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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天气,秋风送来,但是炎热却丝毫未减,变化无常的气候,从刚才的月朗星稀到下一刻的暴风骤雨,似乎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安神香袅袅升腾,徐徐飘出窗外,却又被一阵狂风卷回,顷刻间,大雨冲刷。
冰凉的水珠将这燥热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狂乱的雨点飞起跳跃,胡乱拍打着窗格,被狂风弯腰的树影婆娑,沙沙的摇曳,在墙壁上映着张牙舞爪的黑影,狂乱无比。
这夜,凌烨轩在书房忙到四更天,召集了冷战天、杨飞、庞炎以及新相王言平和算得上半个谋臣的武翊思等人齐聚御书房商讨大计。尚未告老离朝的冷仲也去了,这或许是他唯一为朝廷效力的时候了,因为这个月底,他将戎装回乡,前往苏杭一代安身立命,颐养天年,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蛮儿服侍云倾早早的休息,六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身体日益沉重,躺在床榻上时,都有些吃力,她抬手覆着着自己的小腹,感觉里面的孩子又重重的踹了她一脚。秀眉缓缓的黜起,随之有些无奈的合上双眼,现在她已经能实在的感受到怀胎十月的痛楚了,人类繁衍后代,的确是意见不容易的事情。
凌烨轩四更天的时候才匆忙的回到寝殿,云倾睁开双眼,隔着幔帐模糊的看到他似在对蛮儿吩咐什么,而后赵公公上前为帝王宽衣。他的高大宽厚的身形走向自己,撩起幔帐将她拥入怀中,躺在她身侧,丰神俊朗的眉眼之间抹不去淡淡的笑意,轻吻她的额头,道:“睡吧,天快亮了”
“皇上为什么这么晚?”云倾声音有些哑然的问道,身子卷缩在他的怀中,可是腹中的小东西却似乎很抗议这样的靠近,起脚又踹了自己两下,让云倾无奈的转过身去。
凌烨轩低笑出声,扣住她纤弱的肩膀,吻她的耳垂,低沉道:“没什么事,冷战天主张征战,但是武翊思以为,既然可以隔岸观火,空手套白狼,就不必主动出击,以保存实力,你父亲也是这个意思。”
“冷将军为何如此浮躁?”云倾的睡意消失,大脑突然有些清醒了。冷战天虽然是战场上的英雄,但是他的性子却还是内敛的,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好战了?
“将军夫人闻喜了,婉儿明日应该打赏恭贺,顺便带着朕的那一份”凌烨轩从背后将云倾拥住,大手覆在她的肚子上,即便云倾看不见,却也知道此刻凌烨轩定然是微笑着的。
王馨瑶闻喜了,冷战天却在此刻急于请战主攻,这似乎太过于诡异了。
“皇上早点睡吧,明日还要早朝”云倾淡淡的说道,不想在与凌烨轩长谈下去,否则他只怕要睁着眼睛到天亮了。最近这些日子,他忙碌得都似乎瘦了一圈。
“恩,睡吧”凌烨轩也的确累了,他用着云倾,吻着她的发丝,合上双眼便睡了。
清晨,蒙蒙亮,云倾已经睡意全无,梳洗过后,便让蛮儿取来折子,写了一些恭贺之言,又让赵公公打点了丰厚的赏赐送去将军府。
早膳过后,云倾原本想四处走走,但是宫殿外的宫娥又进殿禀报,说常美人求见皇后。此刻云倾才想起来昨日收到的那份拜帖,于是转头望向蛮儿,而蛮儿则是小声道:“奴婢怕被皇上瞧见,所以就销毁了。”
云倾点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早,凌烨轩散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御书房与朝臣讨论南齐和契丹以及匈奴的事情,所以短时间不会回来,而常美人、栗美人都是后宫最为规矩内敛的嫔妃,七年前,多少与云倾也算的上是有些交集,所以云倾便道:“请过来吧”
宫娥应声退下,蛮儿立刻搀扶云倾坐在金丝楠木的凤榻上,取来做好的早膳摆上。
云倾慢慢的用膳,在一顿早膳用完之后,常美人才姗姗来迟,她隔着垂帘和幔帐叩跪在外侧,轻柔的声音淡淡的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倾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着浅紫长裙,外罩淡色纱袍,发髻上是三支花纹繁杂的簪子,面容上稍微了粉黛,峨眉如翠,她的样子还与七年前一样,淡静沉默,而今日的这一身装扮联系起她迟来的时间,应该是为了见她,她也耗费了不少神思打扮,好让自己看起来还能够赏心悦目。
“进来吧,蛮儿,赐坐”云倾淡淡的说道。
“臣妾呈谢皇后娘娘恩典”常美人起身,在宫娥撩起帘子时,缓缓步入内殿,跪拜在席垫上,依旧低垂着额头。
“你们都退下吧”云倾挥退内殿的宫娥。众人应声而出,蛮儿奉上了茶水和点心之后,也低头告退,对于后宫嫔妃,这个常美人蛮儿还是比较放心的,至少她不会做出越轨的事情来。
凌霄殿内,幔帐垂落,珠帘摇曳,案几上的碎冰泛着阵阵的凉意,用绕宫梁,驱散了秋天的烦闷和燥热,窗外的天气虽然清朗,却也不似昨日那般窒闷,可见夜间的大雨也起到了作用。
常美人慢慢的抬头,平淡的目光看着案几上的碎冰,似在在思索着什么,少许才缓缓的开口,道:“七年不曾拜望皇后娘娘,今日臣妾自请求见,唐突越轨,还请娘娘责罚”
“本宫与常美人虽然交集不深,但是却也算是有些缘分,所以你也不用拘礼。”云倾执起桌案上的茶水轻抿一口,平淡的说道。
常美人抬眼望向云倾,在看到这个昔日的女孩蜕变成如此娇美冷冽的少女时,眼神似乎一晃,而后双眸低垂,那张平淡得从来都不露情绪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失落,但是随后却又恢复如常。可是,这么细微的变化却还是被云倾抓住了。
“其实臣妾求见皇后娘娘也没有什么妄念,只是在后宫中听闻前两日芙贵妃在凌霄殿中大闹,最近也流言四起,都提及了臣妾以往的事情,所以臣妾提地来向皇后娘娘澄清”常美人的话语间含着几分苦涩,显得有些悲伤。
云倾微怔,捧着茶碗的手也不觉僵住,她面容微沉,眼神也渐渐的冷凝起来,但稍后,却狠狠的压下心头泛起来的不适感,垂眸拨弄着手中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而后淡淡的道:“常美人有话就直说吧,本宫洗耳恭听。”
常美人没有想到云倾竟然如此的平静,她长睫颤动,再次朝她看去,随后神色更为失落了,双目遮掩不住凄楚,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绝望,随之缓缓的道:“臣妾是第一个入宫的嫔妃,虽然不如颜美人早,但是却称得上是这后宫中真正的老人儿了,臣妾十三岁嫁给皇上,可是却因皇上身体虚弱,所以一直都不曾圆房,直到太后娘娘带着当时年纪尚小的芙贵妃入宫待年,才真正入了洞房。”
云倾目光一沉,素手猛的握住了杯子,之前以为的不在意,可是现在却化作了在心翻滚的酸涩。可是,她还是不动声色,既然自己选择了听这个故事,就该承受这个故事的痛苦,不是吗?
“可是,那一次却并非皇上自愿,而是太后娘娘知道皇上从未召寝过嫔妃,甚至与颜美人都不曾圆房,所以就在皇上和臣妾的膳食中动了些手脚。太后以为,皇上在召幸了嫔妃之后,就会接纳芙贵妃,但却不知道皇上决定的事情,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能改变的”常美人说道自己真正的心痛之处,整个人都僵直起身,她目光清冷,红唇紧紧的抿起,似乎在回忆什么痛苦的事情。
云倾手中的茶碗猛的一荡,开始泼出,渐在猩红的龙凤图纹的地毯上,冒出烟雾。她震惊的看着常美人,而常美人则是眼底氤氲含泪的看着云倾,却已经噤声了,仿佛喉间哽咽着说不出的痛楚,已经无法言语。
常美人失控的落泪,仿佛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愿都在这一刻溃决,她突然伏在案几上,虽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可是双肩却不住的颤抖,过了少许之后,她才安定下来,抬起满是泪痕嫣红的脸,脂粉已经被模糊了,但是却没有失礼,她依旧那般端庄淡然,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而后道:“臣妾失仪了……”
接着,她端起案几的茶水一饮而进,似乎在发泄什么,又像在遮掩自己的情绪,茶水见底,她放下杯子才静下来,又道:“臣妾知道将当年太后的所为说出来,必然会遭天谴,臣妾也知道就算是皇上百般不愿意被太后娘娘控制摆布,但是对于此事,皇上必然还是守口如瓶,不愿透露。但是臣妾今日却顾不得这些忌讳,因为臣妾只想在后宫中安养终老,一辈子平静无风波,其他的,什么都不奢求。”
云倾看着她,红唇紧抿,而常美人则目光沉幽的继续道:“那次事情之后,皇上就不曾再踏入后宫,并且突然宠幸起了颜美人来,不再接纳任何嫔妃,而颜美人也恃宠而骄,在后宫无法无天,横行霸道,但是皇上却听之任之,放纵她肆意妄为,甚至有时还去欺凌芙贵妃,不买太后的帐,这也是为何颜美人后来名声大震,天下人听闻的原因。起初,臣妾原本也以为,皇上是真的宠爱颜美人,毕竟她是一个娇弱扶柳的美人儿,可是后来臣妾才知道,原来皇上宠幸颜美人只是一个幌子,自所以放纵颜美人如此,也是为了阻挡太后的计划。而就在臣妾以为臣妾可以安身立命,平淡度日的时候,却发现信月不曾来,召了太医诊断后才知道,竟然是有了身孕”
“当时怀了身孕,臣妾喜忧掺半,既高兴又惶恐。高兴于,若是能够平安诞下一儿半女,后半生必然有靠了,但却又惶恐这后宫中的人得知,心生嫉妒,出什么万一。可是臣妾万万没有想到,臣妾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而皇上却在得知此事之后,竟让赵公公送来了一碗藏红花,结束了这个原本臣妾还来不及喜悦就已经落幕的事情。不过,也就是这件事情,臣妾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少帝虽然年轻,但是却是一个不容许任何人操控的帝王,他不想发生的事情,就算发生了,也将会被残酷的制止。那件事情之后,皇上还算厚待臣妾,赏赐、分位一律按照三品以上来打赏,而臣妾也从一个小小的采女,一跃成为美人。”常美人的神色幽然,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场景,但是情绪却已经不再那般激动了。
心绪慢慢的平复,仿佛这些话已经憋在了心头很多年,今日终于重建阳光,所以她如同释放了所有的哀怨一般,整个人也渐渐的有了些生气,不似以往的静如死水。她缓缓的道:“对于皇上,臣妾虽然经历了滑胎的痛苦,但是却没有一丝怨毒,因为皇上应允定然让臣妾在这个后宫安养到老,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让臣妾得到应有的安静。臣妾也只想就如此生活下去,但是却没有想到太后竟然为了刺激皇后,利用臣妾当年的这个痛处,在后宫大肆宣扬,只为了刺激皇后娘娘,离间皇上和娘娘,臣妾自认命贱,今生的姻缘已空,也不在意往后常伴青灯侧,睡卧古佛旁,但是臣妾决然不能忍受被他人利用,落得不明不白的下场,所以臣妾斗胆觐见皇后娘娘,请娘娘为臣妾做主。”
常美人眼眶含泪,重重的对着云倾深深叩拜,额头着地的声音有些沉闷,却也震动的云倾的心。
云倾在听闻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猜测,因为凌烨轩他毕竟是帝王,曾经拥有多少女人也是平常,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的骇人听闻,这,也让她想起来颜美人在北楚朝殿所说的话,她哭成了泪人,说凌烨轩从来都不曾碰过她。
太后王氏原来早已经想要掌控大局,甚至不惜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利用,她在怀有身孕之时,曾还想过母子情深,血肉相连,所以不想刁难这个太后,帝王的生母,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卑鄙,且谋权之心不改。
常美人抹泪,似乎将所有的委屈都已经诉尽,所以情绪也渐渐的平稳了下来,但云倾却突然觉得疲倦,内心平复了数月的怒火再次攻蓄心头,令她难以稳坐。于是她只能闭眸深吸一口气,握拳将这种不适感压下来。
案几前,碎冰已经渐渐的融化成水泽,慢慢的益处了金盆,云倾睁眼,起身走到常美人身侧,抬手将她搀扶起来。
而常美人则是赶紧自己起身,唯恐伤了云倾有孕的身子,以帕拭泪,虽然不在如刚才那般,可是抽泣声却依旧清晰,低声叩谢:“臣妾谢皇后娘娘”
“皇上既然承诺你,会让你平静度日,相信君无戏言,你回去休息吧,不要想太多”云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子,只能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权当是安慰吧。
常美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毕竟她是深宫的老人,争斗暗涌的事情见识的太多,所以她明白既然事情牵扯到太后,就算是先帝在世,也不可能立刻给她答复,而她今日来的目的却似重再告知云倾真相,却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委屈,于是她慢慢的欠身,告退了。
云倾抬眸,看着常美人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缓缓的离开,珠帘摇曳下的身影显得怯弱不甚。这个后宫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如同她一样的女子?建立政权,王者视人命如草芥,而后宫,为了夺得权利与分享帝王身侧的宝座和盛宠,自然也是捧红踏白,相互争斗残害。
常美人离开,蛮儿进殿侍奉,见云倾站在珠帘旁侧失神,立刻上前,而云倾则是抬手摆了摆,转身踏入内殿,道:“本宫有些累了,先休息片刻,你也先下去休息吧”
蛮儿服侍云倾睡下,放下幔帐,整了整垂落的珠帘,而后欠身告退。
芙贵妃自缢未遂,太后大哭不止,建章宫几乎闹翻了天。
半月后,建章宫的一名守卫匆匆的飞奔进了凌霄殿,叩跪在大殿前,打破了帝后用膳的平静,也将后宫连日来都不曾平静的风波带进了凌霄殿中。
云倾抬眼望向凌烨轩,而帝王的面色则是紧紧的绷住,随后啪的丢下了手中的碗筷,猛的起身,全身都笼罩着暴戾的怒气。
那名来报的侍卫吓得全身颤抖,连头都不敢抬,大殿内伺候膳食的宫娥也吓得尖叫起来,四处乱窜,而后纷纷叩跪在地,连气都不敢出。赵公公和蛮儿自然也是面色苍白,不敢吭声。
云倾看着凌烨轩手中的筷子跳跃落地,翠玉包银,折成几段,但是却没有说话。
太后,又是太后,太后安逸的时日过多了,所以又开始死灰复燃,上一次芙贵妃大闹凌霄殿,回去之后便被凌烨轩罚奉抄经,说是为小皇子祈福,如今芙贵妃受过的时日未满,竟然在藏经阁上吊自缢,这,就是明白着告诉整个后宫和朝堂上的人,皇后霸宠,使得后宫嫔妃受尽委屈不堪受辱。
“皇上,太后奴婢前来请皇上前往建章宫议事,芙贵妃已经醒了,但是却啼哭不止,还吵着要轻生”大殿外,又跑进来名宫女,这是建章宫的老嬷嬷碧珠,她一身深褐色的宫服,神色紧张慌乱,踏进大殿就扑通一声叩跪在地,连声哭求。
“她想死是吗?”凌烨轩眯起了狭长的眸子,俊容分外深沉,随后在众人惊诧之时,喝道:“好,朕就成全她,宣旨下去,任何人不得阻止贵妃轻生,若是谁敢再来禀报,一同陪葬”
帝王的声音如同地狱修罗一般,吓得众人都呆住了,特别是以为前来喧闹哭泣就会得到一些好处的碧珠,她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面色阴沉的帝王,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云倾看着碧珠失魂落魄的摸样,眼底划过一丝冷意,看来,太后再次失算了,她无论现在折腾出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她的儿子似乎都不会再理会,也不想理会了。
“皇……皇上,这,这……”碧珠慌张之余,吞吞吐吐的开口,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
云倾起身,冷声道:“下去,传皇上的圣旨,若是芙贵妃有什么万一,建章宫所有的宫娥全部陪葬,你们要好好的看着”
碧珠身子一颤,一双惊恐的大眼望着云倾,而云倾则是寒声道:“还不快去……”
碧珠吓得仓皇而逃,快步冲出了凌霄殿。
云倾望向凌烨轩,走到他身侧,抬手握住他紧握的拳头,轻道:“皇上息怒”
凌烨轩闭上双眼,显然已经对芙贵妃的事情不耐烦了,否则以他内敛的性子决然不会说出如此大失体统的话,更也许,凌烨轩在心里已经动了要王氏一族溃败的心念。
“出去,全都给朕滚出去”凌烨轩睁开双眼,似乎还是烦躁不耐,他怒喝了一声,吓得大殿内的宫娥,包括赵公公和蛮儿都快速离去。
凌烨轩反手将云倾的素手握住,随后转身从背后抱住她的日益沉重的身子,却久久不语……
边关战事告急,匈奴与契丹正式冲突,远在云山的雷霆在率领大军训练了八九个月之后,已经开始磨刀霍霍,但是最另人觉得欣慰的是,便是此刻魅影门的人联络到了魏堰,将铸造出来的大量兵器运送到了云山。
云倾将魅影门铸造兵器的消息传达给了凌烨轩,命令杨飞和庞炎保护兵部尚书立刻前往云山验证。兵器,是战场上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转眼间,年关降至,各地的战火却在这个时候如数上演,烽火四起。北楚的新王楚桓连上十六本奏折呈送朝廷,三本请战奏折,两本报丧长卷,其他的则是今年进贡的清单。
“北楚的两位新王妃病故了”凌烨轩坐在书房中,将两本报丧缅怀文章摊开,剑眉紧紧的黜起,最近一直忙于设计四方局势,他已经几夜不曾合眼,时常彻夜与冷战天等人商谈下一步该如何。有时候,即便是隔岸观火的战略,依旧要劳心劳力。
云倾坐在凌烨轩的身侧,捋袖磨砚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后抬眼望向凌烨轩。其实,这两个新妃会亡故,云倾早已经料到,毕竟楚桓也是一个不容许任何人操控决断他人生的枭雄。
“三月就已经生病了,能拖延到现在,已经是福气了”云倾淡淡的说道,楚王从生病到驾崩,也不过半月的时间,一个人就算真的得了疾病,会死的那般突然,会在短短的十几天消瘦得嶙峋枯骨么?所以那两个汉妃已经算是被厚待了。
凌烨轩望向云倾,似乎要在她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寻找着什么,但在看到她始终淡然凉薄的摸样,不禁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丧卷叠起,仍在了一旁,随后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章,道:“现在契丹和匈奴大战,楚桓上表多次要借助两国交战之际,奇袭齐国,他倒是想的周到”
云倾一怔,猛然抬头。凌烨轩见云倾终于有了反应,眼底一沉,薄唇也勾起了一抹苦涩而冷凝的笑意,他至此都还介意那个清俊出尘的男子,因为在北楚的那段时日,云倾与他之间的暧昧,他用尽了办法都无法从心底撇除。
“皇上觉得是臣妾私通消息给他,教他这么做的吗?”云倾的神色紧绷,秀眉也缓缓的黜起,显然是有些动怒了。不过,另外也有些震惊,楚桓竟然可以跟自己想到了一起,要趁契丹和匈奴交战,齐国乐观其变,疏于防守,甚至无它可以求救支援之时,奇袭齐国,占领要地。
“你不会”凌烨轩立刻说道,话语间斩钉截铁。
云倾怔住,正当疑惑,却见凌烨轩目光深沉的凝视她,眼底流动着某种嫉妒和不甘的苦痛,薄唇紧紧的抿起,他在压抑心底的怒火,她甚至可以看得见她眼底跳跃的火苗。
“臣妾的确不会,因为皇上才是臣妾的夫君”云倾也有些恼怒的说道,她知道他始终不信任自己,无关她的忠心与否,因为,他怀疑的只是她的情之所归处。可是这样的怀疑却另云倾很是生气,她可以等待时间去证明自己对他的感情,因为她说的他都不信,可是已经这么久了,他却始终如此耿耿于怀。
云倾眉眼之间的隐怒让凌烨轩怔住,他剑眉紧紧的黜着,似乎有着化不开的愁绪,但是随之却又叹息了一声,将手中的折子丢下来,道:“朕只是不明白,为何会那般巧合,他的策略总能跟随得上你的脚步,而且有时候多想的办法都与你极为相似”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他们暗中通信,那么是否他该人为是心有灵犀?可是想到这个词语,凌烨轩就有种想杀人暴怒的冲动。凌烨轩猛的起身,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怒火,不让自己易怒的脾气吓到她,伤害到她,因为他承受不起吓坏她或者伤害她丝毫的后果。
云倾秀眉微挑起,不禁垂眸望向凌烨轩桌案上的那份折子,移身取来,细细查阅,果然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也难怪凌烨轩会觉得不安。目光微沉,云倾将折子放下,却平静的道:“楚桓是一个绝世枭雄,他总能想到于自己最为有利的策略,所以这一点并不足为奇,再者,我们商讨这个办法的时候,也只有杨飞、庞炎等人在场,所以不会有人泄露,就算泄露了,楚桓也只是暗度陈仓的去做这件事,而是明目张胆的上书请示”
凌烨轩身形僵住,转身望着云倾,而云倾则是抬头看他,神色平淡如常,继续说道:“楚国位居极北之地,匈奴虽然与契丹交战,但是此刻若是北楚发兵,必然会造成空城内虚,而齐国又在极南,北楚的军队就算发兵也要半月时日,还不如轩烨国自己发兵,省力省时,而且名正言顺,所以,皇上可以用这个理由婉拒。”
凌烨轩双眼眯起,深沉的眼底划过一丝震惊,而云倾则是丢下手中的折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一般的起身欲要离开。可是,她还没有走两步,腰身就陡然被一股大力被束住,随之被紧紧的拥住。
垂眸,云倾有些无奈的叹息,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小腹就因为凌烨轩的突然施力,而猛的一阵疼痛来袭,甚至,云倾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裙襦上蜿蜒下的滚热的血迹。
她呼吸陡然一窒,整个人僵住,一双美目睁大,因为腹中的疼痛突然一阵一阵的来袭,甚至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烨轩感觉到了云倾的不对劲,他有瞬间的慌促,随后立刻松开她转到她的面前,在看到云倾面色苍白无血,贝齿紧紧的咬住红唇,显得十分苦痛的模样时,惊道:“婉儿,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皇帝颤抖的声音吓着了书房内外的宫娥侍女,赵公公和蛮儿都飞快的奔跑进来,随之都被眼前的场景被吓住了。
云倾疼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不停的呼吸,额头上的汗珠也溢出,她身子慢慢的瘫软,凌烨轩吓得面无血色,立刻搀扶着她,紧紧抱住她,沙哑的声音带着咆哮的道:“快,快宣李太医,让他马上滚过来。”
赵公公吓坏了,可是他毕竟年老,也见识过一些事情,所以当下叫道:“哎呀,皇后娘娘怕是要生了。”,而他的话音刚落,蛮儿就冲了上前,急促的道:“是了,是了,半月前李太医还曾提点过奴婢,说皇后娘娘恐怕就在着两日要生了,奴婢见皇后三五日都不曾有动静,以为还早着呢,没想到今日突然就……”
云倾已经瘫坐在软垫上,腹部的疼痛让她有些恍惚,她不住的喘息着,素手揪紧了自己的衣裳,眼前的景物也渐渐的变得模糊,因为,这种疼痛来的太突然,也太猛烈,让她一时间无法招架就已经席卷全身……
凌霄殿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太医院二十几名太医飞快的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内务府也加紧调遣出了所有还算机灵的宫娥,一时间,内内歪歪,进进出出的人如同喧哗集市一般络绎不绝,众人也忙碌的没有一刻空闲。
皇后要临盆了,这个消息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席卷了整个皇宫,几万双眼睛顿时都盯住了那金碧辉煌,象征威仪至高的凌霄殿,后宫的嫔妃们没有一个人不揪紧了心,带着复杂的情绪等待着消息,而建章宫中,轻生未遂而被拘禁的芙贵妃和几次翻海捣狼,都没有能够掀出风云的太后则是紧绷的着面色,深沉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的思绪。
李太医担当起了为皇后接生的任务,这个老人家,曾经接生过当今的皇帝,如今又要接生轩烨国的第一皇子,所以激动之余难免紧张,额头上的汗水也是不停的溢出,即便蛮儿在一旁递帕擦拭都不管用。
一块块木炭从宫殿外抬进,三五名御前侍女拨动着炭火,执扇送暖风,可是却还是没有将满殿的寒意和紧张的气氛从内殿送出去。云倾躺在床榻上,腹中撕裂的疼痛已经让她从起初的隐忍到无可抑制的叫喊,只觉得有无数把利剑从身体穿透而过,骨架分离,痛得身心疲倦,直到力气都用尽。
“皇后娘娘,您忍着点,快了,奴婢听说,生养第一胎的时候,终究是要吃苦头的,以后就会好了”蛮儿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云倾,只能不住的递换着帕子为云倾擦汗,心头急的眼眶都已经红了,少不经事的她,却强忍这种无助不敢哭,只是不停的对云倾说话。
李太医见云倾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连忙让蛮儿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折叠起来,让云倾咬着,但是下腹不住的坠落和膨胀撑开感,却让云倾几乎晕厥,她咬紧牙关,眼前的人影似乎已经变成碧色晃荡的幽魂,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冷婉儿的母亲是难产而死的,并且是无法收拾的血崩。云倾在脑中意识快要耗尽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件事,随后心头似乎被某种巨大的恐惧给拽住了,怎么都挣脱不了。
“娘娘,您再用点力,再用点力,快了,快了”太医的声音在云倾耳边响彻,但是她却觉得已经全身瘫软,身体也开始变得飘飘然起来。
“婉儿,婉儿……”可是就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脱离现实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又重重的从云端给拉了回去,那股霸道,暴戾,如同暴风雨一般的骇怒将她整个人包裹,无法逃脱,随之,她吃力的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张急切,眼眶猩红,且满脸憔悴的面容。
感觉自己是从地府中走了一回一般,云倾身上的力气都已经被抽离,就连眨眼都觉得费力,可是,当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时候,她还是吃力的想要挣扎起身,疼痛已经让她觉得麻木,甚至不知道痛得究竟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孩……孩子呢?”云倾的声音极为沙哑,且虚弱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但是凌烨轩却猛地僵住,而后先是惊诧,随之是欣喜若狂一般的将她柔弱的双肩拥住,悲喜交加,声音也异常的沙哑,道:“婉儿,我的婉儿,你回来了,婉儿……”
婉儿,我的婉儿……云倾看着凌烨轩,突然不知道是否该在这个虚弱的时刻嘲讽他这个一向内敛睿智的帝王,居然在整个时候慌得连自己的尊称都忘却了,还是该感动于他不眠不休的守候,可是千言万语到了最后,竟只剩下三个字:“孩子呢……”
“太子呢,太子……”凌烨轩先是怔神,随后立刻起身叫道,大殿内,抱着一个明黄色襁褓的蛮儿则是匆匆走来,欣喜的道:“娘娘醒了?太子来了,刚才奶娘那里喂饱”
太子……云倾被凌烨轩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来,看着蛮儿递来的孩子。他是个男孩,而且凌烨轩竟然已经这么早就已经立他为太子了,这,算是打碎了那些后宫里所有的女人的想望,更是让太后彻底的死心。
没有想到千回百折,布局多年,又争斗了这么多年,未来江山的继承人,竟然还是冷氏的,将来这半壁江山也再也与王氏一族无关了。
这个孩子很小,小到云倾都不敢去触碰,全身都是软绵绵的,似一个易碎的珍宝,一张小脸甚至没有巴掌大,可是他那与生俱来的轮廓却像极了凌烨轩,一对不是很清晰,但是睡梦中微微黜起都显很威严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粉嫩的小手。
“这孩子长得像皇上”云倾淡淡的浅笑,说完,她抬眼望向皇帝,却见凌烨轩也深深的凝视着她,而后俯身吻住她的额头,沙哑的道:“婉儿,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朕有儿子了,轩烨国有太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种情绪那般陌生,但是云倾还是由衷的笑起来。怀胎十月,第一次看到这个在自己腹中捣乱的孩子,竟然是这种感觉,酸苦中带着甜蜜和欣慰。
抬手,轻抚孩子的脸,却又害怕自己的力道太大,会伤了他,可是就在她迟疑的缩回手时,凌烨轩却浅笑道:“你现在这么虚弱,只怕连蚂蚁都捏不死,更别说会伤着他了”,说着,握起她纤细的素手,放在唇边轻吻,而后慢慢的放在孩子的脸上,缓缓的抚弄。
“取名字了吗?”云倾略显累倦的问道。
凌烨轩将孩子抱起,拿起枕头垫在云倾的身后,让她躺得舒适些,而后道:“还没有,不过朕给他取了一个小名,叫子麟,麒儿,至于名号,还要等他周岁时,祭天拜祖之后,让钦天监卜算过才能取名。”
“皇上倒是望子成龙啊”云倾唇边溢出笑容,缓缓的道。
“朕这几日守在床边,也差点成了望妻石了”凌烨轩抱着孩子,口气中满是责怪,却忍不住再次低首吻住了云倾,这一次,却是唇。他渴求了这么久,他期盼了这么久,终于一切有了结果,虽然他的心现在还在颤抖,但是此刻却兴奋的想要哭……
云倾承受着凌烨轩的爱,但是口中却无意中尝到了一丝咸涩,她一怔,但是凌烨轩却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怀中的婴儿似因愤怒于被忽略而啼哭时才停止……
轩烨国诞生的太子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天下,皇城内外四处张贴着昭示皇榜,无数江湖上比较精通产妇进补之道的大夫都纷纷入宫,与太医院的御医们商讨如何给皇后进补,调养身体。一时间,整个金陵城都热闹了起来。
半个多月过去,云倾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而当初的那几日命悬一线的事情,却常被蛮儿唠叨在嘴边,她几乎是说不腻的一刻都不消停,更似恨不得要将这件事情一同写再皇榜上昭告天下才甘心一般。
云倾已经渐能下床走动,李太医也惊叹她的身体恢复能力,但是凌烨轩却似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似的,一见到她下床,就紧张得面色都变了,即便李太医从旁言说皇后已无大碍也无旁可议,最终,李太医只能低垂着脑袋道:“皇后身体已经恢复,但是若是久躺于榻,只怕会导致体内淤血无法排出而落下病根,到时候就难以着手了”,于是凌烨轩才又慌张的不再阻止。
还不到下雪的时候,但是整个皇宫的景物却已经被深夜的霜雾扑打得呈现一片苍白的白色,远远看去,只一片银装素裹。
云倾清早起身,蛮儿收拾更衣梳洗,而后从奶娘那里接过孩子,抱在怀中小心的摇晃着,初为人母的云倾似乎除了天性的对这个孩子十分爱怜之外,其他的还是一窍不通,不过好在蛮儿在李太医那里学了不少,虽然没有历经,但是也做得十分有模有样。
“小太子将来一定像皇上一样威武高大,是个睿智英明的君主”蛮儿看着麟儿,不时的逗弄着他,而刚会睁开双眼的麟儿也不知道是否能够看到蛮儿做的鬼脸和逗乐的表情,因为他总是一副凉薄的样子,看似像极了凌烨轩。
“他还这么小,将来的事情都没有定数,你怎么能知道他就会是个英明的君主?”云倾淡淡的笑道。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真的像极了他的父皇,无论神情还是模样,这也难怪中原人总是将香火传承看得那般重要,因为血脉这种事情,的确很神奇。
“奴婢知道,奴婢就知道”蛮儿俏皮的对着麟儿吐着舌头,随后一脸肃容的道:“皇后娘娘,您可别再怀疑皇上册封太子的用心了,那一日娘娘生产,皇上在殿外都快急疯了,小皇子出生,皇上按照祖训和规矩是不能进产房,因为有忌讳,不吉利,可是皇上听闻娘娘的声音突然没了,就冲了进来,就连杨统领、冷将军和庞统领三个人都没有能拦得住,凌霄殿的大门也差点被皇上被踢成两半,唉,想来轩烨国传承数百年,几十位帝王排列,只怕皇上还是第一个因为紧张皇后生产有意外,而差点将宫殿拆了的帝王呢,而且皇上在看到娘娘昏厥的时候,那神色,奴婢都不敢去看,简直就是想是瞬间被掏空了,整个人都失去了魂魄一般,让大殿内的人在紧张娘娘和小皇子的时候,差点也被皇上吓得半死”
又来了,云倾失笑,这件事情蛮儿讲了不下上百次了,可是她却依旧滔滔不绝,似乎那时的凌烨轩的确将众人都吓坏了,所以她的印象很是深刻,甚至已到了难以磨灭的程度,所以她才会不时的重复。
“还有,皇上在娘娘的床榻上衣不解带的守候了三天,就算李太医再怎么劝说,说皇后娘娘只是太累,身体又虚弱,但却无大碍,但是皇上就是不肯离去,而且三天三夜都不曾合眼,一直看着娘娘,那眼神都快绝望到了极点,似乎娘娘若是有万一,他也跟随去了一般,让奴婢们在心惊胆战照顾娘娘的同时也被皇上给折腾了半死,不过好在现在一切平安”蛮儿说这些话时,每次提及凌烨轩都会露出无奈而心疼的表情,但是随后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云倾摇头失笑,转身将孩子交给蛮儿,素手拉了拉衣襟,宽袖上的团凤在清晨初升的红日光芒中闪烁着华贵的光泽。抬手,推开楠木窗格,望着窗外的一片银色,淡淡的问道:“后宫最近的情况如何?”
蛮儿逗着麟儿,在听到后宫二字之时,秀眉就拢成了桃心,随之极为不情愿的道:“后宫倒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芙贵妃自上次轻生未遂之后,虽然沉郁了一阵子,却也没有生什么事情,太后也安稳了下来,可是自娘娘生产诞下皇子,又被皇上册封为太子之后,芙贵妃就茶饭不思整日垂泪,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而太后却异常的平静,不过奴婢觉得,这种平静必然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云倾冷笑一声,这,恐怕并非不是‘好事’那么简单,因为她太了解太后的为人了。只是现在,她不仅要保命,又有稚子要守护,若是太后再卷土重来,那么她……云倾双眼眯起,眼底迸出了冷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