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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手脚迟缓,动作摇晃,周瀚海暗暗跟随,心里着实替他捏了把汗。好在深夜黑暗不明,此人身穿黑衣,众侍卫颇为懈怠,也无法瞧清此人行动。黑衣人来到一扇窗口,使足力气,钻入其中,周瀚海登时醒悟:“这是皇上就寝之地!这人是个刺客!”
他稍觉惶急,紧跟上前,果然听窗内一声尖叫,正是德皇后的声音,又听赵盛喊道:“什么人?”
周瀚海探出脑袋张望,只见黑衣人除下面罩,露出一张儒雅面容,周瀚海大惊,暗想:“空大人?他....他要行刺皇上?”
赵盛见到空悟遁,不明所以,听屋外侍卫嚷道:“皇上?皇上?你可平安?”
赵盛平静下来,见空悟遁双手抱拳,做出求饶姿态,神情甚是滑稽,他沉吟片刻,说道:“朕做了个噩梦,你们下去吧。”顿了顿,又道:“离这儿远些,莫要打扰朕休息。”
众侍卫虽极为谨慎,但也不敢抗命,纷纷远去,赵盛说道:“空爱卿,你为何...为何要做这梁上君子,鸡鸣狗盗?”
空悟遁跪倒在地,说道:“皇上不肯见微臣,微臣唯有出此下策,冒死来见皇上,先前爬墙之时,微臣险些吓得一命呜呼,若非饮酒壮胆,只怕也撑不到这儿。”
赵盛只觉滑稽,笑道:“空大人喝醉酒啦,否则怎会如此胡闹?”顿了顿,又道:“你可是为周瀚海求情来的?”
空悟遁连连磕头,说道:“陛下英明,微臣正是为此而来。”
周瀚海大为感动,心想:“我素来与他不和,他为何要干冒大险,替我求情?若是小皇帝发火,他当场便人头不保了。”
赵盛说道:“此人素来举止不端,毫无廉耻,这等小人。你何必为他做到这等地步?”
空悟遁道:“陛下,你心中想必明白:前些日子之事,周瀚海并无丝毫罪过,非但无罪。尚有极大功劳,如今你要杀他,未免有些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微臣虽非行侠仗义的豪客,但儒家门生。天地良心,岂能装作不知,袖手旁观?”
赵盛道:“你....你是说我....德儿在撒谎?”他盛怒之下,说话断断续续,似对空悟遁之言极为惊愕。
空悟遁道:“不错!”
赵盛大怒,脸色一沉,说道:“空爱卿,你平素一贯机灵,今日言行,委实愚蠢至极。”他迟疑顷刻。又道:“周瀚海平常为人怎样,我心知肚明,此人无论有怎般行径,皆不足为奇。若非你当年竭力保荐他担任兵马大将军之位,我岂能重用于他?但他如今不堪大任,倒行逆施,乃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仍要固执己见,相护于他么?你这么做,可有什么私心?”
周瀚海心想:“原来...原来我这官位。乃是空大人推举的,我....我一直与他作对,当真是恩将仇报、愚蠢至极。”
空悟遁神情肃穆,说道:“皇上。微臣确有私心。”
赵盛脸上变色,正要喝骂,却听空悟遁道:“微臣之私心,在于辅佐皇上驱逐鞑靼,光复大宋,故而需广纳人才。重用贤能。除此之外,再无其余。这周瀚海乃天下难得一见的将才,绝非徒有武勇,将来与鞑子真刀真枪的拼斗,唯有此人与那鹏远,可勇冠三军,横扫八荒。”
周瀚海心中大震,想到:“他....他说我是天下难得的将才?可我...我明明一场仗都没打过。”
赵盛奇道:“你怎知道此人有这等本事?他在军中口碑极差,人缘不过尔尔,多有不服他之人。”
空悟遁道:“此人身上实有豪情义气,并非徒有好色之心。他虽然傲慢,但又礼贤下士;自知德行有亏,故而知耻后勇,正是一块上好的璞玉美钻。微臣在金帐汗国初见他时,也不过当他为江湖侠士,不足为奇,但有数次商议军情,此人提出见解,颇为新奇,令微臣大受启发。尔后微臣曾带他巡游城郊,此人只看了几眼,便将所处方位,地势优劣,记忆的清清楚楚,不久便能无需向导,来去自如。”
赵盛奇道:“他不过比旁人更识得路径,又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了?”
空悟遁道:“自来古今名将,多数感官异于常人,或明天地征兆,或知方圆形貌,或懂得因势利导,或能明辨局势,两军交锋,以知为上,若能知人所不知,才能随机应变,挥洒自若。此人练成一身神功,足以充当先锋,冲锋陷阵,令敌人胆寒,而他又通晓战阵细节,能看破敌人伏击,知敌人缺陷所在。这等英才,即便不通兵法,亦足以称雄战场,若将来通读兵书,前程不可限量。”
赵盛心中头等大事,便是光复宋朝,颠覆蒙元,听空悟遁说起周瀚海这般好处,只是心痒难搔,喜不自胜,说道:“你可吃的准么?若真是如此,你怎地不早说?”
空悟遁道:“一来瀚海他执迷不悟,耽于美色,故而举止....举止颇有些不端,我屡次三番开导于他,他却只当我对他心怀怨气,反而与我作对,我心中有气,存了私怨,不来替他说好话;二来我盼他将来能自行醒悟,建功立业,以免旁人说我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唉,微臣沽名钓誉,实在大大不该。可今日事态紧急,我也无法再瞒,还望陛下明鉴。”
周瀚海感动至极,虎目含泪,脑袋紧紧贴住围墙,回思自己往昔举动,羞愧无比,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此。他想:“空大人对我如此器重,实在是恩重如山,我....我这人真不要脸,偏偏...偏偏爱招惹女子,作.践自己,糟.蹋旁人,当真百死莫赎!”
他想起这八年之中,他整天混迹于胭脂罗衫之中,为女子争风吃醋,摇尾乞怜,是非不断,浪费了多少时光精力?八年前他功夫如何,如今功夫也不过如此,更无半点进境。整个人变得慵懒、荒废,不知上进,傲慢愚蠢,辜负了多少人的期望?他眼高手低,处事糊涂,方有今日劫难,当真是罪有应得,半点也不冤枉。
顷刻之间,周瀚海由羞愧至感恩,由感恩至振作,有如醍醐灌顶,当头棒喝,立时大彻大悟,只觉往昔之荒谬,向往将来之前程。
又听空悟遁道:“陛下,常言道:‘美玉蕴于碔砆,唯良工可取,精炼藏于矿朴,独巧匠能冶。’这周瀚海虽言行有亏,但大节不失,有大将之风,英雄气概。陛下既然想做明君,便的将这美玉精炼,从粗糙石头中挖掘出来。他若能洗去一身淤泥,便能脱胎换骨,建立功勋,好好报答陛下的大恩。”
赵盛被空悟遁说的热血沸腾,再无半点疑虑,笑道:“都说言中有神,辩能生花,今天听空爱卿一席话,当真令我茅塞顿开,耳清目明了。”
德皇后急道:“皇上,你当真要....要放了那恶人?”
赵盛摸了摸德皇后小脸,笑道:“你这小丫头,险些误了我的大事。”德皇后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他不想再睡,穿戴整齐,喊道:“空爱卿,你便陪我走一遭,我需亲自将周将军放出来,与他促膝长谈,死活要他痛改前非,给我一心一意当攻城略地的名将。”
空悟遁喜道:“陛下恩德过人,英明至极!周将军见陛下深夜探望,感动之余,焉有不服之理?”
赵盛笑道:“你这老师能半夜攀墙见我,我又岂能不效仿一番?便是稍具形意,也是好的。”
周瀚海吓了一跳,想要逃回去,但转念一想,再无半点惧意,心道:“我自作自受,岂能再虚伪掩饰?若皇上问起,我便说是我自个儿逃出来的,说什么也不能连累了鹏远老弟。”一咬牙,钻入屋内,跪地便拜,喊道:“皇上,罪臣该死,还望陛下从严发落。”
赵盛与空悟遁吓得惊呼起来,赵盛看清来人是谁,奇道:“周将军,你...你怎地出来了?可是...”
空悟遁心想:“这小子自己越狱了?当真神通广大,胆子不小,说不得,我得再救他一救。”忙道:“陛下,微臣擅作主张,将周将军救出,若要责罚,还请陛下拿微臣开刀.....”
周瀚海砰砰砰连磕响头,哭喊道:“空大人,你对小人恩同再造,何必再替小人脱罪?小人贪生怕死,从狱中逃出,与大人毫无干系。”又转身对赵盛说道:“皇上,微臣罪该万死,惹皇后娘娘受惊,陛下不必宽赦,只管砍下微臣脑袋便是。”
赵盛深吸一口气,说道:“咱们先前所言,你全都听到了?”
周瀚海只顾磕头,不再回答。
赵盛说道:“我自当重重罚你,你还别想给我逃了!”他笑容满面,指着空悟遁道:“周瀚海,从今往后,空大人要你做什么,你便得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给我照办,不得有半点推脱违逆。若是不听号令,推三阻四,我便喀嚓一刀,让你从此没法风流倜傥,勾三搭四,如此处置,你可心服么?”
周瀚海道:“小人从此以后,对空大人恭恭敬敬,如同面见亲父一般。小人知往日行径乖戾,正所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从今往后,若小人再近女色,皇上便是把小人凌迟处死,小人也绝无怨言。”
赵盛大声道:“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一抬头,但见一轮朝日破开层云,从东面攀起,照入窗口,染红这君臣三人,周瀚海与赵盛心中豪气万丈,思绪万千,望着窗外景象,久久不能忘怀,而空悟遁面露微笑,如见贤儿,神色极为喜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