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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伦敦中继器内流淌出来的东西腐蚀着周遭一切扭曲的事物,就连席森神父那无形无状的“流动”也宛如被浇下了硫酸一般,发出滋滋的声响。这种响声是如此的真实,但却只在席森神父那巨大的可见的流动范围内传响,一旦超过这个明显可见的流动范围,这种声音就会化作一种强大的冲击波,将宛如生物一般蠕动的事物摧毁了一大片。
席森神父似乎也无法默默承受这些从伦敦中继器内部流出的东西的腐蚀,仅用肉眼是无法观测到这流出的东西的具体形状和质地的,眼睛观测到的现象传递到大脑中,这个过程让其真实的姿态产生了扭曲,至于用非肉眼之外的其他方式去观测到底能不能得到其真实情况,无论是桃乐丝还是席森神父都无法解答,哪怕两者都正在亲身经历这一切。
正在流动的席森神父已经开始远离伦敦中继器,他撤退得正是及时,再慢一步,那腾空而起的伦敦中继器就会带起巨大的动量将他撕成碎片。虽然无形无状的席森神父并不会单纯因为形态上的撕裂而受到直接的伤害,但是,谁知道由中继器的活动造成的破坏到底还附加有何种的神秘呢?
如果不是因为欠了一个人情,今后的战斗也需要争取几个合作对象,否则,席森神父还真不会在这种时候重返伦敦中继器。
席森神父已经不记得太多的事情,包括自己在接受了爱德华神父的遗产,以无形无状的变相脱离了战斗后——他的记忆就到这里为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大部分都找不到半点印象。当他开始重新认知自己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如今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也同时知晓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并成功接受了遗产,达成了只在爱德华神父理论中的变相,完全是因为自己得到了超级系的帮助。
起初他也感到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超级系并没有主动权,仅仅是一个被人操作的器物,然而,他所得到的帮助,却是一种主动性的帮助,让他开始觉得,超级系其实是有自我意识的。可是,即便超级系拥有一个主动的自我意识,他也完全无法理解,它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帮助自己完成了理论上的变相。
甚至于,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超级系做了这一切。席森神父所拥有的,只是一个大概而模糊的印象而已。
可是,身为神秘专家,对自身直觉的信任是必然且寻常的,席森神父拥有了这种模糊的感觉,就不打算否定这种感觉。并且,他也从来都不觉得,仅凭自己可以完成这个理论上的变相,因为,他无比清楚,自己在神秘方面的才能远远逊色于爱德华神父。这种无形无状的变相就连爱德华神父也仅仅停留在理论上,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只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将这个理论变成实际——也许其他人会有一种侥幸的心理,希望是运气站在自己这边,但是,席森神父是不相信这种侥幸的。
何况,如今涉及神秘的战斗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过去的神秘专家还可以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是因为运气使然,但是,当神秘专家都没有剩下几个时,这种运气也变成了无稽之谈。在席森神父的眼中,在这个正在进行中的世界末日里,再也不存在让人侥幸存活的运气了。
“能够活下来”并不是运气,而仅仅是假象而已。哪怕现在还有少部分神秘专家活了下来,但是,他们自觉的幸运,也不过是一种基于他们自身主观意识的幻觉。在席森神父的理解中,他们之所以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们的死期被规划到了稍微晚一些的时间段而已,而他们终究要面对死亡,并不存在特例。
死亡无法逃避,也无法延迟,神秘专家的神秘也无法阻止死亡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死亡的人越多,死亡的节奏越是紧凑,死亡的强制就越是明显。这些不断扩散的死亡,眼前所见的一切崩溃,以及包括自身在内的扭曲,正在让席森神父越来越清楚地感受到他一直信奉的“末日真理”,并能够深刻感受到,这个末日真理是如何被验证的。
正因为完成理论上的变相,成为了这种无形无状的形态和性质,才更能够从过去根本无法看到的角度,去进一步认知自己心中的“末日真理”。一个理论,一种哲学,一个客观的现实,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趋势,正在勾勒出自身所认知到的“末日真理”的更真实的形状。可即便如此,席森神父并没有觉得自己完整理解了末日真理。反而,他所接受的这个信仰,由自己的思想去解释的这个概念,由自己的意志去践行信仰的这种行为,最终也不过是“末日真理”的毫不起眼的一个角度而已。
越是临近末日,末日的征兆越是强烈,末日真理给人的感觉就越是庞大而复杂。
过去,席森神父可以肯定地向别人解释什么是末日真理,然而,现在他不敢这么做了,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将这个真理曲解。他心中所知晓的末日真理,其整体的结构,也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语言可以描述的范围,然而,他并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的新语言。
他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不想说话,末日真理那庞大而复杂的轮廓,正在让他承受他人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
正因为席森神父可以感觉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末日真理,甚至于,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包括末日真理教和纳粹们——都更加清楚末日真理到底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和节奏降临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已经无法再回到伦敦中继器里了。
尽管他过去建立的“黑巢”是NOG的一部分,然而,他本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变成NOG的一份子。他是末日真理的信徒,是末日真理教的真教徒,是观测并阐释末日真理的神父,这份认知在他的内心中从来都没有改变。他过去所作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对抗末日真理教,还是协助NOG,都不过是践行自身理论的一部分罢了。
而现在,那些曾经在践行中结成的缘分,也已经在末日里一一被斩断。他所熟悉的许多人都死了,几乎都死光了,还活着的,也不过是在死亡线上挣扎,死期正在庇护他们,也在确定他们还能活着的时间。这些以“死亡”的方式斩断的缘分,一次又一次地向席森神父证明末日真理之所以被是为真理的原因。
现在,仅剩下的缘也已经破烂不堪,在末日真理中,已经渐渐失去了延续下去的可能性。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席森神父都能感受到自己距离末日真理又近了一步。所以,现在的自己,和始终试图站在末日真理对面的NOG,只剩下成为敌人的必然而已。
如果不去怀疑自己的印象,确定是超级系让自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的话,那么,还它的人情也是必然的。席森神父不知道自己接触过的那个超级系到底是什么,但是,无论它是什么,也同样不可能逃离末日真理。在它瓦解崩溃之前,将这份人情还掉,就是席森神父唯一可以为它做的事情了。
只是,席森神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桃乐丝竟然会从中继器里叛逃出来。在中继器里的战斗,也有点儿超乎想象。正如他认为NOG的人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自己,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同样都没有真正了解伦敦中继器以及生存于里边的人们——那些家伙,真的还算是人吗?在他们自称为“人”的时候,难道不是披着一层人皮,无端放大“人”的概念,去扭曲一般常识吗?不,当那些完全不符合人类常识的家伙,对他人自称“自己就是人类”,以及坚持自己“就是人类”的时候,恐怕他们自己也明白,自己已经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了吧。
就算在这次世界末日之后,包括自己在内,那些家伙还能够活着,也完全不能代表“人类还存在”了。
在伦敦中继器的那短暂的攻防中,唯一能够让席森神父认为是“人类”的,其实就只剩下走火一个而已。哪怕是那个状似祈祷中的魔法少女,其存在方式也已经完全不能再代表人类了,哪怕她自认为是人类,其意识形态和思考模式也其实早已经和“人类”有了巨大的差别——这已经不是“自认为是人,就是人”的问题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其意识必然是有着特定的特征和共性的,如果缺乏这种共性,这种以人为本的主观说法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近江也是,如果仅仅是用观测到的东西去辨识,她似乎还是个人,可是,她的能力完全不是可以观测到的那些东西可以解释的——必然有这么隐藏起来的因素,决定了她的真面目绝对不是当前可以观测到的那些东西。
近江到底是什么?席森神父不知道,也无法理解,即便如此,他仍旧可以肯定,近江同样是在末日真理的规划中,死期已定——没有证据,但是,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席森神父觉得,这种敏锐的对事物死期的感性认知,这就是自己正在接近末日真理的过程中,所必然会获得的力量。
桃乐丝是最终兵器,不是人类,似乎和超级系有某种密切的关系,但是,席森神父同样可以感受到它的死期——只要有死期,无论这个期限是近是远,都一定不会超过这次世界末日的时间。
走火差一点就死了,可是还没死,可他终究也是要死的。
一个个的人都死定了。
一个个的非人也都死定了。
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在末日真理面前,万事万物也在平等。在席森神父的眼中,也存在这种平等带来的淡漠。
要说在他所见到的平等而必然的死亡中,有谁稍微特殊一些。那大概仍旧是高川吧。他以无形无状的姿态远远见证了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的战斗,可是,这一次的观测带来的感觉,和过去对同样两者的感觉截然不同——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认知两个高川的时候,双方是“不同的两人”的感觉是相当强烈的。然而,这一次,这种感觉变得模糊了。如果忽略双方的形象,而从其它方面去观测和感知,两个高川竟然是“混淆”的。
两个高川给席森神父的感觉是混沌的,仿佛螺旋交织在一起,两者的战斗甚至不能说是战斗,而是螺旋交织过程的一部分。
尽管无论哪个高川,在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但让席森神父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无法在两个高川身上感受到死期。不,这么说也不对。其实,感受到过好几次死期,然而,比从其他人身上感受到的还要模糊,如果硬要形容,那就像是在死期近在咫尺的一瞬间,这个死期感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再去感受,死期感似乎还存在,又在接近,而一旦接近到“近在咫尺”,便又再次消失。如此循环往复,如此的奇特。
除了高川之外,再没有人和非人的死期感会是如此特别。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高川身上可以解读到的末日真理也定然与其他人有很大的区别,席森神父对此充满了期待。这也算是回报了超级系的援手后,意外得到的收获吧。
桃乐丝显然是要接触高川的,在这之后,末日真理又会以怎样的景象展现在自己面前呢?席森神父期待着特别的人会带来特别的事,而末日真理更深邃的一面,也将会展现在这些特别的事情和现象中。
席森神父的流动从变得如同石头一样僵硬的桃乐丝面前席卷而过,两个非人便从伦敦中继器可观测的范围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