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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微澜离开后院,并没有上二楼,而是去了门外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
慕容显的马车最为显眼,马车前板上坐着的少年亦是醒目,容貌清秀,一身冷漠,曲膝倚靠着车壁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然而,那双眼里,却似什么都没能容进去。
将一壶柜台上随手顺来的酒扔进他怀里,云微澜坐到他另一边,摸出另一壶自己喝了一口,也不说话。
李霆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怀里的酒壶,许久,慢慢仰头喝了一口。
“咳咳咳……”一口下喉,他便猛烈地咳了起来,白皙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
云微澜一怔,随即大笑,“你居然不会喝酒?”
李霆向来冷漠的脸难得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抿了抿唇,抬袖将嘴边的酒渍擦去,冷声道:“不会喝酒有什么可奇怪的。”
“也对。”云微澜点头,“谁都不是天生的酒量,我大概也是两三年前才开始喝酒,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一口酒就让我醉了一晚上,你比我可好多了。”
李霆眼睛微微一亮,转过头来。
“觉得丢脸?”云微澜亦侧头笑看着他。
“没什么可丢脸的。”李霆对上她的笑脸,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立即转回头去,神色也恢复了冷漠。
“我也觉得不丢脸。”云微澜喝了口酒,静了片刻,突然道,“怎么进了太子府,还当了他的车夫?”
李霆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并未显出意外之色,只是沉默了许久,才道:“人活着总要混口饭吃。”
云微澜不置可否地笑笑。
“据我所说,太子府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她掀开慕容显的车帘,啧啧地两声,“瞧瞧,这里面的东西比文璟用的还好……”
在不远处侍卫不满的瞪眼下,她松了手,看着帘子垂落回原状,“慕容显那样的人,会将一个曾经做过贼的人收入太子府?”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等于将李霆过去不光彩的那一面直接揭了开来。
李霆身子一震,猛地转头盯着她。
对他来说,这个“贼”字不仅是对他的污辱,还是对他整个家族的污辱,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将这个字按在他头上!
“我说的是事实。”云微澜平静地面对他,“慕容显是什么人?不说你曾偷过东西,就凭你来历不明,他也不可能要你。”
“谁说我来历不明。”李霆眼里夹杂着一丝冷冷的愤怒,“我原是北漠边关的驻民,只因父母亡故才来京都投靠亲戚,来了之后才知道京都太大,一时无法找到亲戚,这才在京都游荡。”
云微澜挑挑眉,“那现在呢,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李霆似气恼于她的不信,一口气道,“我亲戚就在太子府里当差,因为我会驯马,见到我后就将我引荐给了太子殿下。殿下宽厚,不计较我过去所犯的错误,让我当了他的车夫,这有什么不对吗?”tqR1
“那最好。”云微澜提着酒壶跳下马车,转身看着他,“你也别恼,这次我来看你,只是想表示下关心,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
她往前走出几步,又回转身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伴君如伴虎,你在太子身边也一样,凡事自己小心。”
李霆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云微澜牵了下嘴角,往聚味楼内走。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造化,她管不了太多,也没这个能力去管,只能以一个姐姐对弟弟的态度去给以几句善意的提醒。
虽然她与这李霆不过一面之缘,但她总觉得这少年身上似乎藏着一个谜,她不想探究,但怕这个谜会害了他。
洒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李霆望着那个人流更替的门口,久久,抚上手里的酒壶。
壶里的酒还温着,一如那个人坐在他身边时给他的感觉,这种温暖,有多少年不曾有过了?
他记不清。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遇上这种温暖,所以,从不企盼,可如今,却有这么一个人,关心他,对他说小心。
他已一无所有,没什么可以让别人图谋,所以,这份温暖很真实,真实到让他想去触摸,可又不敢。
那句话说得没错,太子府不是谁想进就能进,太子也不会要一个行窃的人,因此,为了能够留下来,他费了不少的力气。
太子曾问过他,那时候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可是因为心里内疚,为了让云微澜出大牢?
他回答说不是,而是因为他知道,若不还,接下去坐大牢的人就是他,如果交出去真的能在御史大夫的担保下不坐牢,他就只能还回去。
太子又问他,对云微澜可感激?
他回答,为什么要感激?要不是她,他也不至于把到手的东西还回去。
他并不清楚太子为什么要问他这些,但在问话之后,他被留了下来,他想,或许是大叔在太子面前的担保,以及他对驯马的才能,才让太子最终点头同意。
云微澜还未走到楼梯口,二楼便下来一群人,当先的正是慕容显,后面跟着那一拨官员。
云微澜提着酒壶让到一边。
慕容显让身边那些官员先走,不必再送,这才转头看向她,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
“太子殿下这样看我,可是我身上长了什么花?”云微澜对这种眼神很是不喜。
慕容显朝她靠近了两步,高于她的身形挡住后面光亮,将她笼于一片阴影之中。
云微澜不加掩饰地皱了皱眉。
“花没看出来,倒看出点别的。”慕容显眼睑微垂俯视着她,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前两日听说本太子那四弟对你似乎也动了心,之前只当是笑话,今晚看来,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太子不愧为太子,眼力就是比别人强,连我自己都没看出来的事情都能看得如此清楚。”
语气里嘲讽之意明显,连那唇边那丝讥讽也清晰可见。
慕容显的眼睛微微眯起。
楼梯转折处位于角落,光线相对来说十分不明,对面处于他所带来的阴影中,那张白皙光洁的脸却依然散发出淡淡莹白之光,那眉眼,那鼻,那唇,因着光线的暗淡而显得线条格外柔美,然而看着柔美的眼角唇畔,却带着不可忽略的桀骜。
柔美,桀骜。
这两个绝对冲突的词,放在眼前之人的身上,竟是很奇异的和谐,该死地惹人心动。
惹人心动?
这个词一蹦入脑海,慕容显陡然一惊。
站在他眼前的可是个男人,他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太子殿下,麻烦你让让,我得去找找我家王爷。”云微澜懒得去细究他的神色,更懒得去琢磨他的想法,举起酒壶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让开。
慕容显头一偏,眼神落在她执酒壶的手上。
那手,也是细腻的白,修长手指露在青花瓷的酒壶与青色衣袖之间,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便是一段让人目光无法挪开的景,竟比他府里的那些美妾更让人悦目。
他忽然有一种伸手去抚一抚的冲动。
事实上,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时,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
“殿下想喝酒,早说。”云微澜见他的手伸来,眉目一厉,倏尔手腕一转,将酒壶细长高挑的壶嘴转向了他,在他即将触及之际,已将酒壶塞进了他手里,“可惜,刚刚都被我喝完了。”
触手冰凉,慕容显望着手里被强力塞进的酒壶,脸色一冷。
云微澜拨开他往外走。
手腕突然一紧,一只大掌将她紧紧拽住,她回头,却见慕容显将酒壶往旁边梯板上一放,一双利眸如鹰般攫着她,“还没有人敢对本太子如此无礼。”
“抱歉,在我眼里谁都一样。”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疼痛,云微澜冷笑,“我这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以一丈,反之亦然。”
“你是说本太子对你态度不够好?”慕容显冷哼一声,“这么说来,我那四弟对你倒是不错了。”
“这个,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慕容显觉得眼前这人那抹冷笑很刺眼,让他非常不快,但这种不快又与以前有所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他将此归结于云微澜的身份。
毕竟,再怎样骄傲,也不过是一名小倌,不是么?
他身为太子,却被一名小倌如此鄙夷不屑,怎能不发怒?
“小八,不是说去行个方便,怎么去了这么久?”一道低醇悦耳的嗓音从楼梯另一边传来,随着声音的靠近,一道修长身影悠然转出。
云微澜眼睛一瞪,瞪到半途突然转了画风,长长黑睫眨了眨,再眨了眨,硬是眨出了几分委屈,这才幽幽唤道:“王爷,你怎么才来……”
“……”文璟一把扶住楼梯扶手,稳了稳身形。
正对着他的云微澜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她难得扮个娇弱,就这么让人难以入眼?
慕容显听着两人对话顿了一顿,眼神在云微澜脸上一时移不开。
刚刚还冷眉以对的人,一眨眼的功夫却冷厉尽收,柔情尽现,与他以往所见的完全不同,若非亲眼所见,甚至无法想像。
这一切,都是因为面对的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