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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深夜了,皇帝行宫中还是人来人往。正德没有安歇,其他人也不敢去睡,只能小心侍侯着。
不过,天子所在的节堂非诏却没有人敢进来。
见左右无人,正德突然道:“子乔,今日若非有你,我怕是要被那小王子一箭给射死了。”
这可是这几年来皇帝第一次叫苏木的名字,而不是“爱卿”。一刹那,苏木心神一阵恍惚,就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正德还在西苑做太子的时候。
“陛下……”回头看去,正德一脸的诚挚。
正德皇帝:“苏木,自从刘伴死了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好。毕竟,他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我心目中,他就好象是我的亲人一样。就这么死了,死了……你说我心中能不难过吗?”
这还是正德皇帝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敞了心扉,苏木心中一惊,抬起头来看过去。
正德眼睛里却有几点泪光:“而你苏木,则是朕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朋友知道吗?谁说帝王无情,其实,皇帝也是人。一样有朋友,有亲人。可是,你和刘伴却闹成那样,最后逼得我杀了刘伴。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是是是,刘伴纵有千番不是,你们把他赶去南京就是了,为什么又要给他按一个谋反的罪名,非要置他于死敌呢?”
“陛下……”
“而且,是你,我最好的朋友兄弟动的手。我也知道,其实,这都是文官们的意思,你也没有办法。可是,难道你就不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刘伴一把吗?”正德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在灯光中亮光一闪:“那事之后,你叫我怎么同你亲近。朕失去了一个亲人,现在又失去了一个朋友。苏木,这都两年了,你却不知道来向朕低头。其实,你也知道的,只要你肯来见我,朕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苏木眼圈也红了:“陛下,臣……”
正德一抹眼睛,突然展颜一笑:“今日你替朕挡了这一箭,就够了。过去的事情,以后休要再提,朕记得你的情分。”
既然皇帝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木心中一松,知道五年前的那个正德又回来了。不过,同时,他心中又有一正酸楚的感觉。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尤其是君主,友情、亲情还真是一件奢侈物啊!
难怪清朝雍正皇帝曾经感叹过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做皇帝是这世界上最苦最累的事情。
为了稳固皇位,雍正对于自己的兄弟毫不留情,又勤于政事,最后累死在皇帝任上。
看正德这两年的模样,已经有点后世雍正皇帝的味道。
不过,这一瞬间,那个有着赤子之心的朱厚照又回来了。
正德皇帝叹息一声:“在以前,别人都讨好朕,说朕的武艺天下第一,乃是世间难得的高手。朕也幻想过有一日上了战场,一马当先,如同那唐太宗李世民一样,率黑甲兵陷阵破敌。可今日,见了小王子的箭术,朕这才明白,那一箭我却是躲不过的。”
苏木正要在说,正德皇帝去摆摆手,一脸的萧瑟:“别说是小王子的连珠箭,真正沙场对决,即便是钱宁,朕也未必就能赢。这才知道,在往日,你们都是哄着骗着朕,拿朕当小孩子的。朕这辈子怕是都当不了李世民了!”
苏木见皇帝心情实在低落,安慰道:“陛下大约不知道,小王子和钱宁的武艺在这世界上怕上要排在前十的,陛下的武艺尚未大成,赢不了他也是正常的。而且……”
“而且什么?”
苏木道:“而且,即便是唐太宗李世民,后世提起他的时候,大多谈的是贞观之治,谈的是他在大唐开国时的战绩,而非他武艺有多高强。史书上虽然说唐太宗武艺过人,但依臣看来,其实也就一般,只比普通人强上一些。”
正德一呆,问:“怎么说,史书上不是说秦王每战必一马当先,若没有点斤两,只怕早就陨落沙场了?”
苏木缓缓道:“陛下你想啊,开国时,秦王府高手如云,比如秦叔宝、尉迟恭、程知节,那可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秦王冲锋陷阵的时候,自然有一众高手团团护卫,只怕一仗下来,李世面连同敌人交手的机会也捞不着一个。况且,秦王府黑甲骑兵可是当时天下一等一的具装铁骑。不但人人身着重铠,就连战马也披了马甲。寻常刀箭落上上面,只怕连皮毛都伤不了。”
说着话,他大概将五代十国和隋唐的重骑兵同正德皇帝说了一遍,这可都是他后世从络军坛上看到的发烧友的研究成果。
正德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顿时听得津津有味。
到最后,这才一拍额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朕还真没读过这些史料。苏木你不愧是朕的恩科的状元公,果然渊博。”
苏木:“唐太宗之所以能够青史留名,还不是因为他的文治武功,还不是他开创了大唐盛世。一个人的武艺就算再高强,可若不能立下功业,又能如何。臣倒是希望后世史书在提起陛下的时候,说的是陛下你所立下的伟业,而不是你的武艺如何如何高明。”
正德面色一整:“苏木你说得好,朕受教了。”
“臣惶恐。”苏木心中突然一动,然后道:“陛下其实也没必要亲自上阵的,就算亲自出阵,臣也不会随侍护驾。”
正德一惊:“为什么,咱们以前在西苑的时候不是约好一旦上了沙场,要并肩杀敌的吗?”
苏木:“陛下若是上沙场,臣护在皇上身边,你又如何捞得到亲手杀敌的机会。”开玩笑,我一个文人,正德这小子是个**青年,真上了战场,肯定会冲在最前面。我又不会武艺,心理素质又不过关。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才不陪你去发疯呢!
况且,我还得抽机会去怀安卫伏击小王子,跟着你跑,我又如何脱身?
正德啊地叫了一声:“朕倒是没想到这点,真上了战场,身边定然都是护卫,又如何有与敌厮杀的可能。对对对,苏木,决战那日你留在老营看朕的沙场雄姿就是了,不用跟我去的。还有,钱宁,朕也不许他跟过去。”
正德说到这里,哈哈地笑起来。
苏木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虽说自己和钱宁都没机会上战场。可皇帝身边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真到决战,他们定然会团团簇拥着正德。所以,朱厚照的人身安全他倒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可惜钱宁一心要在战场获取功勋,这次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泡汤。如果那家伙知道真正的原因,估计会气到吐血吧?
正德哈哈大笑,作为臣子,苏木自然也要赔着笑上几声。
“哈!”正德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道:“忙了一整日,朕还真有些疲倦。”
苏木心中牵挂梅娘,从她被解救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形。
心中早就恨不得快些将手头的事务办完,也好回去看看。
不过,白天时鞑靼人攻势凌厉,作为皇帝参赞军事,他一直脱不了身。
现在得了机会,就道:“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正德苦笑:“苏木啊,你当朕不想睡觉?朕日常打熬筋骨,比普通人瞌睡多些。但这外面的仗打成这样,几个偏寨都陷落了,朕第一天就丢了将近两万兵马,可谓是败得一塌糊涂。仗打成这样,又怎么睡得着?”
为了安正德皇帝的心,苏木道:“不过是几个寨子而已,陛下也不用担心。臣算了一下,那几座寨子,每寨也不过五百主力战兵,其他都是辅兵。这一日,我军也不过丢了两千兵马。况且,那几座寨子的士卒都是溃退,而不是被全歼,损失并不大,并没有伤到我大同镇军的根本。我大同镇有人马九万,这里来应州老营有超过一万主力战兵。别忘了,我们还有五镇兵马正在路上,最后明日傍晚就能部署就绪。”
忙了一整体,说太多话,苏木的声音有点哑。
说到这里,突然一疼,竟倒了嗓子。
正德递过来一碗冰糖银耳,苏木喝了一口,继续道:“陛下打出大明天子的旗号,不就是为了诱使那小王子来攻吗?如此,偏寨不堪一击,这正好给了小王子妄想。他食髓知味,以为我老营同其他寨子一样脆弱。所以,即便知道其他五镇已经赶到战场,依然会幻想着一举杀入我大本营,获取最后的胜利。所以,丢了偏寨并不能说明什么,反倒是一件好事。”
“对对对,苏木你说得对。”正德本就是一个兵法家,这次亲身犯险诱小王子钻口袋本是既定之策。苏木的话,正好说到他心坎里头。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松,暗道:如果再丢几个寨子,效果只怕更好。
可想了想,如今,除了老营,明军该丢的据点都已经丢了个精光,实在是丢无可丢。
想到这里,也只能罢了。
苏木:“所以,陛下还是早点去安歇的好。鞑靼人马快,如果不出意外,最多明日小王子就能侦察到我其他五镇正开往战场。所以,明日他们会更家疯狂地进攻我应州老营。陛下还是快些去睡,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