人来,还刮了那么多财富和武器,无形中帮了帝国移民战略大忙,有大功,他愿意给六人一个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确实起了收用的心思。
见六蟒一副仍然狷狂的态度,赵岳也明镜似的清楚六人心里幻想的是什么依仗的又是什么,并非六人有气节不怕死。
小刘通见不得有人对四哥大呼小叫的嚣张,拔刀想砍了不知死活的马元王伯超。
房间中的邹渊邹润和诸将也一个个恼怒地盯着六蟒,手下意识就按在刀柄上,只要赵岳一个眼神就推出六蟒好好收拾掉。
赵岳知道大家对他的拥戴维护之心,笑了笑,摆手阻止了众将的愤怒冲动,然后慢慢走到马元面前,点着马元的心口笑道:“你心里藏着只凶恶野兽。”
又点点其他五蟒,“你们自己都清楚自己心里同样装着只暂时强行匿伏的野兽。”
“心生野兽的人都应该立即杀掉,免得荼毒社会。但你们确实猜对了,我现在不杀你们。”
六蟒还是第一次站在地上和赵岳对立。
在马上,他们知道赵岳年纪虽少却长得很高很雄壮不象常见的少年,都没在意,却没想到赵岳会这么高。
马元、皇甫雄以及杂胡蛮子赫连进明都是体魄高大的汉子,在这时代的东方人中都属于不多见的大个子,但站在赵岳面前却明显矮了一块。以前都是他们习惯地俯视别人,现在却是被居高临下俯视,并且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沉重威压。
随着赵岳所言,他们的心随之起伏不定,恐惧难以抑制地疯狂滋生,之前的自信消失,狂态不自觉就收敛了,尽管随后听到不杀,一时半会不用死了,他们的心也再没能轻松和猖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