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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默了半晌,又垂头望着脚下落叶。
落叶一片枯黄,铺满了地,软绵绵的。似乎踩一脚,便会掉下去。
掉进一个深渊,万劫不复。
可她,似乎就愿意这般掉下去。
只要酿哥哥在。
七娘又望向绍玉,渐渐将他的双手抹开,又退后半步。
她不言语,只别过头去,不敢看绍玉。
绍玉瞳孔一颤,双手兜在半空。
有些可怜,又有些可笑。
“他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
绍玉语气淡然,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心绪。
羡慕?嫉妒?
或许,只是在嘲笑自己的不甘心。
七娘轻咬着唇,怯怯地看他。
“三郎,”她道,“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只是……”
“你不明白。”
绍玉打断她,轻叹一声。
你若明白,不会执念至此。也不会,拒绝得这般斩钉截铁。
看着绍玉,七娘心中越发酸楚。
难得故人重逢,为何变作了这般境况?
今日本是去见六姐姐,不是该高兴的么?
七娘振了振精神,转而笑道:
“三郎,不是去见六姐姐么?咱们又在此处呆着作甚?”
绍玉心底一声轻笑。
这就是谢七娘,每每遇着无解之事,便选择逃避。
左右,烂摊子会有人替她收拾!
但那是从前。
那是众星捧月的谢七娘才有的特权。
而如今,她只有绍玉。
有的烂摊子,绍玉收拾不了。
比如,她的心。
绍玉缓了缓神思,方正色道:
“七娘,陈家酒肆不能待了。”
七娘正要说话,绍玉却不给她机会,只道:
“今日她拿你的文章作妖,谁知明日会不会将你卖了?那是陈酿的亲兄嫂!他再护着你,其间还隔着一层人伦呢!”
“再者,”绍玉看她一眼,“他如今人又不在!”
七娘心下一沉。
是啊,如今酿哥哥不在,纵然有心相护,却是山高水远。
况且,七娘自己也知道,这些事,她是不会对酿哥哥透露半句的。
他远在战场之上,担心金蛮子的铁骑还顾不过来,是不该被别的事牵绊的。
陈家兄嫂也正是吃准了七娘这心态,才如此肆无忌惮地欺凌。
只怕,再待下去,七娘真等不到陈酿归来了。
“三郎,”她叹了口气,“容我想一想吧。”
绍玉点了点头。
“你这个样子,今日还要见二嫂么?”他问。
七娘摇头:
“改日吧!待我想明白。”
今日她心神不宁,姐姐见着,必然忧心万分。
今日,不是个适宜的时候。
“好。”绍玉也不多劝,“我送你回去?”
七娘点头。
回去。
回到酿哥哥的家。
回到那个没有酿哥哥的家。
…………………………………………
王府之中,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下人。
每个人皆深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知因着深秋寒冷,还是因着恐惧,有人已然瑟瑟发抖。
正堂的大门紧闭,里面亦站满了人,却闻不见丝毫声响。
连呼吸声,亦是小心翼翼的。
一切深沉而压抑。
多少年了,没人见过王大人发这样大的火。
他手中紧紧拽着几页笺纸。
扬州城中传遍的,陈家酒肆那才女的文章。
“那臭小子呢?”王大人低沉着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王夫人神情紧绷,四下看看,只道:
“已……已去寻了。”
屋中所有人都显得焦躁不安。
绍玉闯祸了。
王尚书幼子在酒肆与人大肆口角,还以武力威胁。
“仗势欺人”四字,已足够弹劾一位复职不久的官员了。
况且,还是为着女人!
屋中又一片死寂。
众人虽不言语,却早将忧心写在脸上。
可唯独谢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眼眶直要憋出泪来。
能让绍玉如此失控的,除了七娘,没有别人!
是她的妹妹回来了么?
真是她的妹妹么?
谢蕖只紧紧抓着王绍言的手臂,生怕自己激动得叫出声。
“大人,三郎君回来了。”
侍从的传话给这片死寂划了一道口子。
这是个伤痕。
他回来了,也带来了七娘的消息。
谢家人的消息!
绍玉知道,早晚有这一日。
不想,竟这般快。
他直直跪在堂上,四周充斥着担忧与无奈的目光。
而绍玉反倒心如止水。
王大人一抬手,将那叠笺纸猛砸在绍玉脸上。
“王绍玉,”他声音依旧深沉,深沉得可怕,“你见不得家里好是不是?”
“老爷!”王夫人下意识地劝。
“你闭嘴!”王大人道,“慈母多败儿!”
王绍宣与仪平宗姬对视一眼,到底是自己的亲幼弟,没有不心疼的。
他行上前去,踹了绍玉一脚,一面使眼色:
“还不认错!”
绍玉不语。
何错可认呢?
聚众闹事?亦或是,私自见了七娘?
见了谢家人!
王绍言见三弟一副倔脾气,心下自有些窝火。
眼下的境况,谢蕖难免被迁怒。
他亦行上前去,补了一脚,斥道:
“臭小子,快认错!”
说一句,父亲,我错了么?
绍玉心下冷笑。
谁信呢?
王夫人看着着急,怨道:
“你平日里也不是不稳重的人,怎的在那种地方闹事?纵是为了……”
她顿了顿,试探着看王大人一眼,又道:
“总是该顾及分寸,私下了事也就是了!”
绍玉依旧不语。
王大人冷哼一声:
“我看他就是故意!”
众人一惊,怎能是故意呢?
看来王大人是气急败坏了。
不过……
半刻不到,众人方反应过来。
他就是故意!
故意将事情闹大,传得满城风雨。
他要让扬州城人尽皆知,王家的故交之女还活着,王家有亲戚还活着。
如此,王家不得不将她迎回。
体面地迎回!
众人吃惊地审视着绍玉。
这孩子,从何时起,竟也学会耍心眼,玩手段了?
事已至此,谢蕖再忍不住。
她三两步上前,跪在绍玉身边,眼泪簌簌而落,见之可怜。
她带着哭腔道:
“求父亲母亲,接七娘回家。”
此话既出,那些眼神似一道道刀子,直往她身上刺。
…………………………………………
七娘回到陈家酒肆,认真思索起绍玉的话来。
她一面整理文稿,一面看一眼案头的拜帖。
那些都是午后送来的,已堆积如山!
七娘忽一声自嘲的笑。
如今,什么泼皮无赖的拜帖,也能送到她面前了!
当她是什么?
任人取乐么?
门外是韩氏的咒骂嘲讽,已越发不堪入耳。
可是酿哥哥,你何时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