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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刚过,春雨淅沥缠绵,冷清的寒风的卷起略带潮湿的雾气颠晃着宫门前的八角垂穗灯笼,发出有节奏却又显混乱的响声。
御书房内,赵公公送走了冷文言和冷自羽二人,但是求饶的声音却依旧荡漾在宫殿四壁,嗡嗡的响着。云倾端坐在凤榻上,娇小而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是眼底却凝结着寒意。
冷文言毕竟是冷仲的长子,也知道父亲不在朝中之后,必然会受到排挤和波及,所以也自愿请辞离朝,带着妻儿妾室离开金陵,前往苏杭,但是冷自羽却是在冥顽不灵且不知轻重,今日一到书房就以为云倾是为助他而召见,便拿出了挟天子令诸侯的嚣张气焰,谗言工部大臣和王相对其不公,且大肆诋毁众多官员。
看来诰命夫人的担忧的确有理,知子莫如母的她,跪求将军府门前,当真只是为了保全儿子的性命,否则长此下去,就算朝中大臣忌惮他是冷战天的兄长,当朝皇后的哥哥而不敢如何,但是群臣的怨愤却回日益积累,逐渐增加,到时候他的性命能否保得住已不是该操心,只怕冷氏一族的名声也会被其毁尽。
“皇后娘娘,冷侍郎的事……”赵公公看着云倾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靠近,低声询问。
云倾闭眸,抬起手,蛮儿立刻上前搀扶。她起身,淡然冷漠的道:“撤职罢官,以不能胜任工部侍郎一职为由,命他自己请辞,然后派遣到江淮一代去,赏赐良田美宅。那里是鱼米之乡,日子也会好过一点,但是切记书写文书托往江淮一代的官员,让他们多担待一点,但若有过分之处,立刻上奏给本宫”
“是,奴才明白了”赵公公低头,应声答道。
转眼到了三月,寒气退败了一些,早春的花骨在桃花枝头上嫣红点点,绿柳嫩芽碧翠,垂落如青丝,飘扬微洒。
清晨,凌烨轩早朝,云倾带着奶娘和蛮儿一同在御花园中散步,此刻的皇宫内外四处红绸扎花,艳红一片,长长的布帛在风中摇摆,倒映在碧绿色的湖泊中,与初升的红日交相辉映,猩红如火。
“皇后娘娘,今年的早春似乎比往年冷了些,不过那边的桃花和柳条还是这么的准时开花发芽”蛮儿难得兴致高昂的说道,小手在冰凉的空气中划着,指着不远处带着露珠中满枝条花骨的桃树极湖岸边几处冒出些许嫩枝芽的柳林。
三人行到湖边,只见破冰暖湖的碧波中,一圈圈的涟漪荡漾而来,两只羽毛鲜亮的鸳鸯正在交颈,用尖嘴梳理着彼此的羽毛,两只东西卷缩在一块,见有人却不觉得陌生,而是抖动着身体,在池中戏耍。
“还有鸳鸯”蛮儿声音带着兴奋,那浅笑如银铃,带着少女含春的羞涩和期盼。
听到这个声音,云倾突然想起来一些事,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蛮儿的腰间,她今日穿着碧绿色罗裙,外罩滚兔毛边角的小袄,显得有些俏皮,而腰间的垂挂的那只精致的荷包则是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这么近的距离,云倾才看清楚荷包上的绣纹,那是一对鸳鸯,金丝彩线绣的,手艺超凡,纹路细细密密,栩栩如生,甚至连水荡波纹都有。
她以前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云倾看着蛮儿带着欢笑和喜悦的侧容,思绪不自觉的拉回了多年以前,那个晦涩艰难的前世。可是她拼命的在记忆中搜索,想着以往的艰辛,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以往的蛛丝马迹,甚至连那些最痛苦的记忆都已经渐渐的模糊了,仿佛那只是繁华一梦,不曾真是的存在过。
目光有些悠远,云倾沉了沉,不禁也垂下眸子看着戏水的鸳鸯。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慢慢的脱离了过去得冷云倾,将那些前尘往事都淡忘了,真正的融入了到了这个世界为自己塑造的另外一个身份——朝相之女,侯门千金,当朝皇后。
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可是却不曾到达眼底,她已经在不知不觉的彻底的变成了冷婉儿,也不在是前世的那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女子,也不再是云山训练五千精兵,千里走单骑,心怀谋权篡位,想要颠覆这个时空,夺得至高无上地位的女子,而是轩烨国的一个十四岁的小皇后,当朝太子的生母。
微微叹息从口中溢出,带着几分感叹,转身看着奶娘怀中不住挥动小手,似乎在捣蛋的麟儿,缓缓的道:“给本宫吧”
奶娘立刻恭敬上前,将太子递过来,云倾抱起麟儿,只见他一双滴溜乌黑的眸子盯着她看,小小的样子已经有了他父皇的几分威严,还略显稀薄的眉宇黜起,显得很是一本正经。
云倾失笑,抬手逗着怀中的孩子,麟儿不是很调皮,但是也绝对不乖,渐渐会抓东西的他,时常在云倾和凌烨轩不在的时候,无法无天,将凌霄殿内能抓得住的东西都抓起来,然后四处乱扔,但唯一的好处便是从来都不哭。
指尖划过孩子的眉宇,麟儿对着云倾嘟起小嘴笑起来,带着几分欢快,她也笑了,心底被一丝丝聚集起来的暖意填满。以前,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真实,或许只是黄粱一梦,但是现在,她却感觉到了曾经的往事渐渐远去,此刻,才是最真实的。
“皇上,皇后娘娘在那里”正当云倾逗着麟儿,就听到了身后赵公公的声音,随之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便来到了自己的身侧,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纤弱的身子,低沉的声音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今日天气不错,带着麟儿出来散心”云倾淡淡的说道,随之将麟儿交到了奶娘的手中。
凌烨轩笑着吻着她的额前,牵起她的手道:“既然婉儿这么有兴致,不如我们一起去看今年刚开的梅花吧,北苑里花开得枝条着压沉了,嫣红一片,朕想你会喜欢的。”
云倾秀微挑,正想问三月天还会有梅花吗?可是凌烨轩不等她开口答应,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向御花园北侧走去。
御花园北侧便是皇宫最极北得一处行宫,四周环绕着高耸的雪松,郁郁葱葱,因为这个地方避阳,所以角落里还有很多年前的积雪不曾化开,雪松的枝条上也挂着许多长条冰锥。
这里,是年前魏国诸侯被擒拿的地方。钉着亮堂圆钉的朱漆大门被几名守卫军缓缓的拉来,吱呀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阵阴冷的寒气扑来,首先入目的依旧是陈年的积雪和满地水泽凝冻的薄冰,朱漆金瓦的宫墙随着大门的敞开而渐渐映入了云倾的眼中。
凌烨轩拉住云倾的手,合在掌心,为她呵了一口白雾,低沉的道:“冷吧,冷的话就靠在朕的怀里”
的确很冷,北行宫撇除了华丽的外表,就如同一座偌大的冷宫,充斥着冰寒气息,让人觉得发怵,云倾难得乖顺的依靠在凌烨轩的怀中,他用肩上的墨色龙纹斗篷将她娇小的身子笼罩在里面,锁住了身体的温度,然后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偕同踏进了这片连一名打扫的宫娥都没有的地方。
脚印在积雪上留下的一深一浅,守卫军没有跟上前,但是却也远远的跟随在数丈之外。拐过一处深长曲折的回廊,转到后侧,果然一大片嫣红映入了眼底,枝头摇曳,凝结的冰珠在红日下闪烁着潋滟的光泽,远远一看,娇艳得令人情不自禁的赞叹。
“这些梅花真的是今年才开的吗?”云倾看着那当真将枝头压的分外沉重的梅花,脚步上前移去,凌烨轩笑着跟随,折下一根枝条给她,她闻着那暗涌的香气,轻笑道:“总听说空谷幽兰,没想到这个没有人气的地方,梅花也能开得这么好。”
“喜欢吗?这些梅花是朕在去年的时候,特地命礼部尚书武翊思亲自去采办的,原本以为要三五年才会开花,没有想到今年冬天过去了,无意中来走一趟,竟然全都开了”凌烨轩温润的笑着,难得脸上眼底都没有一丝阴霾,似乎这些花开了,让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去年?云倾怔了一下,想要问什么,但是凌烨轩却不打算继续说这些,环住她笑道:“这里太冷,我们到里面去吧,朕派人将霓裳宫里的凤尾琴抬过来了,还记得你六岁时,在御花园中接待秦安王时所弹的曲子吗?当时御史官都在场,已经被载入史册了,今日朕还想听你弹奏一曲,也看看这么多年来,你的琴艺究竟进步了没有。”
“皇上是想嘲弄臣妾当年的不自量力吗?”云倾转身,突然很想知道他当年隐忍怒气之后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凌烨轩低首看着云倾,抬手抚着云倾精致的脸颊,道:“朕的皇后心思缜密,当时就连满朝文武和全天下的百姓都被你骗过了,你说朕还敢嘲弄你吗?不过朕后来总是想起这件事,因为那是朕第一次听到你唱歌和抚琴,你不知道当时朕有多惊奇,只觉得你就是上天赐给朕的宝贝,所以虽然当时即便明白了你是利用朕来博得好声名,但是后来却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因为你的手段很有趣”
有趣……云倾也笑了,没有想到当年的那些自己精心策划的事情,对他而言竟然可以用‘有趣’两个字来形容,她缓缓的道:“原来臣妾自以为的聪明,在皇上的眼里,只是有趣的手段而已。”
“在朕的眼里,女人耍手段有千万种,但是万变不离其一,但是你却始终让朕猜不透。你刚入宫的时候,朕以为你是天生冷淡,心智和冷静都超乎了常人,虽然也对这一点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冷仲他的智谋非凡,所以这一切也算是说得通,但是那一次,朕随寿王在山间的林中散步的时候,却看到了与朕平日里看到的不一样的你,当时,你一身红衣似火,轻快的如穿梭在野林中的红狐,银铃的一样的笑声散落了一路,有那么一瞬间,朕以为看到了妖精,而待自己看清楚的事情,竟发现是你”凌烨轩的目光深幽,似乎回到了当初那个青涩的岁月。
云倾在记忆中搜寻,似乎曾经有这么一件事,自从入了皇宫,她放纵的时候很少,而后山那片无人的林子中溪泉是她唯一能觉得轻松自在的地方,或许,当时她的确那么做了。
“朕当时觉得很诧异,因为你居然也会那样的笑,并且笑得那般纯粹天真,如同不染尘世的仙子,可是当朕发觉寿王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切,但没有惊奇,反而是带着宠溺的笑意的时候,朕突然明白了,其实这应该是就是以前的你,就是没入宫之前的你,因为你小时候的顽劣之名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所以,当时朕就明白了,你的冷漠只是对朕,对这个皇宫”凌烨轩的声音浑厚低沉,有种悠远而有力的穿透力,几乎可以将她轻易的拉回那个午后幽静的树林中。
六岁的她,一身鸾红,俏皮的在阳光斑驳破碎的树林中穿梭,奔跑欢笑。可是这个记忆似乎已经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了,远到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一切,但是她印象中清晰的却是凌烨云似乎在那里昏倒了,然后被孙恒初送回了王府。
孙恒初,又想起了一个人,自魏堰传信回来说他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失踪,连华药师都没有挽留住的时候,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是这一年里,他仍旧没有丝毫音信。
华药师……云倾脑海中陡然闪过那在云山之巅,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白须伴随着飞雪飘扬的老者,秀眉一动,陡然转向凌烨轩,眼底浮现出了晶亮。
“想说什么?”凌烨轩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傲然冷冽的眉宇。
“你会生气的”云倾有些故弄玄虚。
凌烨轩笑着:“那就不用说了,朕今日只想跟你一起走走,所以别说什么让朕觉得恼怒的话。”
“可是却是件要紧事”云倾不依不饶。
凌烨轩看她,漆黑的眼底映出她此刻霸道而娇憨的摸样,自从那日在御书房争吵之后,她就变得异常刁钻,有些事情会惹他生气,但是却非说不可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娇憨得惹人想狠狠的拥在怀中疼爱,然后不知不觉的就被陷入了布下的陷阱。
可是,就算明知道这是她的计策,她的预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靠近,凝视她,然后似被击败了一般的笑道:“好,你说,但是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当心朕罚你,”
云倾笑得狡黠,随后似有些无赖的将双手探进他的斗篷里环住他精壮的腰身,小脸埋在他的胸前,随后在凌烨轩宠溺的笑眼中缓缓的道:“你知道吗?我当初离开皇宫时,是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徒步一个多月来走出去的,那时,我年纪小,在半途中染了风寒恶疾,双腿被寒毒侵蚀,人也昏迷不醒,差点就没命……”
凌烨轩的身体陡然震住,僵得笔直,云倾的声音很沉闷,但是每一子却都如利刺一般扎在了他的心里,他呼吸有些混乱,想看她的神情,但是云倾却故意将脸深深的埋在她的怀中,聆听着他因这些话而杂乱无章的心跳,而后自觉已经掌握了火候时,才又闷闷的道:“当时,孙恒初背着我徒步前往云山,将我交给了他的师父,云山神医华药师,华药师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每日将我浸泡在药汤中才将我的命给捡回来……”
“婉儿”凌烨轩的声音有些慌促,他呼吸也混乱了,想将她从怀中推开,看着她的脸,可是云倾却固执的不肯,随之淡淡的声音带着哀伤,道:“还有一件事,其实寿王的病一直都不能好,都是因为我三岁那年在王府中贪玩,不小心将一个院落给烧毁了,结果据说,皇上赏赐的蛊王就放在那个院落里……”
凌烨轩再次僵住,而云倾则是慢慢的从他怀中退开,一双璀璨的星眸凝视他略带震惊的深邃眸子,轻道:“所以我想恳求皇上开恩,将寿王送去云山给华药师诊治,或许,那位老者可以妙手回春,救回寿王一条命。”
冰冷的风徐徐的吹着,空气中散发着幽幽暗香,却也承载着丝丝透不过起来的压抑,云倾看着凌烨轩深沉如古谭一般的眸子,眼底充满期待,甚至带着几分企求。
凌烨轩看着云倾,她素手紧紧的揪着他的宽袖,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之他闭上了双眼,将她娇小的身体紧紧的拥抱入怀,带着痛惜和无奈,还有已经燎起却又被狠狠压下的怒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他深吸一口气,随之低哑的道:“这就是你的预谋?”
云倾错愕,凌烨轩捧起她的脸,低沉道:“你先说一些让朕发抖害怕的事情,就是为了告诉朕你有治好寿王的办法,是吗?你始终都惦记着他,你喜欢他是吗?婉儿,有时候我始终看不见你的心,朕总是觉得你虚无缥缈,让朕想抓住,却又如同手掌里的细沙一样,握得越紧,就流失的越快,可是不握紧了,却又怕风一吹,你就飞走了,婉儿,你说朕究竟该拿你怎么办?朕究竟该将你如何才好?”
云倾秀眉黜起,感觉着凌烨轩胸前的震动,他还是生气了,虽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难以收拾,可是却挑起了她内心的疼。他觉得她是虚无缥缈的,其实她何尝不是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是如此?
一朝穿越,虽然投生在一个初生婴儿的身上,可是她毕竟带着未来世界的记忆,如她这样的人,最后究竟会何去何从?会不会像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又突然消失?她的命运,究竟是拿捏在谁的手里?自己?上天?还是冥冥之中操纵和命运齿轮的六道轮回?
“我说过,我一生都不会离开你,你不信吗?”云倾淡淡的说道,但是言语中却有些恳切和坚定,眼神深锁着他的俊美的容颜,抬手抚过他微黜的剑眉,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凌烨轩顿住,他深深的看着云倾,随后激动的将她再次拥抱入怀,埋入她的发丝,深深的吸着她身上早已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幽香,随之动情的道:“朕都答应你,朕什么都答应你……”
正如凌烨轩所说的那样,今天他只想陪着云倾赏花散心,什么政务都不想理会,因而在他们相拥赏花的时候,赵公公和杨飞前来禀报事情时,他都将其挥退,直到蛮儿前来禀报,说将军夫人诞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平安时,凌烨轩沉吟片刻,才淡漠的让杨飞派遣前往齐国向冷战天报喜,且让赵公公带着厚重的礼物给予赏赐。
皑皑的雪地中,嫣红的梅花树下,凌烨轩寻来了几块木头和枝条,燃起篝火,让赵公公将凤尾琴搬在梅花林中,对着篝火抚琴。
七年不曾碰触这个东西,云倾已经生疏了,但是凌烨轩脸上的浓郁的笑意着梅花萧萧飘落的场景却让云倾有种想和他一起赏景,玩乐,只是这个地方阳光稀薄,显得阴冷。但是凌烨轩似也知道,所以让蛮儿领着几名宫娥将宫廷内藏着的好酒都搬过来,整整的排了三大排,都是用红绸布帛封好的成年佳酿。
“皇上今日似乎很有兴致”云倾看着凌烨轩提起一坛酒,揭开红绸布帛,让一旁伺候的蛮儿灌进了酒囊中,递给云倾,笑道:“天冷,多喝几口,会暖和一点”
云倾笑着接过,喝了一口,一阵热辣的从喉间流淌在到胃里,荡起一阵暖意,她闻着酒香气息,道:“是臣妾进宫那年酿制的”
“你记得?”凌烨轩有些诧异。
“是见过这个红绸布帛上的印鉴”云倾淡笑着说道。
凌烨轩摇摇头,他以为她记得这些酒是因为他们大婚而酿制的,如今埋在地窖中已经八年了。八年,当初太后圈定的彤史上,是定在云倾十四岁与皇帝合房,而这些酒是用在合房的当日做交杯酒的,而今天,正是这个日子。可惜,云倾却不知道。
“都退下吧,朕今日要与皇后待在这里,任何人不得打扰”凌烨轩声音低沉,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震慑。
赵公公和蛮儿对视一眼随后带着笑意的告退。
北行宫的后院中,梅花林中,嫣红飘飞,寒意逼人,云倾与凌烨轩对饮,笑谈当年的事情,直到两人都显得有些熏然。
“朕从来都没有见过婉儿跳舞,若是婉儿愿意,就为朕舞一段吧”凌烨轩看着云倾脸上的酡红,笑意浓郁的说道,随后自己走到树下,沾染了很多梅花粉瓣的凤尾琴旁走去,修长的手指轻抚琴弦,有些期待的看着她。
也许是这片禁闭的天地中除了白雪只有红梅,除了眼前的男子只有美酒,而没有轩烨王朝至高无上的君王,没有人人赞颂也人人惧怕的妖孽皇后,没有成堆批阅不完得奏章,没有边关变化无常的政治局势和战事。所以,云倾也似回到了当年的云山,突然心境也开阔起来,变得无拘束,也将一切都忘却了。
“好,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舞姿”云倾笑得娇媚,嫣红的面容上如同擦拭了脂粉,双眼流光闪烁,眉宇只见尽是娇柔。黄昏灰暗的天色,近处篝火照耀,映衬着鸾红长袍上的金丝绣纹,团凤细密,闪烁着华贵和娇艳。
轻柔的身段在雪地上起舞,皑皑的白雪映衬着云倾的艳丽,四处梅花在寒风的摇摆下飞逝花瓣,偏偏飘荡在她的身上,如同月下仙子,踩踏在云端飞舞。
云倾曾经在接受特训的时候学会很多舞蹈,无论是华尔兹还是恰恰都超越了国标水准,甚至为了暗杀美国的一个议员,她曾苦练三年芭蕾,在林肯舞台上一展天鹅的高贵和轻盈。
脚尖在雪地上旋转,身体几乎轻盈飞起,在凌烨轩的琴声悠悠荡荡的时候,她娇美的笑道:
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凌烨轩眼底沉溺着痴绵,他琴声未断,却笑道:“婉儿这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云倾不语,旋转到梅花枝条旁,抬手扶住,轻盈的身体依靠在那些花枝上,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究竟是花更为娇艳还是人美,她折下一根枝条,含在口中,趁着酒性,将一身厚重的长袍褪下。
凤袍簌的一声落在雪地上,云倾里侧穿着鹅黄色的拖地长裙,她舒展袖袍,在天空中月色渐升之时,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看着凌烨轩。凌烨轩目光一沉,漆黑的眼底映着琴前的篝火,眸子如同燃烧起来一般亮泽,令人不敢回视,更不敢逼望。
此刻的云倾袖宽袍长,绸缎布匹随风而动,纤腰裹素,挂垂的凤佩和香囊来回拍打,轻盈的山影如同妖精一般在梅花林中飘扬而过,拔去了凤钗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落,在风中肆意飘扬,翩然妩媚,似能勾魂引魄。
琴声什么时候停的,云倾不知道,她趁着醉意洒脱的翩然起舞,却不觉中感觉到了纤细的腰身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勾住,接着便跌入了温暖的胸膛。迷醉的眼睛四处飘离,随后对上了凌烨轩深邃的眸子,她笑,如花如月,长发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
“婉儿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凌烨轩的声音低哑,却带着醉人的诱惑。
“什么……日子?”云倾笑得动人魂魄,妩媚娇柔,抬起玉臂环住凌烨轩的脖颈,吐气如兰,浓郁的酒气萦绕在她身上,与空谷的幽香结合在一起,让人迷醉。
“是我们该喝合卺酒的日子”凌烨轩笑着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薄唇轻吻着她的柔软,轻柔的动作如同怕惊吓到她一般。今晚她美得像仙子,让他有种生怕自己太过孟浪就会将她吓得飞走的感觉。
“合卺酒?”醉意让云倾的睿智的眸子迷离,她略显迟钝的浅笑,似乎不明白凌烨轩在说什么。凌烨轩掬起她垂落的青丝,缠绕在自己的手上,笑得醉人:“是啊,是我们应该在洞房里喝合卺酒的日子”
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多的意外,今日,她才应该是他真正的妻子,八年前的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他不止一次想过她长大之后的模样,也曾为此骚动不安,悸动得无法安睡,甚至前往内务府亲自翻阅了她的彤史,查看上面的定下来的日子。
可是却没有想到她在那个雪夜竟然那般决然的离开了,将他所有的幻想都打碎成一片。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痛苦,并非是你想要的得不到,而是得到了又失去。
“婉儿,你知道吗?你刚离开的时候,朕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你在后山树林中那脆声的笑,还有你曾经说不会离开朕的话,可是朕还没有来得及喜悦你的承诺,你就已经悄然无声的离开了,连一点线索都不留下”凌烨轩的声音低哑,眼底升起了几分猩红。
他曾想过,或许多年之后,当那种痴缠的眷恋和午夜梦回的疼痛渐渐转为浓郁的恨意的时候,就不会那般痛苦了,可是却没有想到,时间愈久,曾经的一切都更加的噬骨穿心,更可悲的是,即便过了七年,她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依旧那般清晰,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新婚那夜,她在他的唇上印下朱丹印记,对他说,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他在睡榻上入睡,她守在身侧,笑着让他安心,说她会一直都在身边守着。
她为一块免死金牌而生他的气的时候,当他收回金牌交到她手里,她扯起被褥遮掩在脸上,沉闷而羞涩的说,她没有生气……
太多,太多,一幕幕的从眼前飘过,让凌烨轩觉得的心又承受回了当年的那种痛楚。
云倾身子软软的,她缓缓的倒在了凌烨轩的怀中,看样子真的有些醉了,可是身上的冷意而贪恋这种放纵的感觉,却让她抬手去桌案上摸酒囊,然后极为妖娆的灌了几口。凌烨轩看着她动人的模样,笑着将她抱起,走到篝火旁坐下来,用斗篷覆盖中她娇小的身体,揽在怀中。
“现在还想离开朕吗?”凌烨轩抬手,用大拇指拭去了她唇角的酒泽,其实他更想去舔掉,可是却怕自己收不住情绪而失控,因为今晚的她美得让他不能自已。
云倾醉了,这一次比那一次在客栈中与雷霆把酒言欢喝得还多,所以整个人都迷糊了。而凌烨轩他更相信酒后吐真言这样的话,所以能遇到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她又卸下了身上的厚重的防备,所以他就情不自禁的想知道她的心事,想掏出她的心里话。
云倾酒喝多了,整个人虽然迷糊,可是却似乎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的,比往日放肆,她抬手环抱住凌烨轩的脖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抱着的这个男人,随后娇媚憨傻的一笑,抬手抚摸他的脸,道:“你长的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这是在夸他吗?凌烨轩有些不悦的挑起剑眉,因为云倾这话似乎她曾经看过很多男人一般,虽然他也明白过去的事情不需要计较,可是心里却还是冒起了酸涩的气泡。
“你喜欢吗?”凌烨轩笑着说。
云倾笑得温柔,靠近他,道:“喜欢,可是我不喜欢比我好看的男人”
俏皮的话,让凌烨轩觉得其实云倾没有醉,她只是顺应着自己的话刺他。失笑,凌烨轩吻了吻她的红唇,轻柔的道:“婉儿,你还想离开朕吗?”
“我不是冷婉儿,或许……也不再是冷云倾了……”云倾说的迷糊,双眼也露出了迷茫,她究竟是谁呢?在这个时代中生存,却带着前世的记忆,这样的她,就是谁呢?
凌烨轩剑眉黜起,冷云倾,这个名字他曾经听到楚桓叫过。他的身子有些僵硬,但却压抑住了心口的不适,沉声问道:“冷云倾是谁?”
云倾看着凌烨轩,篝火的灼亮将这个男人映衬得更加英姿挺拔,俊美温润,他是天生的王者,万民敬仰的神,更是普天之下所有女子的倾慕的男子。究竟该不该说?说她曾经的过往?说她拥有那不真切的记忆和在他身边消失七年的所有事情?
冰寒的风吹拂在脸上,让她有些清醒,但是身体却沉重的懒得动,所以她索性将自己交付给了这个男子,让他的温暖将自己包裹,而后有些茫然的道:“她是……我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名字,它曾经代表我的存在,陪伴我二十几个春秋,最后,也随着我的消失而覆灭。”
“婉儿在说什么?”凌烨轩疑惑的看着她,他以为她在说胡话,但是剑眉却不由自主的黜了起来,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不属于这里,我带着前世的记忆也野心来到地方,投生在相府,成为了今日的冷婉儿,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云倾缓缓的说道,那声音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沧桑和悲凉,与另外的一个世界相通了,带着无尽的苦楚和不甘,荡漾在心间。
凌烨轩剑眉黜得更紧,然后下意识的将她拥得更紧,似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
而云倾则是自顾自的道:“我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在那个世界上找到一个足以相信的人,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将我推到了人生中最苦楚的深渊里,他们训练我,每夜每日的教习练武,然后将我丢进很多特工所在的集中营里,被教导用致命的招式杀人,用最残酷的方法获得情报,甚至被教如何展现女人的妩媚,用身体去迷惑敌人……”
云倾将目光转到了凌烨轩的脸上,看着他脸上顿时铁青的神色,和眼底的深邃和震惊,突然间有种释放的感觉,多年的压抑沉积在心底,今天终于可以吐露了,也许这些话会让他们从此都各分天涯,可是她还是觉得想继续说下去。
“特工,你也许没有听过这个词语,你可以说它是杀手,也可以说是间谍或者奸细,而我们是集合了所有的因素于一身的人,我记得在十七岁的时候训练我们的教官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自己需要的武器,冲破重重阻碍,甚至相互残杀,然后在规定的时间内逃出训练营,因为,营地里装了定时炸弹,而他们也认为惟独最后活下来的人才能被选拔。而我,在那个雨夜里,为了生存,整整杀了集中训练营地里的所有看守人员和自己相处了多年的同伴……”云倾的双眼眯起,凝视着天空中皎洁的夜晚,记忆瞬间转移回了曾经的血风腥雨。
集中营地里一共有三百个女孩子,来自全国各地,教官教习她们最顶尖的盗窃和交际手腕,让她们在任何场合都能容纳进去,她们穿梭在各大城市,可以是街头卖槟榔的妩媚少女,可以是歌厅里撩人的舞娘,可以是学校中刚转来的清纯大学生,也可以是富翁和高官床上的包养的情人。
经过这样严苛的训练之后,部门竟然只需要一个最出类拔萃的少女去完成最终端的任务,而其他的女孩,她们即便可以回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她们的身手和阅历却是不可留的,所以,只能死。
其实,她并不是最厉害,她子所以能够从哪里走出来,是因为她算计好的时间,她从寝室冲出来的时候,第一个选择了最沉重的长刀,并且在衣袋里装了一个注射器和两瓶兴奋剂。
选择最沉重的长刀,是因为前面的路太凶险,看守人员手中的扫射机枪是致命了,她需要让自己的同伴去送死而暴露那些人的位置,而她,则是用长刀抵挡飞来的子弹及与自己其他的同伴作战。
有不少身手好的人冲出了三重防线,而她则是轻车熟路的踩踏着脚下尸体,跟随她们清好道路的脚步一路上前,而这一路上她不停的换着武器,因为体力限制,她只能闯过一关后,就选择比上一次的武器轻盈一些的东西。
她记得,最后三关,她拿的是日本的武士刀,因为那种刀轻盈便捷,锋利无比,而当杀了所有看守人员时,她也没有急着逃离,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体力不会允许她一口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就停下在为自己注射了兴奋剂,然后在剩下的五分钟里,飞奔出去。
最终,只有她活了下来,整个基地被炸毁,也就等于掩盖这场血腥的杀戮和证据。而她也永远都记得,当她被送往国防部接受档案登记,成为最高级的特工时,曾经在教官办公室的报纸上无意中看到了基地爆炸的照片和相关报纸。
可是那标题竟然是那样的可笑,报纸说——某国挑衅边防海域,炸毁我国驻海域民舍,目前国防部正在进一步调查取证,与国际安理会交涉。
那名教官也发现了云倾看到了报纸,可是他却冷笑一声,将那份报纸丢在了垃圾堆里,随后有些得意的说:“印尼屠华事件你知道吗?当时有一千名华裔妇女被用最残酷的方式对待,三百名孩童被杀,男人们的头颅被割下当球踢,可是在他们海啸的时候,我们确是全世界捐钱最多的国家。孩子,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公平,当我们无法正面交涉的时候,你们就该行动,这就是我们训练特工的原因”
有些战役,不能用军火来冲突,因为伤亡太大,所以他们的选择便是牺牲少部分的生命,剥夺他们的权利,然后去完成这项艰难的任务,去洗刷这场耻辱,于是,特工就产生了。
云倾闭上了双眼,往事的回忆让她觉得喉间都充满了腥涩,那是每天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浓郁而粘稠的血迹,和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无处可躲,他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
“我从来都不是纯洁的,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我也是寻循着曾经的手段去对付每一个人,甚至在知道太后拉拢寿王的时候,我利用了凌烨云对我的好而将他从太后的身侧拉来,为了逃离这里,我与齐戎狄勾结却又过河拆桥,而在北楚……”云倾将这些年来的一切都缓缓的说出,平静的阐述,可是时过境迁的时候,却已经没有当初的惊心动魄。
睁开双眼,云倾起身望向凌烨轩,想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反应,他这样的一个抵死纠缠她的人,在知道了她不堪的过去之后,应该会离开的远远的了吧,不会再要她了吧。
可是,她望进了深邃的眸子时,却看到了眼底晶亮的液体,一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凌烨轩全身僵直,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看着云倾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容和渐渐清醒的眼神,双手突然用力的抓住了她的双肩,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然后狠狠的拥进自己的怀中,几乎让云倾那娇小的身体撞进了他的胸口,从此成为他的一部分。
“那只是一场噩梦,不存在了,婉儿,它们都已经不存在了”凌烨轩说的有些干涩,但是却无法遮掩声音的颤抖,他紧紧的抱住她,似乎不想让她再被带回到曾经的残酷中,所以用力的道:“婉儿,你只是婉儿,不是冷云倾,她已经不存在了,婉儿……”
泪水,无可压制的滴落下来,压抑的情绪终于溃堤了,云倾环住他,泪水沾湿了他身上的墨色龙袍,可是却克制不住这样突然的酸涩,只能抱着他哭泣。
仿佛,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其实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次的倾诉,她想说自己曾经的委屈,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她来到这里是这样的艰难,是这样的不易,而她自所以要抓住权利,只是为了摆脱这样的命运,曾经的痛楚告诉她——一个平凡人的命运有多悲凉。
“婉儿,朕再也不会怀疑你了,婉儿,对不起,是朕错了,是我错了”凌烨轩闭上双眼,眼泪滴落在了云倾的发丝上。
嘤嘤的哭泣,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的诉说着委屈,云倾趴在凌烨轩的胸口哭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迷迷糊糊的睡去。
燃烧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片密集的梅花林中,似乎与某一个时空连接上了一般,天空的,某一颗星分外的明亮,如同眼睛一般窥视这个时空的一切,然后闪烁着,随之满意的消失。
曾经的过往,瞬间从心底流逝清除,仿佛千年的魔咒终于找到了钥匙。此刻的云倾,在凌烨轩的怀中睡得无比踏实,而拥抱着他的男子,只是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睡颜,疼惜的吻在她的眉眼之间流连。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佛一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