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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切桑城府深沉,见萨珈向自己行了对首座才有的大礼,心中仍然是一阵狂喜,他强自压下胸中的喜悦,受了对方一次跪拜,方才将萨珈扶起,笑道:“切桑能有今日,岂能离得开萨珈师兄的支持?此后寺中之事,还请师兄多多提点!“
两天后,负责追缉那可儿的骑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那可儿的首级,据说这个凶手看到逃脱无望,便拔刀自杀了,易于腐烂的尸首无法携带,只能带回首级。对于那可儿的死,寺中的僧侣中也不无微词,但在阖寺忙于新的活佛登床仪式,庆祝切桑活佛得到大明天子策封“呼图克图”尊号的时候,再抓着某个杀人嫌疑犯的死活不放也太过不合时宜了。于是那可儿与诺颜便以突发急症而亡的名义被埋葬,消失在这一片喧哗中。
对于阿桂来说,这些天十分难熬。他被关押在一件用来关押寺中僧侣的地牢里,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宗教政权比世俗政权更懂得折磨自己的敌人。那件地牢只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口,没有任何光亮、声音、甚至气味。如果不是看守每天送来两顿饭——发霉的糌粑和稀粥,他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已经凝固了,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年都是一回事。为了避免变成疯子,他开始寻找一切可以帮助自己打发时间的东西、一点声音、墙壁上的一道痕迹、回忆他的妻子、孩子和狗。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沮丧,最后变得绝望。
当阿桂被铁链声惊醒的时候,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送饭,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因为随即传来了打开牢门的咯吱声。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心中满怀着对外来的惶恐——也许我的死期将至,刽子手正在磨刀石上磨着砍刀。阿桂忘不了上一次在盛京城门旁看到的一个明国密探,他的脑袋被砍下来,插在枪尖上,脑袋上涂着防腐用的黑油,乌鸦在上面盘旋,看上去格外的渗人。阿桂告诉自己,这就是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直接砍掉脑袋,而不是先拷打然后再砍头,而自己唯一的愿望就是放狗一条生路。
终于,沉重的牢门被推开了,阿桂本能的偏过头去,以避免那刺眼的光。进门的不是他想象中处死自己的刽子手,而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切桑与鄂齐尔。
“活佛要问这个家伙几句话,把钥匙给我,你到外边去,别让任何人进来!”鄂齐尔对看守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是!”看守恭敬的解下腰间的钥匙,递给鄂齐尔,退了出去。此时阿桂总算是已经适应灯光了,他费力的擦去泪水,认出了来人,疑惑的问道:“活佛?”
“不错!”鄂齐尔傲慢的答道:“切桑已经得到大明天子的册封,为大呼图克图法王,主持漠南蒙古格鲁派教务,数日前已经举行为登床大典了!”
阿桂看了看切桑,又看了看趾高气扬的鄂齐尔,脸上泛起一丝了然苦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来杀我的吧,好吧,只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还有放了我那条狗,它不会说话,对你们没有威胁!”
“杀你?”鄂齐尔与切桑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要杀你只要让看守几天不给你送饭便行了,何必还要活佛大人亲自走一趟,你放心,只要你按照大人的吩咐行事,就能保住性命。”
“依照大人的吩咐行事?”阿桂笑了笑:“那我若是不呢?”
“那我便将你关在这里,每日让人送两顿饭进来,决计不会让你挨饿!”这次开口回答的是切桑,他的声音不大,也没有带什么情绪,就好像平日里家人见相互询问“饿了吗?穿衣服了吗”一般,但听在阿桂耳里却只觉得恐怖之极,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说实话他自从从军以来,历经生死,有些东西早已看的淡了,但像这般被关在一间黑牢房里,见不着光亮、听不到声音、便如一个大活人被钉在棺材里一般,还不如脖子上来一刀来的干脆。
“你,你好生恶毒!”
“我恶毒吗?”切桑笑了起来:“女真人是怎么对待被抓住探子细作的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不杀你,也不拷打你,只是将你关起来,一日两餐无缺,若是这叫恶毒,那天下间什么叫做善人?”
“你——,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比受死可恶毒多了!”
“是吗?”切桑笑道:“你若是觉得在这里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大可自尽便是,你放心,看守绝不会阻拦你的!”
阿桂低下头,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屋内又传出切桑的声音:“贪生恶死乃是人之天性,阿桂,我知道你有妻小在女真人那边,害怕说出来牵连到他们。可是在这里除了你、我还有他三人之外,便再无第四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又担心什么呢?你放心,只要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便放你回去,决不食言!“
“你会放我回去?”阿桂的眼睛里露出惊喜和怀疑的光。
“不错,为何不放?你回女真人那边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阿桂没有吭声,对方的言下之意很清楚:自己回女真人那边后还可以向他传递情报,自然比留在这便有用得多,他想了想,问道:“那你不怕我把这里看到的都告诉女真人?”
“我会给你一张清单,你就照着上面写的告诉女真人便是了。你放心,上面写的都是事实,绝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切桑拍了拍阿桂的肩膀:“在我眼里,你比那点情报可值钱多了!”
“你,你为何这么做?”
“很简单,女真人派来的细作肯定不止你一个,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他们都抓起来,有些东西皇太极想知道就总是能够知道的,无非是花费多少代价罢了。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从我希望的渠道里知道,这样岂不是更有利?”
阿桂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弄明白切桑的意思,正如切桑所说的,既然有些东西是瞒不住敌人的,那索性让对方从一条已知的渠道获取信息,这样一来可以早作提防,将损失降到最低;二来阿桂在女真人情报系统里的地位也会节节升高,女真人对这条线路也会越来越重视,到了某次关键时候通过这个渠道发一个假情报过去,就能起到一击致命的作用。待到想明白了,阿桂不禁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
“鄂齐尔!“切桑从鄂齐尔手中接过一张羊皮纸,递给阿桂:”你看看上面的内容够不够,若是有哪些女真人感兴趣的,你可以问我,只要我觉得可以回答,都会告诉你实情。“
阿桂接过羊皮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蒙古语写了数十个问题,下面的答案十分详细,他看了看比起来之前上司要自己探查还多出不少,显然这位切桑活佛对于女真人有兴趣的问题十分了解。他叹了口气,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绝对跳不出对方的手掌心,便小心的将羊皮纸收好,苦笑道:“已经够了,活佛大人,您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很好!”切桑看到鄂齐尔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笑道:“那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虽然僻静,但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对了,我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建议?”
“不错,我建议你将那张羊皮纸上的内容背下来,被原件烧掉,免得露出破绽来!”
“是,活佛大人!”
杭州,西湖。
暮春已经过去,初夏即将来临,夹杂着桃杏香气的暖风吹过,熏得往来的行人纵然是没有饮酒也醉了三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不管此时帝国的北方正处于怎样的艰难之中,这里的人们依然在享受着安宁、文明、富庶的生活,那些幸运儿们穿上香薰过的薄衫,倚在俏丽的江南女儿家动人的**上,呼朋唤友,纵情于山水之间,享受着文明与大自然慷慨的馈赠。西湖沿岸的酒肆茶楼早已客满,几家最著名的店家更是早已被富商巨贾们包下,以免被那些常人打扰,但那些最懂得享受的行家才知道,这里最隐秘、最舒适、最上流的地方不在沿湖的店家,而是湖面上的几条大游舫。
“涌金儿”便是其中的翘楚,这条双体游舫慢悠悠的晃荡在涌金门外的水面上。偌大的船上却只有七八个客人,作陪的廋马、女姬却有十五六人,一时间吴声侬语,脂粉酒香,充盈满船,好一副富贵气象。
“程二先生,您说今日有贵客来,这船都离岸了,怎得贵客还没影,这架子也忒大了吧!”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推开身边的女子抱怨道。
“是呀,让我们等没啥,可让您程二先生等,莫非是巡抚老爷不成?”另外一人也接口道,众人顿时发出一片不满的迎合声。看他们形容打扮,个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有几个应该还是缙绅,在杭州城内也算得上是跺一脚抖三抖的,也难怪他们这般着恼。
“且安心,且安心!”被称作程二先生的汉子笑着推开腻在怀中的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只见他身材魁梧,颔下浓须至胸,两条浓眉在眉心几乎连到一起,一双眼睛略带一点褐色,挺鼻大口,看上去不像是个商贾,倒像是个武人:“我休宁程二平生有三好:好美食、好美人、好豪杰,今天来的这位是个大英雄、大豪杰,莫说让我等他一时半会,便是等他三天五天也是心甘情愿。列位看在我程二的面子上,且放宽心稍待,若是觉得不想等了,也无妨,我让人送你上岸便是了!”
程二先生这番话出口,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那最先说话的大腹汉子应道:“既然是程二先生您看中的人,等等又何妨,只是待会人来了,却要罚酒三杯,向船上人赔罪!”
“不错,要罚酒三杯!”
“一壶才可,三杯太少了!”
“这个好说!”程二先生笑道:“不光是他,便是我也要一同向诸位赔罪!”说到这里,他轻拍了两下手掌,大声道:“还不快上酒菜来,让我休宁程二与诸位朋友好好喝上几杯!”
话音刚落,楼下便流水般送上酒菜来,原来这游舫有两层,上面便是客人饮酒作乐,饱览风光的地方,而下层则是船工仆妇的地方。这程二自称平生三好,果然不是虚言,只见送上来的酒肴不但器皿精美,而且珍罗美味,无所不包,光是这一桌酒席,所费便不下百余两白银,已经十户中人之家一年所费。
船上众人吃了几杯酒,突然听到湖面上有人喊道:“这可是休宁程二先生的座船?”
“不错!“程二先生闻言大喜,起身高声应道:”可是赵先生,快靠过来,程二相侯多时了!“
片刻之后,众人感觉到身下的船体一阵震动,都知道这是那条小船靠上来了,程二先生赶忙起身下楼相迎,留在船上的众人不由得纷纷交换了一下眼色,对这位即将出现的客人充满了好奇心。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众人看到程二领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一人面目粗犷,粗手大脚,像是个武人,另外一人身着黑衣,头上戴了一个斗笠,只能看到半张脸。众人提了半天胃口,只见了这般一个来人,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失望。
“这位便是赵先生,请坐!”程二先生拉开一个座位便邀请来人坐下,来人却后退了一步,笑道:“程二先生,我身后两位并非随从,是同我一起来的!”
程二先生闻言一愣,旋即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眼拙了,见谅见谅,来人,再搬两张椅子来,给这两位先生看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