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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代以来,凭借科举制度的发达,皇权对贵族阶层的斗争节节胜利,实际上到宋代初年,贵族在中国作为一个社会集团已经不复存在,此后皇权主要通过科举制度选拔的官员而非凭借血统出身的贵族来统治庞大的帝国。过去曾对皇权造成威胁的藩王、宦官、藩镇、外戚等势力集团在皇权和科举官吏这一强大联盟面前也不复存在,可以说宋代以后的皇帝的生活质量和安全指数要比他们的前辈来要高得多。但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一个新的问题在皇权面前出现了——那就是缙绅集团。
所谓缙绅集团,是指各级官员以及官员的预备队、其中包括致仕官、封增官、捐纳官以及国子监与府州县学的生员,虽然明代的中国贵族阶层已经式微,但缙绅集团又形成了一个新的,更加强大的特权阶层。缙绅在法律地位上高于平民,明律规定“凡京官及在外五品以上官有犯﹐奏闻请旨﹐不许擅问﹐六品以下﹐听分巡御史﹑按察司并分司取问明白﹐议拟闻奏区处。若府州县官犯罪﹐所辖上司不得擅自勾问﹐只许开具所犯事由﹐实封奏闻。若许推问﹐依律议拟回奏﹐候委官审实方许判决”。即官员假如犯●,罪,并非由司法机关加以审判,而是必须通过皇权或者上级官员审判。而且官员即使被判有罪,也可以解职﹑调离或降等抵罪。那些未曾出任官员的生员、举人在审判时也享有其他特权;在经济上,缙绅往往可以优免劳役、免除钱粮;因此缙绅在乡里往往凭借其法律和经济上的优势地位,兼并土地,接纳投献、欺压良善、侵吞屯田、拖欠税收,甚至与地方官吏分庭抗礼,横行乡里,勾结外夷、视国家法度如无物。到了晚明,缙绅们通过同年、座师、同乡、同僚等错综复杂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即使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对这个集团也无可奈何。作为缙绅集团的一员,杨鹤非常清楚得罪了陕西缙绅会是什么下场,虽然由于经济水平落后的原因,明末西北的缙绅在朝堂上的发言权远远低于江南、南北直隶以及山东等地,但杨鹤本身在朝堂上却并没有强大的朋党,唯一的支撑就是天子的信任,但众所周知,这圣眷恐怕是天底下最不靠谱的事情了。
因此不难想象这些日子杨鹤心中的焦急,俗话说“能战方能和”,要想招抚,就首先要战场上把敌人打疼了,打怕了,然后才有说客们纵横捭阖,离间分解的空间。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按照每日的侦骑报来的情报,农民军即像他预料的那样没有进攻,也没有绕路南下,而是呆在原地不动。
杨鹤心里很清楚:农民军裹挟的大量流民每天也要消耗大量的粮食,留在原地是非常不智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在战争中,即使是最优秀、最拥有天才的统帅也不可能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统帅们所知道的很有限,对于那些被迷雾笼罩着的部分,他们必须用天才、经验、鲜血甚至幸运去填补,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曲折道路。杨鹤虽然谈不上什么天才的统帅,但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那天的夜袭严重的挫败了官军的士气,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等待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的援兵到来了。
当杨鹤在苦苦的盼望着援兵的同时,刘成的住处里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天上午,刘成和平时一样在营前的空地上观看手下士卒操练,却看到杜固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只说有客人。刘成心中生疑,自己一个穿越者无亲无故的哪来的客人,本想不见的,却耐不住杜固死乞白赖的,只得随他去了。
刘成刚进得屋来,便看到一人坐在椅子上,头上裹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心中不由得着恼,转头便对杜固喝道:“这等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不见,快将他赶出去!”
“刘百户几日未见,脾气倒大了不少!”那汉子站起身来,解开脸上的黑布:“你莫要怪杜固,我这张脸你这儿认得的人太多,还是蒙上的好!”
“怎么是你?”刘成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转过头对杜固说:“你快去把杜如虎杜老哥叫来,就说是他侄儿回来了!”
“且慢!”杜国英喝止住杜固,对刘成说:“我这次来是另外有事,并不想见我叔父!“
“这是为何?自从得知流贼包围延安,我看杜老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担心你的很。”
“此事刘大人不必再问,现在还不是我们叔侄相见的时候!“杜国英态度十分坚决,他拱了拱手:”我这次来却是有公事在身的。“
“公事?“刘成不禁愕然,他的意思非常明显:自己就在大明在西北的最高军事长官手下,你来还能有啥公事?
杜国英脸色微红,但他很快重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刘大人,我现在在‘两面光’手下做哨总。
“‘两面光’?“刘成闻言一愣,旋即才想起来这是农民军中的一支首领绰号,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
“杜固,你去院子里面看着,谁来都说我感了风寒正在养病,谁都不见!“
“是,大人!“
待到杜固出了门,刘成转身小心的将房门关严实了,方才转身坐下,笑嘻嘻的说:“国英兄果然是英雄豪杰,在哪儿都能脱颖而出,却不知这次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无他,我这次来是替他向杨督师请降的,想请你代为引见。”杜国英从怀中取出一张裱好的红纸递给刘成:“这是给总督的礼单,当然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刘成在礼单上扫了一眼,笑嘻嘻的放在一旁:“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你也不必瞒我,眼下里你们头领刚刚打了胜仗,为何又要请降?该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杜国英冷笑了一声:“打了胜仗不错,可不是那‘两面光’,而是另外一家头领李鸿基。“
“李鸿基?“刘成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这个名字。杜国英看到刘成一脸的迷惑,便细细解释起来。原来李鸿基夜袭成功后,在农民军中的声名大噪,不少只有三五十人、百余人的小杆子也投入他的麾下,很快他的实力已经超过了不少原先在他之上的头领。而他在诸家头领的会议上仍然坚持转兵向东,渡河前往山西,甚至表示假如其他当家不同意,他就独自向东,独自行动。大首领神一魁竭力说服众人统一行动,却始终不成。这便是这些天农民军没有大的举动的真正原因。
“东渡黄河,转攻山西?这李鸿基倒是个厉害角色!”刘成心中暗想,他很清楚在这场朝廷与流贼的游戏中,双方追求的目的是不同的:朝廷的目的是要消灭流贼,而流贼的目的只是生存下去,因此对于农民军来说离开陕西这个与外界相对封闭的地域,东渡黄河进入山西将会打开一个完全不同新局面,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身为三边总督的杨鹤肯定是要下台的。
“那你家头领是赞同还是反对东渡黄河呢?”刘成问道。
“自然是反对,这厮觉得每日里有白面馍馍,羊肉汤吃吃,再娶几个漂亮婆姨就满足了,哪里肯东渡黄河?”杜国英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显然他对那个“两面光“的眼光颇为鄙夷。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么有这个机会呢?“刘成笑着拍了拍杜国英的肩膀:”此番事若是成了,你前罪尽去不说,肯定还能更进一步呢。“说到这里,刘成捡起那份礼单在手里弹弹:“你给我那份就不要了,我替你转送给赵文德赵参军,此人在总督大人面前说的上话,若是他肯开口,这事便成了八九成。”
总督府行辕,一更时分。
“建生,你觉得此事不会有诈?”杨鹤看了看几案上的礼单,有些犹豫的问道。
“是真是假在下不知!“赵文德小心的斟酌着话语:”不过来人不妨见见,可以了解一些贼中内情,这总不会错的。“
“也罢!“杨鹤点了点头,不露痕迹的将历代纳入袖中:”建生,你让人把礼物抬来,随后领那人从侧门进来吧,莫让外人看见!“
“是!“看到杨鹤应允了,赵文德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刘成塞给自己的那张礼单上的五百两银子,三十匹南京缎子总算是落了袋。
片刻之后,礼物抬进来了,一共有纹银三千两,另外还有珍宝器皿十件,杨鹤随手拿起一只玛瑙杯子在手中把玩,不忍放手,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吩咐下人将礼物收存起来,问道:“人来了吗?“
“正在外面等候!“赵文德答道。
“进来吧!“
片刻之后,杜国英被悄悄的带了进来,平日的通传仪仗都从简了,赵文德低声对杨鹤道:“杜国英叩见大人!“
杨鹤微微点了点头,他上下打量了下从地上爬起来的杜国英,略略欠了下身子以示还礼,并让对方坐下,问道:“听说你家首领差你前来乞降?”
“正是!”杜国英答道:“我家首领不愿做贼,还请制台大人收纳。”
“嗯!”杨鹤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询问杜国英农民军中的各种情况,杜国英对答如流,随着询问的进行,杨鹤的脸色变得愈发平和,也多了几分笑容,到了最后杨鹤对杜国英道:“你回去对你家首领说,只要他洗心革面,一心为朝廷效力。朝廷就自然会重用他。如今流贼四起,正是壮士博取功名的好时机,大军告捷,论功行赏,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贼首李鸿基居心叵测,怙恶不悛,若是你家首领能取得此人首级,本官将保举他为游击,
你也有个千总的前程?”
杜国英赶忙跪下叩头:“多谢制台大人栽培!“
“你将这个带回去!”杨鹤在一旁取过两份空白告身,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用总督大印盖上,封好后交给赵文德。杜国英赶忙从赵文德手中双手接过信笺,杨鹤又叩了几个头,被赵文德带了下去。几分钟后赵文德回到屋内,只见杨鹤脸色难看的很,赶忙低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哼,想不到流贼中竟然有这等人物,要是真的让其东渡黄河,不但我首领难保,大明江山也危矣。传令下去,若有斩得贼首黄来儿又名李鸿基者,赏银三千两,赐官百户!”
“是,大人!”
“还有,催促杜、贺两位将军领亲兵急进,务必在五日内赶到刘家原,我要一举平定流贼!“
按照杨鹤的命令,贺虎臣、杜文焕两人率领大约两千名精锐在第四天黄昏赶到了刘家原,大约一万名主力部队落后了大约近二十天的路程,肯定赶不上这场决战了,但此时的杨鹤已经冒不起让农民军东进黄河进入山西的危险了。
官军的行动打破了农民军内部这些天来短暂的平静,在通常的情况下,这种由大小头领组成的临时联盟是有着很强的离心力的,每个头领都将自己的部属当成自己的私产,唯恐遭到强者的吞并,他们之间关系的紧密程度是与局面的优劣成反比的,当形势好的时候,这些首领们往往会自行其是,或者打粮、或者围攻县城与山寨;而当官兵四致局势危急的时候,
其中的弱者往往不得不放弃一部分自主权,以寻求强者的庇护,而强者往往也会借助这个机会加强对弱者的控制甚至吞并对方以壮大自身。而这种状态很明显的表现在参加会议时各自率领的护卫的多少上,每个首领都把武艺最高强、最忠实的手下带在身边,以确保自己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