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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大了眼睛,花了半晌才渐渐恢复对天花板的熟悉感。脑硬体和义体化重新成为构成身体的组件,强大的感觉没有半点隔阂感,仿佛之前那重病病人般的虚弱只是梦境。视网膜屏幕展开自检屏幕,数据显示我此时的身体状态和做梦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身下传来柔软的感觉,原来自己睡在沙发上,包括少年高川幻象在内,所有在那个被称为境界线的地方所经历的记忆十分清晰,然而,这些记忆资讯似乎完全存储在原生大脑中,直到此时苏醒,才被转录到脑硬体中保存下来。我不认为那仅仅是一场荒谬的梦境,我的确经历了十分了不得的事情,而这个故事比起五十一区即将展开的行动更加重要——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存在而言。
我相信少年高川幻象所述说的一切,因为,无论他已经变成了何等异常之物,他仍旧是高川。
对于由脑硬体接管义体活动的我来说,此时已经不在像境界线中为那般情绪起伏,对于情绪和感性管理,脑硬体仍旧是十分可靠的。对于普通人状态下的我来说,所有关于境界线的记忆资讯,都足以让人感到烦心和棘手,不过,现在的我却完全没有这样的负面情绪,有的只是平静,以及高速而逻辑的资讯整理。
无论在境界线中,我是多么弱小的东西,但在正常的末日幻境中,我仍旧拥有“强者”的要素——尽管。这种强大有些虚幻,并不基于我自身的本质。不过,这就是我此时唯一拥有的力量。在最初的计划完成前,我无法改变自己弱小的本质,我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更要重视这种看似虚幻的力量,这是我执行计划的最重要依仗。
我不知道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因为少年高川幻象的反叛和“江”出乎意料的解放而手忙脚乱,至少在她们主动联络我之前。我无法接通她们的连线,甚至无法感应到她们的存在。不过,我想,自己在境界线中获得的资讯,即便因为发生于“境界线”中,无法被她们两人直接监测到,但在转录之后。一定会通过脑硬体传递到她们手中。“江”在这个世界投入的力量越来越强大,这种增幅必然已经超出了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最初设定的限制,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如果她们执意要将事态拉回正规,一定会很困难吧——我不觉得,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有从根本上逆转的能力。尽管她们一个是末日幻境系统的中枢,一个是针对末日幻境系统的超级骇客。
在以“病毒”为中心诞生的一系列事态中,她们两人和“江”所处的位置,担任的角色,以及核心本质。差距都太大了,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被少年高川幻象释放的“江”,此时到底已经在这个世界中投入了多大的力量,暂时没有足够的数据来考证,因为由它引起的变动若转化为数据,会在短时间内,让整个世界的构成因数产生剧烈的起伏。不过,若只以我亲身体验到的异状来判断,仍旧止于“异化右江”。在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的理解中,“江”所有针对末日幻境系统的行动,“高川”都是唯一的媒介和渠道,这也意味着,是通过现在的我来输送的。如同上一个高川所经历的那样,将力量塞入反叛因子意识集合体“艾鲁卡”体内,助其快速成型并从主体上割裂出来,投放入末日幻境之中,那么,这个名为“艾鲁卡”的媒介所能携带的力量就会有一个上限,并且,应该无法在正常情况下,和“江”本身进行接驳来进行补充。
“艾鲁卡”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油,却又无法从加油站补充的油桶。以“艾鲁卡”作为参照,对比“异化右江”的数据后,基本上可以认为,“异化右江”也是同样的类型。只是,基于右江和“江”之间存在着映射性的连系,所以,很难判断“异化右江”到底承载了“江”多大的力量,但也可以有限度地认为,“异化右江”和“艾鲁卡”的力量,就是“江”在已经解放的现在,对这个世界的干涉力。
即便少年高川幻象解放了“江”,即便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对“江”的限制力已经大幅度降低,但是,“江”对这个世界的干涉力不会突然就增长到令人措手不及,摧腐拉朽的地步。至少,作为通道和媒介的我这个高川,除了被拉入境界线之外,现在并没有感受到更大的异常。
尽管“江”的更大动作是必然的事情,而这个必然也将会比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预期的时间更快到来,但是,至少当前还有让人喘息的余地。
我的思绪转动着,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上不知道被谁盖上了一条毯子。我用目光寻找锉刀和咲夜,但她们似乎不在房间里,时钟显示我的意识在境界线中度过了三个小时。尽管我的情绪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但是,“找到咲夜和锉刀,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告诉她们”这样的想法仍旧第一时间浮上心头,不过,仔细想一想,在避开现实情况不谈的情况下,即便告诉了她们,又如何向她们解释由此引申出来的更多问题呢?如果将事态的本质如实相告,便又产生了最初的顾忌——在无法直接观测到现实的情况下,得知事态本质的人,基本上都不会产生任何理想的反应,只会将述说者当成精神病人一样的存在,而如果对方真的相信了,并基于此做出行动,无论导致怎样的剧烈变化,会让事态变得更好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陷入绝望的几率却是极大。
任何无法观测和干涉现实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尤其是在现实中已经没有了运作的躯壳,彻底变成了lcl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以“江”和病院为对手,最终都只能徒劳无获,陷入连人格意识都崩溃的绝望之中——不,仅仅是崩溃的话,也许还是较好的下场。
所以,让其他人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和未来,让他们意识到自身处境的行为,都是没有任何正面意义的。
于是。我再一次将突发的念头按耐下去。如果能让所有人在充满希望的时候,毫无痛苦地死去,或许就是我唯一能在这个世界做到的最好吧,即便只是这样的“最好”,也几乎看不到太大的可能性。
即便意识到了这样的下场,此时的我也不会悲伤,不会愤怒。不会感到痛苦。就在这种让境界线中的自己也会感到毛骨悚然的状态中,我却因为缺少情报,无法对未来的走向做下百分之五十可能性以上的判断。即便知道了“剧本”的发展路线,也无法判断,因为,“江”正是“剧本”无法干涉的存在。反过来,“剧本”本就是为了等待“江”的干扰而存在的东西,安德医生等人一直在坚持,通过对“剧本”的监控数据,可以观测到“江”这个不可控因素。
所以。在“江”真如他们所愿,即将展开大动作的未来。一定会导致“剧本”偏离既定的轨道。
没有情报,失去判断能力,即便拥有脑硬体和现实认知,我仍旧陷入了一种无法制定行动纲领的境地,最终也只能告诉自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关于“精神统合装置”的事情,我也已经整理出大概的头绪,毫无疑问,从少年高川幻象的言语中,虽然仅仅是几句话,但也已经可以认定,“精神统合装置”对“江”而言也是相当重要的东西,而它似乎无法直接找到这种诞生于末日幻境中的特殊产物。我想,少年高川幻象所说的“被当成了诱饵”,就是指寻找“精神统合装置”这件事吧。“高川”的特殊性,多少意味着“人格保存装置”和“精神统合装置”这些特殊产物,会有极高的几率出现在“高川”的身边。
正如我之前经历过的,人格统合装置,以及精神统合装置碎片的争夺战,虽然没有刻意去寻找,似乎也无法刻意找到,但是,它总会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自行出现。若是之前抵达境界线,是“江”刻意所为,加上所抵达的境界接近末日症候群患者集体潜意识的特殊性,那么,是否意味着如果我找到了,自己在境界线中所经过的那一段不知是何处的环形走廊,在通过那扇大门后,就会看到一个新的精神统合装置,至少是精神统合装置的碎片?
“江”让我进入境界线,也许正是将我当成了探路器。现在,我知道了那个地方,“江”必然也知道了那个地方,而我至今仍旧不清楚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却不能肯定“江”不知道。通过脑硬体的整理,数据现实,那条环形走廊位于五十一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但是,就是我们此时所在的这条环形走廊的可能性,不高于百分之四十。
结合五十一区的计划,以及席森神父的自信,也许可以相信,席森神父知道“精神统合装置”的存在,并拥有了利用它的技术。甚至,这个精神统合装置才是他来到五十一区,并花了这么大的气力去协助五十一区的真正原因,并且,他对我所说的,足以对抗末日真理教和纳粹们的力量,只是获得了“精神统合装置”,并将其利用起来之后才能达成的事情。
整合所有的资讯后,席森神父知道精神统合装置的确切位置的几率在百分七十以上。
另一方面,应该不是所有的神秘组织都能猜想到这种可能性,不过,也应该无法瞒住所有的神秘组织。仅仅席森神父自己,想要将精神统合装置充分利用起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考虑到效果最大化,席森神父需要合作者,这个合作者必须强力,必须拥有自己的特性,能够在涉及精神统合装置的事务上发挥高效的作用。但在综合力量对比中,又不占据绝对的上风。并且,组织态度必须是友善的。这些条件足以刷掉五十一区这样的政府机构,以及小型的神秘组织。锉刀隶属的雇佣兵组织,是大致符合条件的神秘组织之一,毕竟他们拥有复数的锉刀等级战力的人员,并且也拥有自己特有的神秘性技术。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走火隶属的欧美区第二大神秘组织,他们在人力资源上的整合优势实在太明显不过了。无论是信誉还是立场,都十分符合合作者的要求。
至于耳语者,应该和其它小组织一样,并没有被考虑在内吧。不过,若严格进行判断,也应该是位于次级的合作者位置,因为耳语者虽然人数极少。但在结构上,却比已知的大多数神秘组织更加严谨、完整、周密。加上耳语者的根据地先天性的地理优势,被作为比走火他们次一极的合作者列入考虑名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将这些因素全部考虑在内,拉斯维加斯一行从头到尾所发生的事件中,席森神父无论在暗中还是在明处,对我们耳语者和锉刀小队表现出来的态度和行动。就更加值得玩味了。
这一次,精神统合装置尚未真正出现,能够推导出的,其所涉及的外在因素就已经多到让人感到一团乱麻的地步。不过,如果将“江”列入干涉性因素之中。那么,即便是席森神父这些人。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排除这些“微不足道”的因素,我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通过席森神父确定精神统合装置的具体所在,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在这个过程中,所有在五十一区的神秘组织都是潜在性敌人,尤其是五十一区、席森神父和走火等人,但是,最大的敌人还是一定会和我并行获得情报的“江”,不过,前来执行“江”的意志的力量主体,应该是“异化右江”。
无论是独自面对席森神父等人,还是异化右江,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即便考虑联合的可能性,这种合作也一定和在瓦尔普吉斯之夜中,与魔法少女和龙傲天等人所发生的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失效。
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我暂时没有太好的主意,但是,如果真的视“江”为计划的最大敌人和异数的话,那么,这次行动的核心就不应该放在“夺得精神统合装置”这个目的上,而应该是“阻止‘江’获得精神统合装置”。比起前者,后者的可行性似乎更高。
不过,正因为少年高川幻象的出现,让我不太确定,“江”是否真的是敌人。当然,和过去一样,我不了解“江”,甚至觉得,除了少年高川幻象之外,不会再有像他那般对“江”抱有那般强烈情感的“高川”。我也仍旧觉得,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对“江”的提防和限制性举措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不过,说实话,正是因为我也同样相信,少年高川幻象再怎么异类,也仍旧是“高川”,所以,对于他的计划,我并不抱以彻底反对的态度——正好相反,我觉得,他的计划,也许比我正在执行的计划更有可行性。
于是,和少年高川幻象“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一样,我也不知道,只因为计划的不同,就认定绝对不能让“精神统合装置”被“江”得到,是否是一个正确而必要的选择。
我甚至一度升起,希望有中间人对行动纲领进行参详的想法,即便这个中间人是一向对“江”抱有极大戒心的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也没关系。但是,即便是这种“懦弱”的想法,我也没有条件实现。我必须依靠,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决定自己的行动——即便这个行动的结果,是在摇摆不定和犹豫不决中,毫无作为地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我在沙发上思考着,建立又推翻自己的决定,所有足以影响决定的因素,都被脑硬体枚举出来,并将其影响力逐个累加到模型中,然而最终的数据模型,也依旧是一种暧昧的,模棱两可的形态。无论是单纯以原生大脑进行思考,还是加入脑硬体的逻辑推演,都无法产生一个拥有决定性意义的行动纲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心烦意乱,在脑硬体的控制下,这些事情就像是一个待定的选择题,而对于又冷又硬的机器来说,只要不陷入死循环,就没有任何问题,即便再暧昧的答案,在被枚举到小数点后也会产生差异,并以这一丝差异选定答案。
对此时的我而言,无法做下决定,仅仅是这个枚举到决定性差异的过程需要一点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