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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胭YR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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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行头脑发胀地看着面前不停吵嚷的四位城主。各家被掳走了一个嫡子,还被清晰告知了去向,于是这四位城主没有半点耽搁地来找雷行,一齐勒令雷行速速交人。

    这四位城主都是距离兰溪六城最近的四城之主,比雷行这位总城主稍低半级。瘟疫爆发前也有过或公或私的来往,彼此也算熟识,加上丢了嫡子的焦急愤怒,言语之间就颇为激动吵闹。雷行没有想到岳棠竟如此大胆公然掳人,也知道她是为了药材狗急跳墙不择手段,本应借此机会惩治她一番,再令她不得不求自己,也就是求着岳家势力来助她再次抗瘟,但就在这四位城主到来之前,洪定已然前来知会过自己,那学着岳棠的语气表情活灵活现的样子还萦绕在雷行眼前——

    “雷总城主不必来找我商议放人之事,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没有药材,我就把这四个小公子从城楼上大头朝下往下面扔,就算他们为抗瘟肝脑涂地了。”

    岳荣的话也在雷行脑海里震荡:“你可以想法子令她向你求救,但不必试图令她妥协,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那四位城主言语间更嚣张了——

    “竟敢绑我儿子!她是不是活腻了!”

    “可不是!这可是我们的地界!她初来乍到的以为自己真的是钦差了?!”

    “狗屁钦差!仗着个还没坐稳龙椅的一介女流,有本事带着足够的药材来啊,在我们这里打劫算什么英雄好汉?呸!就是一个不入流的瓜女子!”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怕是不会长记性,呵。”

    雷行的头更疼了。

    “这位威勇帼英将军,”雷行开了口,四位城主顿时安静下来看着他,“姓岳。”

    四位城主都顿了顿,其中一位说道:“那又如何?她是个女子,还行四,连嫡女的边儿都沾不上。”

    “嫡女也是女,无用的。”另一位城主说道。

    “对对对,无用的。”其余两位也附和着。

    雷行:“再如何无用,此时也是有用的。”

    四位城主又是一默,岳棠在此抗瘟对于岳家的作用,他们都心知肚明。现在要动岳棠,就是触岳家的霉头,任谁也是不敢的。

    “我儿子现在到底在何处?”一位城主急道,“来劫人的人可是明明白白说了,要把我儿子带进这里病患最多的医馆,跟旁人做一样的防疫措施,药材够用几天,他就能活几天!这里病患最多的医馆在哪儿?”

    “我们干脆发兵围城直接杀进去把孩子们救出来,”另一位城主说道,“那岳棠不过带了五千人马来,我们这随随便便加起来就有一万人了!”

    “对对!”另外两位城主立即响应,“我们立即回去召集人手!”

    雷行烦躁地闭了闭眼,强压着怒气略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睁眼盯视这四位:“泰州动乱怒斩世子,都没听过吗?!”

    四位城主又一起失了声。

    就在女帝登基前不久,东南泰州一带流民暴乱,岳棠率军平乱。当时暴乱的起因除却连年赋税及突发水患,还有当时的泰州总领暗中派人四处杀害十五岁少女并剜心取用而导致民怨如沸。而这位总领取妙龄少女之心,不过是听信巫医所言,每月取三位少女心尖一点嫩肉为药引熬药,可令他那十七岁独生子的顽疾在两年内痊愈。

    这独生子虽只是总领之子,却因为他的生母、总领之妻与皇族沾亲带故,从而给这儿子挣了个“世子”的名分,享皇家贵戚待遇。

    岳棠抵达泰州后分拨了一批人去协理水患,之后立即带着剩余人马直杀总领府邸,将那恨不得藏在金屋中的娇贵公子拎了出来,直接提上马带至城中民众聚集处,一刀就砍下了公子的头,抓着头发提着给众人看,高声喝道:“祸患已除!”说罢随手抄了一杆长枪往那还在滴血的头颅里一扎,再将枪尾使劲往地上一戳,这位公子的头颅就这么面目全非地立在众人面前,示众月余才允许家人收尸。

    雷行扫了四位城主一眼,以为终于压制住了他们的打算,没想到其中一人又道:“我们又没有因为儿子而谋财害命,她凭什么劫人还打算下杀手?”

    雷行盯着这人:“你们四个给她的假药材害死了多条人命,没听说吗?”

    又一人嘟囔:“那些人的命还能叫命吗”

    雷行冷哼,烦闷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想让她求你们,给各家找点好处,那就趁早回去备好棺椁,祈求她能给你们的嫡子们留个全尸。因为她已经放出话了,没有药材就让他们肝脑涂地。”他迎着四位城主惊异的目光,再次强调,“是真的肝脑全都涂在地上。”

    四人都倒抽一口冷气,其中一个暴脾气的怒喝了一声“她敢”,却没什么底气。

    “那现在就只有忍气吞声准备药材这一条路可走了吗?”终于有位城主抛出了这个问题。

    雷行老神在在地轻微喘了口气,说道:“她要求置办的药材量,你们手头有么?”

    四位城主面面相觑,老实回答:“不太够。”“筹措一个月的话可能会有,但也不一定。”“她要的药材现在在西北到处都缺货,她还要量那么大。”“就算有,为什么要给她?等她来求!”

    雷行微微瞪眼:“刚才的话白说了?你们等她来求,就等着给你们儿子收尸!”他见他们不说话,又道,“先把孩子们救出来才是正理!”

    四城主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你说怎么救?”

    雷行抬起手往北边一指:“那位的药材库里,可是什么都有。”

    其中一个城主恍然道:“惠王?!可是惠王已经失踪多日了,他的药材库在哪儿我们更是不知道啊?”

    雷行一笑:“惠王在哪儿不重要,他的药材库在哪儿我已经有了眉目。”

    四位城主立即来了精神:“什么眉目?说出来我们参详一下,立即带人搜!”

    雷行:“我抓到了一个人,他知道药材库的具体地点,但无论如何用刑,他死活不说。”

    “你这刑讯手段不行!你把他交给我,我不出两个时辰立即给你问得清清楚楚!”一位城主说道。

    雷行瞥了他一眼,笑道:“不劳你大驾。用这个人交换你们的四个儿子,划算吗?”

    四位城主的眼睛齐齐一亮,复又担心道:“岳棠她肯?”

    雷行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笑道:“那就看各位如何配合我演这一出戏了。”

    岳棠看着雷行送来的手书,陷入沉思。

    洪定有些急切地看着她,问道:“怎么样?有药材换那四个公子哥儿了吗?”

    岳棠将手书递给洪定,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诧异道:“抓到了知道药材库所在地的人!邀请你过府共同审问?!这?丝毫没提那四个公子哥儿?”

    岳棠吐一口气,洪定急道:“有诈!”

    岳棠笑着瞟他一眼:“我能不知道有诈?但你的线报不也说,雷行确实在严刑逼供一人,只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没想到是知道药材库所在的人——虽然不知真假,但不去一趟,似乎也说不过去。”

    洪定略略思忖,说道:“要带多少人手?雷府咱们不熟,脱身后路还得好好安排一下,再”

    “谁说要去了?”岳棠一笑,“既然是想邀我一起审问,自然是看得起我的手段,那么就连人带刑具一起搬过来吧。”

    洪定瞪大双眼:“这、这也可以?”

    岳棠悠哉一笑:“顺手从那四个小公子身上割点东西给雷总城主带去,告诉那四个爹,若是过不来也没关系,我忙于治瘟实在无暇分身,审问之事有雷总城主和四位城主担待我十分放心。”

    洪定咽了一下:“割割哪里?”

    岳棠凉凉地笑:“哪里疼就割哪里啊。”

    “这是我儿的玉坠!上面这是不是血迹?!”

    “我儿的垂发!上面有他的珊瑚扣!”

    “这云锦是他母亲特地给他做的新衣裳上面的!这闻起来有血腥味!”

    “我儿是不是受了酷刑!”

    四位城主在看到洪定派人送去的东西之后就再次陷入激动的吵嚷,雷行迈入议事厅时又觉得头疼欲裂。果然这四位又围住他,让他答应岳棠的要求,连人带刑具都搬到岳棠指定的地点去,不然担心自己的儿子们立时就要身首异处。

    “她现在不可能对孩子们动手。”雷行肯定道,“她还没有得到药材。”

    但这四位压根不想听这种言论,举着那些玉坠垂发云锦之类的东西塞到雷行眼前,已然有开骂不是雷行自己的儿子被绑了他不心疼的意思。雷行被逼得不胜其烦,拿出总城主的架势震慑住他们,看着那四样染血的物件眯了眯眼。

    倒是小看了这女子。

    但也是高看了这四位城主。

    雷行厌烦地扫了他们一眼,说道:“罢了,四位爱子心切我了然于心,也就各退一步,与那岳棠商定审问地点吧。”

    这天的傍晚,雷行并四位城主端坐城外河道边的开阔地界,架好了刑具,将那知道药材库地点的男子双手各绑一端拉吊在木梁上,等着岳棠到来。

    这地方是岳棠选的,前后不搭左右不靠,又因河道在旁而不便埋伏。雷行坐在这里不过半刻,已经在内心感叹了几遍这岳棠真会挑地方,让他连安排人伏击都做不到,更别提此处离医馆有两个山头,突袭更是难上加难。

    岳棠姗姗来迟。

    她仿佛被邀约看戏一般四平八稳地缓步而来,身后跟着洪定及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原本正要见礼的众人因这少年的到来而致使一位城主突然冲出坐席,直冲到了岳棠面前,又想喝问又是忍耐,还有些惊疑不定,看向那少年急切道:“聪儿?你怎样?可有受伤?”

    那名唤聪儿的少年简直要哭出来,却又生生憋住,哽道:“爹我、我没事”

    城主逼近岳棠,忍耐着问道:“将他交给我,我便既往不咎!”

    岳棠笑了笑,洪定已经站出来挡在她身前,毫不客气地推了这城主一把,斥道:“放肆。威勇帼英将军三步之内,岂是你能近身的?行礼了么就这么横冲直撞的?”

    城主面色涨红就要发作,岳棠笑着轻轻用手背拍了拍洪定的肩膀令他让开,走到这城主身边靠近他耳侧,停了停,动了动唇,却没说出半个字,接着后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声音不高却能令在场其他人都听清地说道:“汤城主,急什么?人我都给你带来了,还能半途跑了吗?”

    雷行及其他三位城主都狐疑地看着他们,明显已经怀疑这位汤城主与岳棠有私下联络交易。

    汤廉连忙向后退了半步与岳棠拉开些距离,带着些恼羞成怒地说道:“瞎攀扯什么?休要在众位大人面前胡言!我与你今次可是头一回见面!”

    岳棠不置可否的样子笑了笑:“汤城主别慌,我可没有丝毫离间的意思呢,就是让您安心,聪儿在我这儿挺好的,除了有点害怕,旁的也没什么。您也知道,聪儿没怎么与这些穷人待过,又见到那些人一身的流脓溃口,受了点惊吓也属正常。”

    在座的都是惯于耍诈的老手,然而将疑似阴谋估计的东西说到明面上来,反而更惹人猜疑。当即就有个城主指着汤廉怒道:“怪不得你最镇定!原来已经与她密谋好了!她就只带你的儿子来!我们的儿子呢?!”

    汤廉急道:“别被她的小伎俩蒙蔽!我根本不知道她会带我儿子来!”

    另外两位城主低声交谈了一阵,其中一人对雷行说道:“雷总城主,这事儿我们也看不分明,还是你来决断吧。”

    雷行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岳棠,起身与她见礼、让座,看着她闲适地落座,几乎要以为她根本就不担心药材。那名为汤聪的少年与洪定一起站在她身后,虽然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父亲汤廉,却没有奔去汤廉身边的意思,令人十分疑惑。

    汤廉想走到汤聪身边揪他过来,却被洪定凌厉的防御之势所阻,只得不停给汤聪使眼色,让他到自己身边来。而汤聪几番看他眼色似乎左右为难,最终支支吾吾地说道:“爹,我不能过去回去了也是个死”他拉起自己左臂衣袖,一个已有溃烂的伤口触目惊心,“爹,家那边没人能治是不是”

    汤廉惊得冲过去看,这次洪定没有阻拦,只淡淡提醒:“汤城主,这可是瘟疫。”

    汤廉的脚步生生在离汤聪三步之处顿住。汤聪眼中掩饰不住的惊惶和失望:“爹,你、你怕我吗?”

    汤廉又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看向坐在椅子上毫无动静的岳棠,声调里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惧怕:“岳将军,我儿已感染瘟疫,这与你先前说的完全不同!”

    他所说的是岳棠命洪定去劫人时留下的口信——“尽量保证贵公子不染瘟疫”。

    而岳棠故意曲解,没有回头地笑着说道:“汤城主,咱们先前说好的,你也没有完全做到呢。”她随意扫了一眼雷行及其他三位城主,“若是你单独前来,令公子早就安然回家了。”

    此言一出,其余三个城主都坐不住了,此时也顾不上分辨此言真假,齐齐对汤廉怒目而视。雷行倒是没有中计,但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有用处,这四位城主中有三位都是买官上位,本就是那无知纨绔,不仅对待事情缺少考量,还脾气急躁极容易被煽动,剩下的唯一一个应试及第外放为一方父母官的就是汤廉——只怕岳棠也是打探清楚了才在从汤廉身上下手离间。往常雷行与汤廉的交往多过其他三人,此时见汤廉一脸尴尬郁色,连忙打圆场道:“既然岳将军敢将汤公子带在身边,必是已做好妥善的防疫措施,难道岳将军自己不担心染疫么?”他拉过汤廉,劝慰道,“令公子那溃口应当只是轻微染疫,可以治愈的。”

    虽然是这样说,但雷行与其他三位城主还是避之不及的样子坐到了更远处一些的地方。

    岳棠轻笑,看了眼那被拉扯着双臂吊在木梁上的男子,这么冷的天他却被扒得赤裸上半身,只着一条单薄的裤子,还是被鞭子抽得四分五裂的残破裤子,再破一些便无法蔽体。他的胸腹和四肢都有深浅不一的鞭痕和棍痕,青紫瘀红交杂一片令人不忍卒睹,却也将他那紧实的躯体更显健硬,于凄惨之中生出些浸血的凌厉。

    岳棠倒也不是头一回见这种刑讯场面,不过皱眉了一瞬便略略诧异地盯了一眼那男子低垂的光头,看向雷行:“这是怎么回事?”

    雷行见她终于问到正事,立即解释道:“这便是那知晓药材库所在的贼子。我好不容易查访到惠王可能藏匿的地点却已经人去楼空,就见这贼子周身带血地逃窜而出,随身还带着惠王印信!”他满腔忿忿的样子,“他定然知道惠王下落!撬开他的嘴就能知道惠王那堆积如山的药材库在何处!”

    岳棠瞥向雷行:“我是问,他为什么没头发?”

    雷行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说道:“他是和尚,自然没有头发。我先前说过惠王身边有武僧护持,这个便是头目。”

    “哦?头目?”岳棠勾唇似笑非笑,“方才你说这贼子这贼子的,我当你第一次见这贼子呢,怎么,原来知道他是惠王武僧的头目吗?那方才怎么不直接说出他的名号?好让我也记住呢。”

    雷行顿时语塞。

    他压根就没有派人去寻惠王,而是派了探子一直监视惠王常去上香的净空寺,只想得知惠王私用的药材库到底在何处,因为惠王从前与这寺庙颇有往来,也曾有过赠药的善举。现下虽寻不到惠王,但因寺中僧人大部分都参与到救治当地病患之中,也许惠王的人仍然会与寺庙有药材方面的往来。然而盯了几天几夜也未见有什么动静,倒是返回途中与三个北庭细作遭遇,见他们在追逐一和尚模样的男子,便痛下杀手之后将这男子带了回来。

    由于探子并不甚通北庭语,只听得北庭细作之间交谈言语间多次提及“药材”,以及这三个细作非要活捉这和尚的架势,探子便认为这和尚必定知道药材库的下落,带回来之后立即用了重刑,却没有得到一个字。

    待得雷行亲自审讯过两轮,将这和尚整治得周身连块好皮肉都没有了,仍是没能撬出一个字。

    他如同哑了一般,任如何惨重的酷刑如何加身,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

    雷行为官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硬的骨头,又怕真的将人弄死,这几日便没有再用刑,只是吊着此人的命,想用他与岳棠做个交易,也算没白抓他一场。

    就在雷行犯愁如何与岳棠交代这和尚身份的片刻功夫,岳棠已经走近了那个和尚,站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也不知道在瞧什么。

    这人即使垂着头仍然颇为高大,岳棠微微仰头看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人一直闭着眼,脸上一片濒死的青灰,显然是命悬一线。

    岳棠仔细看了看他头顶,回头对雷行笑道:“雷总城主可能是误会了,这人头顶没有戒疤,怕是个假和尚。”

    “哦?!”雷行立即奇道,“是吗?这倒是没有注意。岳将军真是心细如发啊。”

    岳棠客气莞尔,听到身后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叹。

    是这假和尚叹气了吗?

    岳棠立即回头,那人却仍然闭着眼,除了浅淡到像是要消失的呼吸声,仍然没有动静。

    “喂,”岳棠对他说道,“你是和尚吗?”

    没有任何回应,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变化。

    “那,”岳棠微微凑近,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惠王真的有个药材库么?”

    几不可察地,又是极其轻微的一声,像是肯定,又像是否认,无法分辨。

    岳棠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身晃晃悠悠地坐回自己的座椅,悠哉地对雷行说道:“开始罢。”

    雷行:“开始什么?”

    岳棠:“不是说一起审讯这知道药材库所在的贼子吗?还不动手?”

    雷行为难道:“这人要是再用刑”

    岳棠故作恍然大悟地打断他:“你请我来是看冻刑的?打算活活将他冻死?”

    “不不不,”雷行凑近她,“我听说,岳将军在刑讯逼供方面有雷霆手段,所以想请岳将军指点一二”

    岳棠搓弄着自己的手指,面色不悦地说道:“雷总城主这是要将屈打成招安插在我身上吗?”

    雷行连忙摆手:“我哪有那个意思?就是想请岳将军指点”

    “罢了。”岳棠的眼风斜斜地向着那假和尚扫去,招呼了一声,“洪定,看你的了。”

    洪定点头,径直走向那假和尚去了。雷行有些许的怔忡,总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什么圈套,似乎岳棠一开始就打算亲手收拾这假和尚,而非要雷行求着她一般。

    洪定走到那光头男子身前,伸手探他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温热扑打在洪定手上。洪定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将一颗红色的药丸倒在自己掌中,另一手去捏那男子的下巴想要启开他的嘴,而这男子虽然看着奄奄一息,没想到牙关依然紧咬,洪定平日里一用力就能掐开的各类嫌犯的嘴,这次却没有一次掐开。

    雷行有些不安地看着洪定,问岳棠道:“他这是打算干什么?”

    岳棠漫不经心地答道:“下点儿猛药让他开口。”

    雷行又有些焦心,叮嘱道:“这人可不能弄死了,惠王那药材库的下落还没问出来。”

    岳棠对雷行勾勾手指,雷行趋近,只听得岳棠在他耳畔说道:“惠王的药材库慢慢找就是,倒是兰溪城中有一个叫‘灵飞馆’的地方,我很想去见识一番,不知雷总城主能否代为引路?”

    雷行的眸色一凝。

    灵飞馆是兰溪城内甚至六城中有名的青楼,占地阔大场所雅致,清倌儿红倌儿甚至小倌儿一应俱全,其中的菜肴美酒也是一等一的可口入味,去过的人无一不说好。

    但眼下这刑讯关口,岳棠提这个做什么?

    莫非

    雷行心里猛地一突。

    岳棠观他神色,恰到好处地笑了笑:“怎么,灵飞馆去不得吗?其中有什么不方便我知晓的秘密吗?”

    雷行:“岳将军说的哪里话。只是城中一片破败您也看见了,还得等瘟疫去除之后重建灵飞馆,才好带您前去一游。”

    岳棠笑着:“倒也无碍,找小倌儿什么的可留到治瘟成功之后。我现在对灵飞馆地下那些锁人玩乐的区域感兴趣,地下的想必没有被破坏吧?”

    雷行眼中的惊惶之色掩都掩不住了,当即盯着岳棠,几乎有些恶狠狠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岳棠讶异地看着他:“锁人玩乐这是个秘密吗?我以为六城皆知?”

    雷行喝问的话就要冲口而出,岳棠却说道:“尉迟总领告诉我的时候,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好去处啊?”

    雷行猛然闭了嘴。

    他无法确认岳棠到底知道多少,灵飞馆地下的那些东西是否真的被岳棠知晓?而尉迟执明告诉岳棠关于灵飞馆地下区域的事情,到底只是提点还是说透了?

    都不得而知。

    他只好顺着岳棠的话说道:“既是尉迟总领力荐,我自当尽地主之谊,只是眼下还是先审这和尚吧!”

    岳棠从善如流:“好啊,雷总城主治瘟之心拳拳可鉴,我定会上奏皇上。”

    雷行笑都很勉强:“多谢将军。”

    岳棠看向洪定,似是在认真观察他是否能将那红色药丸给那光头男子服下。余光瞥见雷行动作轻微地招来一个仆从低声嘱咐了几句话,之后那仆从立即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呵。

    岳棠心内发笑,知道雷行定是派人去确认灵飞馆地下区域是否完好了。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的人也早已埋伏在外,只等着这仆从带他们去呢。

    那厢洪定仍是掐不开光头男子的嘴,于是嘴唇未动地低声说道:“要想活,先得死。”

    光头男子似是轻轻应了一声,待洪定再次掐他的牙关时,那一直紧闭的唇,启开了。洪定将红色药丸塞入他口中,一推一抬他的下巴,药丸被他吞下。洪定静静看了他一阵,他便开始剧烈抽搐,仿佛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浑身上下能看见的青筋尽数爆出,像是再抽搐一阵便要爆体而亡!然而再过了转瞬,他整个人抽空了力气瘫软下去,纯粹是被吊着才没有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岳棠“啧”了一声,埋怨洪定:“下手没个轻重,弄死了?”

    雷行一惊:“死了?!”

    洪定回头,有些不好意思但丝毫没有愧疚:“好像是死了。”

    岳棠轻嗤了一声,说道:“回去自己领棍。把人收拾了。”

    洪定应声,唤了两个仆从来就去解那些吊绳。雷行直接出声阻拦,对岳棠说道:“岳将军!打死了我的人总该有句话?现在这又是要做什么?”

    岳棠一笑:“呦,那对不起了。这人呐不能随便埋了,得示众。”

    雷行本以为岳棠是要将那光头男子带走才做戏动手脚造成男子已死的假象,这会听她说要示众,心中惊讶于那男子竟真的死了,又惧怕于这番示众威吓恐怕真的会有人将所知消息告知岳棠。一时间心下惴惴,眼见着洪定命人将那光头男子扛走,竟不知道要做何应对。

    岳棠还在一旁说道:“最为稳妥的示众场所应当是城中斩首之地,不过眼下城中无人,便在医馆那边的山头上示众吧,百姓们也都看得见。”说完又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雷行,“惠王印信何在?”

    雷行又是一惊,心想这印信坚决不能给她,便严肃道:“岳将军,我乃兰溪六城总城主,按规矩,本地封王若有危难,他的印信应当由我保管。你虽是奉皇命而来,也不能——”

    “我要了吗?”岳棠奇怪又好笑地看着他。

    雷行语塞。

    岳棠摆摆手:“我问问罢了,看你紧张的。”她起身要走,“审也审完了,告辞。”

    另外一直插不上话的四城主都涌了上来,围着岳棠不让她离开,汤廉更是命人护住汤聪想直接带走。岳棠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微笑道:“怎么,要围杀钦差吗?”

    汤廉为洗脱自己与她勾连的嫌疑,第一个带着怒意开口:“不敢!但您今天若不交出孩子们,休想走出这里!”

    “对!休想走出这里!”其余三位城主立即附和,说话间周围就有不少人站了起来,都是他们带来的兵。

    雷行看着这番情景没有丝毫喜色,反倒是无奈地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岳棠并无丝毫惧色,重新坐回座位,闲散地说道:“不走就不走吧,你们管饭。”

    四城主没想到她会这样回应,一时愣怔。汤聪却已经叫嚷起来:“爹!你放我们走吧!再不回去上药我会死的!”

    汤廉一惊,忙问道:“你不是轻微染疫吗?怎么会死?!”

    汤聪几乎有些愤怒地叫道:“你们什么都不懂!这里的药味儿都跟家里的不一样!这里的药能治好人!你们还在这里争!再不送药材来大家都是个死!”他又哭丧着脸看向他爹,“爹!我们四个有三个都染上了,你们是不是想看着我们死啊”

    四城主都大惊失色,围着岳棠就要讨个说法。岳棠仍然不紧不慢,抬手指了指天:“天黑了的话,我回去得就更慢,这位汤公子死在半路我可不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