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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引了过来,随即响起一阵惊呼。
女子纤细的手臂上,一轮金色烈日熠熠生辉,烈日上,那跃动的火焰似乎要升腾而出。
即使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云家家主会在手臂上纹图腾的稳秘,但这个与火云令上几乎完全一样的图案,也成了证明云微澜身份的铁证。
证明云微澜确实是云天暮之女,云家继云天暮之后的下一任家主。
慕容显不无讽刺地看向文璟,“安平王,原先你说不可能,如今,可信了?”
可信了?
文璟如一樽玉雕,被慕容显一问,才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那抹因酒意而染上的绯色早已褪去,如玉般的容颜此时亦是覆了雪一般的霜白。
不仅霜白,而且冷凝如冰。
他静静望着殿中的女子,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遥不可及,眸中的哀痛不显悲怆,却凭谁见了都悲恸得想要大哭一场,偏偏又哭不出来。
世上最大的悲伤,莫不过如此。
云微澜心里又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就如之前在御花园里那般,不疼,只是像被蜂轻蜇了一记,却有一种微微的酸涩。
“如果想为你父亲报仇,那就来吧。”她将手里的长剑抵在地上,好似这剑可以支撑她全部的力量,她弯起唇角,轻声一笑,“我不能死在皇帝手里,但你若动手,我愿意。”
文璟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许是坐得太久了,他的动作显得生涩而艰难。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在经过御林军时,伸手握住了其中一人腰间的剑柄。
利器自剑鞘里慢慢被抽出的声音是那样漫长,可终有到头的一刻,在长剑完全脱离剑鞘时,他手腕一翻,锋锐雪亮的剑尖直直对准了她的胸口。
云微澜垂眸,看着眼前平稳如磐石的剑,似乎从中看到了握剑的人此刻必杀的决心。
眸光自剑尖缓缓前行,顺着剑身到握剑的手,再上移,落在男子的脸上,那里,再也看不到往日能暖进人心的微笑。
“我想问个问题。”她平常得仿佛聊天。
“你问。”文璟的声音淡漠如水,因长久未语,带着些许沙哑。
她看着他,表情认真得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你早就看到过我手臂上的印记,早该猜到我的身份,为何从未动手?”
他沉默一瞬,道:“仅凭一个印记,并不能证明什么。”
她的眸光瞬间尖锐,语气也咄咄逼人,“所以,你一直在等,等着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我是云天暮之女,然后,杀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是文承焕之子,知仇不报,枉为人子。
她是云天暮之女,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文璟久久沉默。
她亦不逼迫,久久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错。”死一般的大殿,短短两个字,如两柄重锤,击中人的胸口。
云微澜身形一晃。
一瞬间心头若波涛汹涌,满目璀璨琉璃,晃动成一片。
恍惚里,但听他亦问:“当日在江畔密林,你丢失一物遍寻不着,我问你在找什么,你始终避而未答,找的,可就是那半块火云令?”
她侧眸而望,望进他萧索如冬的眸底,亦答两字:“没错。”
“所以,你亦早知自己身份,是么?”他声音越发地凉。
“我若说不知,你信么?”
他抿紧双唇,眸光所有光亮寂灭,眼底渐起冷霜,凝结成冰。
她轻笑,一室的华光在眼底幻化成一片虚影,在这波光明灿中,一点剑光如寒芒乍现,迅速在眼前放大。
“当心!”殿内数声惊呼,数道人影奔出,可都及不上那剑光的快。
“铮!”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光如疾风闪电,自众人头顶激射而出,撞偏了文璟手里的夺命剑锋。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大殿上方便荡下一道黑影,捞住云微澜的腰就往殿外荡去。
似曾相识的冰寒气息传递过来,云微澜猝然回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云青!
“小幺,跟我走。”果断的声音透过蒙面巾传来。
一声“小幺”,来人的身份已不言自明。
她苦笑,所以,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人在背后默默守护着她,是么?
“璟小子!”七夫人的喊声急促而忧心。
云微澜蓦然回首,但见一抹寒光笔直而来,持剑之人面容冷肃,眉间只余那一抹绝冷,再无往日那般温情。
剑锋凌厉,隐现风声,一如此刻那人,那般决绝,那般决绝。
过去有多情深,此刻就有多残忍。
往事如流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些慰藉心灵的真情,那些犹在耳边的告白,那些能将人沉溺的温柔,她的心能体会,她的耳朵能听,她的眼睛能看,做不了假,可偏偏所有温情一夕倾塌。
隐藏在背后的真相被撕开,便是血淋淋的伤痕。
是她太过自信,还是故意忽略不愿去想?
那些日久月长的感情,因为一个身份的转变,就能揉得粉碎,烟消云散?
早有罅隙。
在御花园时,虽然未曾听见什么,但她有眼睛,也有心,能看,会想,慕容显与他说的那些话,已成功离间了她与他的感情,决定了他们之间的此时此刻。
不,也许,在那片田间阡陌上,慕容显问他,是否忘了当年他父亲之死,言语内外皆将矛头对准于她,他后来的那份沉默,便已经在彼此之间产生了裂缝。
或许更早,在那片密林里,她遗失了半边火云令,她回避了他的询问,拒绝了他的帮忙,甚至低头回避了他的注视,便已让今日之局再无挽回之势。
可这些,都抵不过她是云家后人的事实。
在他心里,或许,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一直瞒着他,欺骗他,甚至,愚弄他。
可是他,不也是早已猜到她的身份,却一直故作不知,欺骗她,甚至,愚弄她,只为了等到今日,杀她?
杀父之仇大于天,她有今日,不冤。
可心里却有大片大片的荒芜漫上来,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凝成那一点闪动着噬骨寒芒的剑尖,冰冷,无情,带着必杀的决心。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与他会走到这一步。
原以为严寒已过,暖春将至,却原来还是这样的冷。
江淮的祖居之行,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伴,却原来只是大梦一场?
她不信。
剑未至,肌肤已生疼,云微澜没有躲,只静静看到他挟剑而来,对准她的心口,只等那一刻,刺入。
她想看看,他到底,有多绝情。
可剑气太过凛冽,云青岂能无觉,仓促间回头,他想都未想,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只留出自己的后背。
文璟的剑,便指向了云青。
刚才还如一潭静水的眸终究还是染上一抹痛色,云微澜缓缓抬起左臂,越过云青肩头,对准了文璟的胸口。
云青为救她而来,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却不能看着别人为她而死。
“嗖——”一道黑线自云微澜袖中出,划破空气,甚至能听到嘶嘶作响,如死亡之绝唱。
距离如此之近,她几乎能看到他倏然睁大的眸心,那一篷血花盛开在洁白的衣衫,瑰丽成永不褪色的景。
“璟小子——”
“大哥——”
“王爷——”
底下一片混乱,惊叫,痛呼,悲哭……
无数条人影跃起,朝他扑过去,他只望着她,绝色容颜泛起一丝难掩痛色,眸中皆是不可置信。
是不相信她会朝他射出这一箭,还是不相信她竟会带着袖弩来参加宫宴?
这一切,只能感谢她很少出错的直觉,让她有了这次未雨绸缪。
不过须臾瞬间,便已生生走入彼此再不可及的两端,这一箭,将过去的那些日夜朝夕彻底抹杀。
云微澜看着他静静坠落,心下冰冷一片。
当年,云天暮看着至交率兵来擒,射出那一箭时,是否也是如她此刻心情?
“云微澜,我要杀了你——”文静双眸血红,抓起掉落在地的长剑朝她追来,眼泪从她怒睁的眼里奔涌而出。
“小心!”文岚亦是一脸的泪,紧随她身后,嘶喊的嗓子破了音,“她有弩箭——”
殿中金戈交击声忽然大作,一群黑衣人不知从流芳殿哪些角落冲出来,阻挡了围追上来的御林军与文家姐妹。
流芳殿内一片混乱。
在满眼晃动的人影中,那两抹黄色最为显眼,云微澜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志得意满的笑意。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吧?
看着她与文璟自相残杀,看着云家最后一滴血脉与文家最后一支香火就此断绝,看着云家彻底覆灭,看着文家再也不能成为皇家的威胁。
慕容显对上她眸中的冰冷,讽刺之意毫不掩饰。
当日他将半块火云令献给皇帝,在阻止皇帝对云微澜的追捕时,说的话是:“文承焕死于云天暮之手,云家若灭绝,文家自然没有报仇一说。可若是云家尚有后人,尤其此人还极有可能是云天暮之女,这等杀父之仇,文璟岂能不报?而且……”tq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