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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只觉得风一阵紧似一阵,那哨声我不喜,吩咐玉梅关了窗。
身边为我诊脉的御医并非我熟悉的万御医,而是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唇上蓄了短短的胡子,眼睛透出一点阴翦,此刻正皱着眉欲说话。我暂没空顾他,要他先噤声,自己只细心听外间的对话。
这样一来,外间的对话便也听得七七八八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惠妃的声音永远那般温柔似水。
“臣妾给皇上请安。”这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若我记得不错,该是陈宝林。
“平身。”沈羲遥的声音透着淡漠,令我陌生。
“陈宝林做了几样点心臣妾觉得不错,便自作主张带她来,给皇上尝一尝。”惠妃的声音带了笑意。
“哦?”沈羲遥仿佛有点兴趣:“是什么?”
“是臣妾母家送来的一点特产,倒是常见之物,不过新鲜一些。”陈宝林的声音有点怯怯的,令人闻之欲怜。
“是桂花糖糕和蜂蜜枸杞藕粉羹。”陈宝林的声音再度响起:“秋日天气燥,这两样最是滋补,还请皇上尝鲜。”
“这时节有新鲜桂花确实不易。”沈羲遥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宝林有心了。”
如此沉默片刻,我心中疑惑,若是沈羲遥表现出不耐,惠妃是善察言观色之人,定会告退。她二人非口拙之人,何况于皇帝独处,不该令气氛冷场啊。
正想着,只听惠妃开口了,不若往日淡定自若,反而透出明显的迟疑来。
“其实臣妾带宝林过来,是有事想向皇上禀告。”有轻微的“窸窣”声传来。
“你们先起来。”沈羲遥的声音多了一点起伏:“何事这般郑重?”
“嗯??”惠妃犹豫片刻开口道:“臣妾与陈宝林今日用午膳事,听她无意说起一件事,臣妾觉得此事重大,便带她来见皇上。”
“但说无妨。”
“禀皇上,皇上亲征时,一日臣妾往御花园赏花,见皇后娘娘与裕王殿下同游御花园,且详谈甚欢。当时臣妾并未觉得什么,只想着裕王虽监国,但也该顾忌祖制不进内廷。”陈宝林的声音依旧甜美动听,但听在我耳中,不啻于一柄柄利剑刺入身体。
“其实裕王监国忙碌,留宿海晏堂也是应该。”惠妃似打圆场。
“仅此而已?”沈羲遥声音中有丝丝不耐。
“还有。”陈宝林急急道:“皇上凯旋归来前几日,臣妾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宫人说娘娘正在见客,臣妾便在外候着。等了半个时辰,坤宁宫的小宫女秋雁请我进殿等,正巧看见皇后娘娘与裕王往后侧殿去了。等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出来,便告辞了。”
“也许皇后娘娘与裕王商议大事呢。”惠妃语气中颇多嘲讽。
“怎会?”陈宝林似未听出分辨道:“若是商议大事,为何要把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遣出来,只留蕙菊一人守在门外呢?”她想了想还道:“也不必关窗啊。”
“皇上??”惠妃的声音郑重起来:“臣妾劝不住陈宝林多想,加上曾听到宫中一些传言,便带她来了。”
“传言?”沈羲遥的语气里竟含了笑意,却令我汗毛耸立。
“什么传言?”他的语气那般自在悠然,仿佛惠妃将说出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
“臣妾曾听说,娘娘与裕王??”惠妃似不敢说,但终还是开口道:“曾过从甚密。”
“砰!”一声,想来沈羲遥砸了杯盏。“荒谬!是谁在传这等无稽之谈?”他的声音怒极。
“是??”惠妃犹豫片刻,声音低了低:“是月贵人。”
沉默,许久的沉默,我只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着,欲蹦出胸腔。
玉梅满脸气氛,欲冲出去,我拉住她的袖子,摇摇头。我倒要听听,她们还要说什么。
“月贵人,”沈羲遥的声音懒懒的:“她说了什么?”
惠妃半晌未语,之后低声道:“臣妾不敢说,皇上若想知道,让月贵人自己说不是更好?”她的声音里带了些畏惧。
再次沉默的当儿,我一颗心直悬在嗓子眼,我相信沈羲遥不会传皓月,毕竟我与羲赫的过往是他不愿人知道的秘辛。
“张德海,传月贵人过来。”沈羲遥的声音在寂静的殿阁中响起。我的一颗心狠狠坠落,沈羲遥传皓月,用意何在?
外殿寂静片刻后,陈宝林柔柔的声音响起:“请皇上尝一尝臣妾的手艺,这藕粉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我平复起伏不定的胸口,要玉梅递杯水给我,正对上御医若有所思的眼神。
“怎么不是万御医?”我疑道。
“回娘娘话,万御医近日告病在家,是以臣来为娘娘诊治。”他的声音平而哑,令人觉得似吹过落叶的秋风一般萧索。
“不知如何称呼?”我笑一笑。
“小臣姓闫。”他垂下眼。
“可是门里有三的闫?”玉梅递上水茶盏。
“不,是阎罗的阎。”他的声音愈低,直如从九幽地底传来,令我打了个寒战。
我正欲开口,只听外间响起小太监的通报声:“月贵人到。”
“臣妾参见皇上!”皓月的声音如往昔般柔中带怯,令人怜惜。
“平身。”沈羲遥的声音冷而远。
“月贵人,之前你曾与本宫说起之事??皇上也想知道。”惠妃的声音听起来似有十分为难。
“不知惠妃娘娘所说何事。”皓月讶道。
“便是??”惠妃欲言又止。
“惠妃说,你告诉她,皇后与裕王有私?”沈羲遥的声音带了不悦。
“皇上??”随着扑通一声,皓月的声音再度响起:“臣妾??臣妾??”
“到底有还是没有?”沈羲遥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怒意。
其实,外殿里怕是除了陈宝林,其他人都知道我出宫这一段吧。
“这??”皓月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
“你说!”沈羲遥的声音突然很平静。
“当初皇上不许娘娘出坤宁宫,也不见她。她耐不住坤宁宫冷清偷偷跑出去,不想遇到裕王,几次相会生出情愫,还互换了定情信物,娘娘十分宝贝地藏在了小匣子里,等闲人不能接触。”皓月的语气十分平和,好像只是在讲路过御花园看到什么一般:“后来裕王出征前曾说凯旋归来后要娶娘娘,娘娘没有拒绝,更乔装出宫相送。”她顿了顿,见沈羲遥不说话,又继续道:“后来她与皇上相遇又宠冠六宫,时常自得,看不惯柳妃分宠就施了手段让皇上厌弃柳妃。”皓月停了片刻解释道:“她在衣服上用了一种特制的香料,有淡淡奶香,婴儿喜欢闻。所以玲珑不要柳妃只要她。又言语激怒柳妃,令她在皇上面前失仪。”
“臣妾记得,开始皇上您不满柳妃不喜欢玲珑,臣妾还想着哪有生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惠妃适时插进一句话来。
“后来她见柳妃不倒,正好小桂子懂些蛊术,她便授意小桂子向柳妃下蛊伤她,借此扳倒柳妃。”皓月的声音略带了激愤:“之后她怕事情败露,安排小喜子暗杀小桂子,被小桂子发现,才去刺杀她的。”皓月顿了顿:“当时裕王拼命取了白虎鼻骨回来,皇上也不惜一切为她治疗,总算救得性命。”
陈宝林惊讶的声音响起:“裕王对皇上如此忠心,连命都不怕也要去取老虎的鼻骨,实在令人感动啊!”
惠妃冷哼一声:“臣妾请皇上想想,若不是用情至深,又是否太过忠心?”
沈羲遥一言不发,我不知他对那些话作何感想,只盼他是信我的。
“惠妃很早便知这些了?”沈羲遥的声音愈发冷淡,透出心中不快来。
“回皇上话,臣妾也是断断续续知道的。”惠妃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月贵人你又为何不告诉朕呢?”沈羲遥的声音带了戏谑。
“臣妾??”皓月一时无言以对。
沈羲遥质疑的合情合理,既然知道这些损伤皇家体面的事,一直沉默却在这么多年后重提,那当初是把皇帝放在哪里?
“毕竟臣妾是皇后的家生丫头,虽然不满她的所作所为,但那么多年的情谊不能不顾。”皓月抽泣着:“臣妾自幼卖进凌府被管家收养,自臣妾成为美人后她怕事情败露,便拿养父的安危威胁臣妾。臣妾一方面顾及感情,一方面担心养父安全,只好沉默。”
“那你又为何告诉惠妃?”沈羲遥质问道。
“臣妾虽得了皇上的宠幸,却并无宠爱,只能幽居深宫。”皓月的声音趋于平和:“一方面心中自苦一方面孤单无依,一次在御花园独自哭泣时被惠妃看见,悉心安慰,从此结下缘分。”
惠妃适时道:“当初臣妾在御花园散步,听见有人哭,看到是月美人还以为大家因为她由宫女成为美人欺负她,也奇怪她为何不依附正得盛宠的皇后成为红人。当时月贵人什么都没告诉臣妾,只说思念亲人。后来臣妾偶尔去探望她,见她总是愁眉不展又为家人祈福,慢慢才知道这些的。”
“你们说的这些,与皇后素日为人千差万别。朕不愿信一面之词,但也会彻查。只是,”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起来:“惠妃既也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朕?难道看着朕冤枉贤好人头戴绿帽十分开怀?”
“臣妾不敢!”惠妃的声音十分惶恐,甚至带了些哭腔:“臣妾一向不听这些闲话,也一直觉得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堪为表率。月贵人所言臣妾一直半信半疑,毕竟涉及皇家颜面皇后与裕王不会不顾。后来皇后病重在蓬岛瑶台休养,裕王又去为太后祈福,臣妾想着即使是真他们也分开了,便不提了。”
“哦。”沈羲遥的声音很平静:“原来如此。”
他突然开始笑,先是轻声的笑,之后是大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这藕粉确实不错。”他的声音轻淡:“想来皇后也会喜欢。张德海!”
“奴才在!”
“送去侧殿给皇后尝尝,再看看御医诊断的如何了。”
我下了床,朝阎御医一笑:“本宫方才听得太入神,竟忘记问你是怎么了。”说着抿一抿鬓边散发,将钗环正一正道:“既如此,你便直接跟皇上回话吧。”
阎御医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旋即低下头去。他的声音带了滞顿,仿佛心中十分挣扎。“娘娘可想好了?臣直接向皇上禀告?”
我点点头,轻视了他的异常。
“臣遵旨。”他深深弯下腰去,直到我走出侧殿,余光里他还躬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