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桥上花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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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年顶着昏昏涨涨的脑袋回到租房,就看见王婆子端着碗稀稀拉拉地吃着什么,满屋子的甜香四逸。

    那婆子见了她,突然端正了身体,将碗轻轻放在桌上,有点心虚?

    这还是第一次,徐年从这个一向彪悍的婆子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她微微纳闷,但也没多想。不干她的事情,她一向不会多想。

    可当她拉开房门,打算进去时,王婆子叫住了她:

    “那什么,徐年!我煮了锅汤圆,我给你盛一碗吧。这大雪天的,吃点热乎东西再搞学习。”

    语气难得的平和,竟隐约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王婆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瞧着徐年没拒绝,连忙爬起来,乐呵呵地就到厨房盛汤圆去了。

    那利索的嘴皮,像是生怕徐年反悔一样,一刻不停:

    “我今天做了一天的汤圆,你可放心地吃,可卫生可健康了!这一大锅,管够!你可别不信,婆子我做这些东西可拿手了,以前我男人”

    王婆子突然住了嘴,神色有些尴尬地闪了闪,但立马又接着说:

    “今天不是下雪了吗?这汤圆正好了是不?”

    婆子搅动着厨房里那口大锅,冒出来的热气将她小小的身子包住。也是这个时候,徐年才发现原来那个冲天冲地的婆子,其实很小一个。

    厨房里明明满是生活里的烟尘气,明明是代表着热闹意味的生活气息,徐年却在突然的一瞬间察觉到了某种哀寂。

    她接过那碗汤圆,才有点惊讶地发现这个婆子身上透漏出的贤惠一面。

    汤圆,很香,很糯。

    黏稠紧密的白皮,一口咬下去,一时间断不了,却给品尝的人留下唇齿之间奇妙的可口滑腻。

    看着徐年连着吃下几个,王婆子激动地走过来走过去,但就是不说出来。直到最后,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终于撑起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好像很是不在意地问:

    “还要不?”

    王婆子特地背对着徐年歪在沙发上,那张特地掩饰的报纸勉强遮住她频频回头的目光。

    徐年被逗笑了。

    正好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脸不爽的高茜。

    她一进来就闻见了香味,看见了徐年捧在碗里的汤圆,不客气地问王婆子:

    “婆子,还有吗?我要吃!”

    王婆子正好乐意,颠颠地就跑去厨房盛上一碗。汤圆来了,高茜随手扔下手中的东西,接过碗就开始呼呼大吃,实在是很不符合她原本高冷的人设。

    徐年被扔在桌上的东西吓了一跳,撇了眼,心里一愣。

    这是,萧乐要徐年转交给高茜的本子。

    这本子,短时间出现在了她视线两次,不得不引起她的注意。

    本子很旧,翻页的地方明显因为长时间使用,变黄变暗,与一般纸页的洁白形成鲜明对比。

    好看的又被人如此珍视的,一定不是萧乐的,只能是

    “徐年丫头,盯着这本子看什么呀?”

    王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又盛了一碗,跟她俩挤在一张桌子上开吃。

    暖黄的灯光将三个紧挨着的头晕出柔和的光圈,徐年突然有点恍惚。窗外的雪簌簌地落着,外边时不时传来雪压断枝丫的喀嚓声,而屋内的人安静地挤作一团,在一股股热气中吃着暖心亦暖胃的汤圆。

    这一瞬间,徐年突然感受到了万家灯火下对生活最简单最朴素的热爱。原本一个屋檐下的三个陌生人,居然让她忘掉了那些可能与生俱来的悲观。

    听了王婆子的话,徐年晃过神来,瞄了眼高茜。对方正在用筷子戳着碗里最后两个夹不起来的汤圆,末了,对婆子抱怨:

    “哪有用筷子吃汤圆的,婆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说着,她兀自去了厨房,开始找勺子,边找边低骂:

    “今天倒霉死了,碰见渣男不说,找个勺子也找不到!丫的!”

    一听见那句脏话,王婆子火气一阵上涌瞬间从贤惠转向暴躁,冲去厨房,吼着:

    “这勺子不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吗!长脑子是干嘛用的!是去给你谈恋爱谈的要死要活的?!!还是把脑子专门腾出来学骂人的!!”

    厨房里一阵兵荒马乱。

    徐年望天,顿时觉得刚刚的岁月静好和现世安稳是她的错觉。毕竟,这房子里有两个疯女人,怎么可能静的下来!?

    不过,看样子高茜和王婆子处得应该挺不错的,不论是这动作骂调还是这河东狮吼,都如出一辙。

    等再次聚在长桌前,三人已经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各自发呆消食。徐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偏了偏头,余光扫到了高茜。

    只见这位女疯子,现在格外安静地盯着那个本子。

    盯着盯着,她眼睛里竟然涌出大把大把的眼泪。

    这情绪变化太突然,徐年给吓得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掏出卫生纸递给她。

    可眼前这人,一动不动,像是真呆了一样,任眼泪怎样拼命地淌也不管。人就那么盯着本子,不说话,不吭声。

    “呵!”

    那婆子神情很不屑地收着碗筷,瞧也不瞧高茜,还冷冰冰地给她添一把火:

    “蠢丫头!才多大个人呢!就死学着那些矫情。”

    徐年见过高茜发疯,但没见过她真的哭,还是这种一声不吭,没有一点点表情变化的哭。这个样子,比那发疯还让人胆战心惊。

    婆子似乎格外瞧不上高茜现在这个样子,看一眼她就呛一句:

    “那个鬼小子,也稍微就能看看,那泡妞的手段是真不咋地!也就你这个蠢猪,巴巴往人家网里跳,网坏了,你还乐呵呵地给人家修,呵!”

    “死婆子!你不许说!”

    高茜一把抹掉眼泪,拎着本子朝后随手一丢。只见那本子在沙发上蹦跳了几个诡异的弧度,准确无误地被扔进垃圾桶里!

    徐年看得目瞪口呆。

    果然,学霸就是学霸。这种悲伤的情况下,都能完美命中,着实让她这个小虾米大开眼界。

    只见学霸学着婆子的表情,反击:

    “您这么大把年纪了,不也想着年轻时那个男的吗?今天吃汤圆,找我俩陪,不就是因为你和你男人下雪天定的情,现在你怕了寂寞吗!”

    难得的,王婆子没作声,败了下风。

    话刚落,高茜就意识到自己说过了头,态度立马软下来:

    “我没那意思”

    王婆子低头忙活着手头的事,良久,才开口说话:

    “下雪什么的,也就现在这些年轻人喜欢,觉得浪漫。我小的时候,最怕下雪天了。因为那时候又没衣服穿又没东西吃,就只能哆哆嗦嗦躲在一个热乎一点的角落里过冬。”

    “我们这代人,吃了不少苦,洪水饥荒瘟疫,啥没见过。你们现在多好啊,就是不知道珍惜!那我能不骂吗?!!”

    “我嫁给我男人了,才开始吃得饱,日子慢慢也好过一点。他是当兵的,部队里待遇很不错。他对我也好,什么事也都想着我。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给他生个孩子,人就战死了。”

    老人的话,没有什么故事性的描述,经历了岁月沧桑说出来直白的话,成为一个故事,最后落到懵懂的后辈耳朵里。

    “他们都劝我再找一个。那时候年轻,也没孩子拖累,找人家也不难。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想找。我就天天看着你们这些小孩子,说着爱啊、情啊,怪搞笑的。”

    徐年曾经听刘阿姨说过,说王婆子一直一个人,就守着这个房子过了一辈子。

    王婆子望了眼房子,继续:

    “这个房子是他留下来的,守着守着居然就这么久了。”

    徐年年纪还太小,她不太懂得王婆子的执着,也不清楚为什么用着一生惦记着一个和她并没有在一起多久的男人。

    她只是觉得,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承受一辈子的承诺,因为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重。

    而这个承诺,有人承受不起,有人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