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子

多木木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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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聊天的主题不可避免的就成了鬼故事。

    做为有真实遇鬼经历的人,秦青一晚上都特别安静,她总觉得这种事不适合在这里说。大家讲的鬼故事也多是道听途说,有很多都像网上流传的。也有讲家里或亲戚或邻居的。

    有个男生一直很跃跃欲试,秦青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憋着个故事要吓人一跳。

    终于轮到他了,他马上神秘的说:“咱们跑步时不是能路过咱们的北校区那一片红砖楼吗?”

    每天三次绕校跑,都会经过北校区。北校区是老校区,建筑都是红砖楼,以二、三层为主,少有超过六层以上的。据说这些楼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九五几年,也就是那个动荡混乱的年代。

    “那里原本还有个湖,后来填了,因为当时投湖的人特别多。还有那边有个二层楼不是弃用了吗?听说是有人在里面上吊,据说是被逼的老教授……”

    因为这个故事,第二天早上大家跑步路过时就不由自主的找那幢二层楼。

    其实一看是挺奇怪的,这片红砖楼虽旧,但大部分都重新装修投入使用了,研究生宿舍还在这边呢。可那个二层楼竟然真的没有人用,一楼的窗户全都钉着木板,二楼则是铁栏杆。大门还是老旧的红漆门,漆都快掉光了,锁锈得不能看。这附近其他的红砖楼却几乎都换过门了。

    大家吃早饭时就聊这件事,那个男生说:“我说的都是我爷爷跟我说的。我爷爷以前是这里的老师,也是那个时期嘛,后来就退休了。本来我爸是能接我爷的班,可我爸去当工人了,我们家就没人在这个学校了,我也是考到这里后,我爷看到我的通知书才跟我说的,我爷说那个教授是个好人,他是被学生给告的。”

    有女教官在,好像就是管不住大家,站一次军姿竟有十几个人请假,要是男教官在,大家才不敢。

    男教官在两天后回来了,他浑身笼罩着低气压,让大家马上就把神经绷紧了。当大家看到女教官去找教官汇报情况时,所有人都哀求的望着她。

    幸好女教官很给他们留面子,没告状。而男教官也似乎心不在焉,对他们草草放过。等到跑步和站军姿时,大家发现好不容易回来的教官竟然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么管束他们了。

    “教官又不见了。”站在太阳底下的人互相使着眼色,说着悄悄话。

    “就是,他自己溜了。”

    教官现在一让他们站军姿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开始,大家在女教官那里养成的懒散习惯还没完全改掉,就有人不好好站,谁知过一会他又突然冒出来,狠狠的罚了一通。之后大家知道他在一旁监视也不敢乱来了。

    不过大家也发现教官心情不好,他都不笑了,虽然刚来时他很凶,可慢慢的他跟大家熟了之后还不错啊,走之前不是还跟大家开玩笑呢吗?

    看来这两天假过得不顺心。秦青就在吃饭时听到有人说教练这是被甩了,唉,失恋让人痛啊。

    过了两天,秦青的姨妈到了,她先去找校医开了个条子,再找教官请假。

    所以早上她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到操场,教官每天都早早的在操场上等他们。

    远远的看到教官,秦青小跑着过去,跑近的时候她看到教官脚边蹲着一个虚影。

    秦青猛得停下来!

    教官发觉了,回头招手:“你是我的兵吧,过来,找我什么事?”然后他就奇怪的看到秦青特意绕了个大圈,避开他的左边走到右边才走近他,让他狐疑的还低头看了左边一眼,明明地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啊。

    秦青递上假条,教官草草瞄了一眼,“哦,那你今天就休息吧。”竟然很痛快的就准假了。

    他把条子还给秦青时,突然问:“我左边有什么?”

    被教官好像洞察一切的目光盯着看,差点让秦青坦白了。军人好像自带光明光环。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主要是说这种“迷信”的事显得特别不对头。

    教官看她不说,也不逼问,挥挥手让她走了。

    等到跑步的时候,教官把秦青叫下来跟他站一块,一挥手:“预备!跑!”跑走的同学们全都扭着脖子羡慕嫉妒恨的盯着秦青。

    教官不跑,他就在原地站着,秦青只好陪他“罚站”。

    教官特别注意到,这个女生还是站在他的右边,他什么也没说。

    吃完早饭,上午就是站军姿。本来还要学军体拳的,但教官说给他们减轻难度就不教了。晚上聊天时有人说了实话:“难道不是教官犯懒了吗?!”

    站军姿时,这回秦青可算知道教官在哪儿了。他就蹲在花坛后面的沿上,正正好蹲在花坛那窄窄一溜的水泥沿边,还是踮着脚尖蹲的,秦青都替他累。这么蹲着,刚好可以被花坛里的树挡住身体,又能看到在操场上站军姿的学生方队。

    秦青坐在教官身边,也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她特别想替方队中乱动的同学掬一把同情之泪,因为每个人一动,教官的表情都要变变,显得特别阴险。

    老这么坐着挺尴尬,秦青就看天看地看教官……身边的那个虚影。

    那虚影还是蹲坐在教官的左侧,在阴凉处它的轮廓更清楚:是一条漂亮的狼狗,蹲在那里的姿势特别美,仰首挺胸的。

    秦青找了个话题,“教官,你休息那两天干什么去了啊?”在这之前,教官身边什么也没有,这狗是他从哪里招来的?

    教官的话头却起的有点远:“我刚入伍时被分去养猪,我做的猪食可好了,猪可喜欢吃了,个个吃的肥头大耳,我还给它们洗澡,还放它们出去转。”

    秦青云里雾里的听着。

    “后来啊,杀猪时我受不了了。”教官长叹了口气,“他们在屋里杀,我在外头哭。我队长看我这样不行,就让我去养狗了。”

    秦青听得更认真了。

    “我们养狗可精心了,吃的喝的补的,还有训练。我从小也喜欢狗,老家养的也有狗,这么大个。”教官比划了下,“可部队的狗比老家的狗大多了,我从小就喜欢大狗,一直想养一条能带出去打猎的大狗。”他对秦青笑了下,“我老家山里有狐狸,我就想等以后复员了,养条狗去山里捉狐狸。”

    “我养了两条,一条叫山子,一条叫威尔。一个外国名一个中国名,土洋结合。”教官开玩笑,秦青被逗笑了。

    “后来经过挑选,山子落选了。”教官叹了口气,有点低落。“我想把山子送回老家,那里山多地方大,让它随便跑。我爸也愿意先替我养着,我就把山子给送回去了。”

    “我一年才能回去一次,有时一整年都未必能回去,来个任务就走不了了,这四年就回去了两次,可山子一直记得我,我坐的车还没到村口呢,山子就从家里跑出来迎我了。”

    秦青看着那条狗的虚影,原来它叫山子。

    教官的眼睛渐渐红了,“上次我爸给我打电话,说山子跑山里抓狐狸没回来,我让我爸找人上山找,给他们钱让他们去找。然后我爸说山子在山里被捕兽夹给夹住了,救是救回来了,可肚子破了,村里的兽医不会看。”

    虽然山子的魂在这里就说明它已经死了,可秦青还是忍不住急切的说:“送到市里来啊!”

    “送了,当天就开着车送出来了,可那边的宠物医院也不敢救。我就说让他们送到部队来,部队这边的兽医好。”教官用手背擦了把眼泪,“我们队里的兽医也说救不了了,只能给它减轻痛苦。我就去陪了山子最后两天,把它送走才回来的。”

    “它见了我,还想站起来,还舔我,舌头都是白的。”教官的眼泪啪嗒啪嗒向下掉,他也不擦了。

    秦青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走到左边,伸手摸着山子的头说:“在这里。”

    教官呼撸了一把眼泪鼻涕,双眼通红的看她,也不多问,也不多说,把手伸过去放在那个最熟悉的位置,“山子?”

    山子的虚影扭头看他。

    “它在看你。”秦青说,然后补充道:“它一直跟在你身边,你站着它就蹲着,特别乖。”

    教官又哭崩了,他努力镇定下来,抹着眼泪说,“山子,疼不?”

    秦青蹲下来看山子的肚腹,那里干干净净的,还有小肚子,说:“身上没伤口,还挺肥。”

    “那就行,那就好。”教官一下子笑了,说:“它在我家可皮了,我爸舍不得喂它肉,我让我爸每天喂它个鸡蛋,我爸除了鸡蛋就只喂馒头米饭,要不就是萝卜白菜,它就自己去偷村里的鸡吃,我爸说光赔鸡钱都赔出去一千多。”

    教官好像把秦青当成了世外高人,问她:“山子能跟我多久?”

    秦青:“不知道。”

    教官说,“我要不要超度它一下?”

    “这个我真不知道……”秦青解释,“我也只看见过它这一次。”上一次是上身。

    教官有点遗憾的说,“我也想看看它。”

    秦青还真不知道狗的灵魂能不能让人上身。

    不过第二天早上跑步时,教官还让秦青休息,两人一起站在阴影里。从昨天起,教官打死不站太阳地,站军姿和跑步时都从方队里挑人喊号子监督,他就远远的站在屋檐下或树荫里。

    “我昨天做了个梦。”教官说。

    秦青立刻看教官身边,山子还在。

    “梦里是我跟山子去我们家乡山里猎狐狸,我还特地教山子避开陷阱处,有几个地方是村里人最爱设陷阱的地方,我教它避开那几处。”教官觉得很欣慰,虽然晚了一步,但他又见到山子了。

    “它在这吧?”他问秦青。

    “在呢。”秦青看着山子,挺奇怪的说:“它是不是经过训练不分心啊?好像它对我没什么反应。”

    教官特别骄傲的说:“那是!要是出任务时有只猫跑出来军犬去追怎么办?它这种的就不能对主人以外的人的命令有反应,对外界的干扰要有很强的抗干扰能力!”

    “那它当时怎么会落选?它这么乖。”

    教官恨铁不成钢的说,“它特别能吃,特别容易长肉!考核时就是因为它太肥了!体重拖慢了它的速度,结果完成任务的成绩就成了垫底的!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丢脸!都说我把狗当猪喂了!我到现在还被人叫喂猪的!都是它搞的!”说着就恶狠狠又难掩疼爱的看向左边脚边空空的地方。

    秦青看到山子的耳朵动了!就像它听到了一样!马上指着说:“它这个耳朵动了一下!转了一下!”

    教官高兴的快要跳起来,大声说:“每回我说它都这样!小兔崽子能听懂人话!”

    之后一直到军训结束,教官每晚都能梦见山子。有时是他们还在军队时,教官当时为了让山子减肥总给它加练。

    “威尔能吃饭休息了,它就必须要加练。你不知道它那时多会耍赖!”教官现在最爱拉着秦青说山子,她的训练当然也就不用练了,搞得同学都问她“你是怎么贿赂教官的?”“他是你亲戚吧?”

    秦青知道教官只是想多知道一点山子的反应,她说:“它现在趴下了,挺委屈的。”

    教官像千百次已经习惯了那样伸手去摸山子,哪怕是空气,他摸的位置也一点都没错。

    “有次它饿坏了跑去偷吃猪的饭,我正吃饭呢,就有兄弟喊我:”教官清清喉咙,模仿着:“你喂的狗跑来吃猪的饭了!”

    秦青笑,教官深深的叹气,“当时我都快被笑死了,还有人问我是不是把狗的肉克扣下来自己开小灶了,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饿它了。”说着还往那虚空处高举轻落的拍打了两下。

    山子压着耳朵,眼睛向上望着他。

    秦青说给教官听,教官笑得特别满足。

    之后,军训结束了,教官也走了,他常跟秦青联系,每回都说他在梦里和山子的事。一年以后,他寄了封信给秦青,说他自从回部队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山子了,但他想假装山子还在,想跟人聊山子的事才一直假装梦到山子。

    “我知道它走了,它看到我还有威尔就放心的走了。我也没想到我会记得这么多山子的事,能跟你说这么多,我很高兴,也很感谢你。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永远不知道山子就在我身边。谢谢。”

    “山子被带回了我的老家,我爸把它葬在我家的坟地里,说它是家里的一口人。今天回家乡,我去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