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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温润君子,从不会和人这样大声说话,他看着芸娘的脸色很是恼怒,神色之间更是透着蹊跷,更怪的是,纳兰紫极竟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哀求,她微微蹙眉思量,却看见咬唇就要离开的芸娘,心中一急,忙上前一把拉住芸娘。
“芸娘,你别走,我有话问你。”她把那个女子拉到身前,指着背对着她们的男子问道,“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对不对?莫非你们这个成亲其实是假的?”她问出这话之后,心中若擂鼓一般,忐忑不安的瞧着芸娘,怕她翻脸生气,可却又不得不问,心中情绪实在是矛盾,却又想亲口听芸娘的答案。
芸娘一笑,眸中没有丝毫的生气:“夫人这话说的也不对,成亲自然不假,夫人听到的故事也不假,只是夫人只看到了结果,没有看到过程而已。”
芸娘温婉的笑,走过去将那碎成几块的玉佩拿起,放在手中看了一会儿,才温声道:“主子来我家讨水喝的时候确实发热晕倒了,也确实是我救了主子,可并不是别人所传说的那样,我家穷,主子不嫌我粗手笨脚的就调了我来当府上的丫鬟,平日里也只是照顾主子的饮食起居而已。那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主子一回来神色就不对,在花亭里站了半宿,谁劝也不听,就那么一直站着,我不敢走远就在亭后陪着他,我看得出他有心事,也看得出是为了一个女子,可主子不说哪有我去问的道理呢?所以,我就一直没问。”
她目光淡淡的,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纳兰紫极静静听着,视线却一直落在几步之外的男子身上,芸娘又接着说道:“后半夜的时候,主子却回头看我,只说了一句我们成亲,不瞒夫人,芸娘当时就傻了,”芸娘还是浅浅的笑,但是目光里却多了一丝羞赧,脸上升起淡淡的两团红晕,“之后就听见主子说,你需要有个家,而我需要有人照顾我,我们在一起是最好的。主子说他不强迫我,给我一晚上的时候考虑,我本来是不愿意答应的,可是我想起当时主子的眼睛里都是很难过很难过的光芒,在夜里亮闪闪的,我就知道主子有心结,是为了一个女子,我想主子是想用成亲来逼自己忘掉那个人,也想用成亲来麻痹自己吧!”
温沉筠赫然回眸,眼中俱是惊异,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这么平凡的女子居然一眼看透了他的心事,还不点破,就由着他胡闹,由着他做了这么一场戏来,他想着想着,竟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出来。
纳兰紫极抬眼看看他,又看着芸娘道:“或许,他对你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想找个人来照顾他,恰好你出现了,所以就有了这么一桩婚事。”
芸娘闻言,却莞尔一笑:“夫人说笑了,芸娘自有自知之明,况且主子看芸娘的眼神并非是看心爱的人的眼神,何况这场婚礼,也只发了一张请柬出去而已,就是派人送给了闲散侯府中。”
芸娘说完,却将手中玉佩放到纳兰紫极手中,真切道:“该说的话芸娘都说完了,芸娘这就去做事了,剩下的,我想夫人会明白的。”
这个素衣女子一言惊人,纳兰紫极接二连三的被刺激到,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手中玉佩锋利的脆角割伤了掌心,一丝痛感传来,她才缓过神来。
“我当时和芸娘说的成亲是真的,可心里面确实是不想大操大办的,而我只送了一张请柬给你,只不过是想知道,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你知道我要成亲之后究竟会不会来找我,会不会来给我解释?——我盼着你来,却又怕你来,是怕你来说了,然后我们仍旧不能在一起,可惜,我想的全都是错,你确实来了,说的却与我先前所想完全不一样,你都不是她,你要我怎么接受?”
温沉筠在芸娘走后良久,才出言说话,只是声音不再冰冷,视线也未到她身上,远远的看着天空,他整个人冷冽的像山泉一样,如玉的脸上却再也看不到春风般的笑意了。
纳兰紫极看看四处飘摇的红色帐幔,恍然道:“原来这就是你打的主意,如果我不出现,你就会真的娶了芸娘,如果我出现,你就不要她了吗?”
不管他的话最后的含意,她只是为了那个平凡的女子不值。
温沉筠忽然浅浅一笑:“她早就说了,她有自知之明,再者,我若是娶了她也会好好对她的,这个,不用你费心了。”
他终究不能释怀她不是从前那个人的事,就算这个人已和他相处了几年,但是当初深深一眼被记住的人不是她,除了容颜,内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了。可惜,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是有,他一定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只是,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吃,等他想清楚的时候,再见却物非人非,彼此如陌。
他的话已经说到如此境地,她还能说什么呢?垂了眼眸,将手里的玉佩往远处一丢,不知落在何处草丛之中,一滴暗红血迹滴在裙摆在上,溅出一朵血花,她扯起一个笑容,最后回首道:“温哥哥你保重。”
她提着裙摆往外走去,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感觉了,当真是心碎了无痕了,就像那块玉佩一样,再也不能恢复如初了。只是,人人都说,既然如此难受就不如了断了,可是,她偏偏不知如何了断。
他将她伤到了如此地步,可她也努力了,也争取了,即便无可挽回,她心中却无一丝后悔,因为该做的,能争取的,她都拼命努力过了,日子要过生活要继续,身边的人也在关心着她,所以不该如此作茧自缚。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希望的,或许有一天,等他想清楚想明白了,他会来找自己。只是她也没有想到,那一天竟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来的。
温沉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分明疼痛起来,他一手捂住胸口,瞳孔紧缩,映着她的背影,心里却在一遍遍的告诫自己,那个人不是她,那个人不是她,不要心疼,不必心疼,紫极早就不在了。
他在这里妄想不用难过,却也忘了自己是在自欺欺人。
芸娘躲在廊下看着纳兰紫极离开,那个温润男子却立在那里看着,她轻轻一叹,想帮却也无能为力,终究还是离开了。
回到府中,纳兰紫极坐在桌案前发呆,秦墨寒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他眼中泛出心疼,忙过来挨着她坐下,伸手抓住她凉凉的手,一眼看见她掌心的伤痕,眸光一闪,见她呆呆模样就没有做声,自去拿了纱布伤药来给她处理。
轻轻将她手掌展开,极轻的在伤痕处涂上伤药,又用嘴轻轻吹了吹,用纱布包扎了,这才满意一笑,再转头时,却对上她泛着泪光的眼眸:“墨寒,如果我不是纳兰紫极,我是别人,你还会这么宠我爱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音,看她眼眶通红,他心里一酸,却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轻声道:“傻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管你是谁,不对,你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的爱的就是你,是不是纳兰紫极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纳兰紫极!”
他知道她心里有事,可她不说,他就不问,却应允给她足够的充分的信任,在潮州的时候就心痛后悔过一次,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含含糊糊的了,他愿意相信她,愿意给她时间,或许有一天,她会愿意给他心中所有的疑问解惑。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死也不放手,生怕他会消失一样,却再也哭不出来。他任由她抱着,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着怀里的女子。
他爱怜的抚着她的发,低声道:“紫极,以后不要再用指甲掐自己的手了,你若是疼,也不能掐自己,若是实在难受,要是墨寒在你身边,你就掐墨寒好了,不然,该有多少人心疼呢?”
她的掌心,深深浅浅的好多伤痕,有的新一些,有的却只剩下一道印记了,她听他这样说,却在他怀里闷声道:“我难受,不自觉就掐了,后来我觉得手上疼的时候心里会好受一点……”
秦墨寒听了直蹙眉,眯眼看了她的手半晌,忽而扬声叫道:“来人。”
立刻就有两个婢女应声走了进来,他微微眯眼,吩咐道:“把夫人的指甲都跟爷绞了。”
纳兰紫极一惊,从他怀里抽身出来,忙自己的两只手快速放在身后,警惕的看着走近的两个婢女,问秦墨寒道:“你想干什么啊?”她好不容易留起来的好看的指甲,很不舍得就这么绞了。
秦墨寒抿嘴,却不再管她,只盯着那两个止步不前的婢女道:“还在等着什么,快去给爷绞了。”
两个婢女互看一眼,都不敢耽搁,忙一人拿起一只手就绞去了纳兰紫极的指甲。
不过片刻的功夫,纳兰紫极就看到指甲上变的光秃秃的,她撇撇嘴,就听见秦墨寒道:“这下看你还怎么掐你自己的手心,你这丫头怎么也不肯让人省心,要是你再不老老实实的,爷就不带你去救上官千夜了。”
她一愣,忙道:“我老实我老实,我再也不胡乱瞎跑了,你带我去救他吧!”对那个温润的人已然尽心,心里虽然伤心难过,却不能不管其他人,所以,有些事还是要去做的。
秦墨寒满意一笑,这才道:“那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就带你去看他,一切都按着你原来说的做的,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
她点头:“好,我也会准备的。”
是夜,她换了一身男装,跟着秦墨寒进了刑部死牢,还是一模一样的甬道,一模一样的长明灯,一模一样的黑暗,可是那个人却没有十几天以前显得有精神,囚衣不再洁净,那和韩千叶一样的脸上还有几道明显的伤痕,他闭着眼睛窝在乱草堆里,对外界的脚步声毫无反应。
秦墨寒让狱卒都出去了,他才笑着对纳兰紫极轻声道:“紫极,我先出去了,一刻钟之后我就进来了。”
她点头,看着他离开,等到牢中完全寂静下来的时候,她才放下手中拿着的装着饭菜的木篮,对着那闭目假寐的人低声道:“师傅,紫极来了。”
上官千夜睁眼,在看清眼前的人之后,眸光一亮,赫然坐起,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瞬间黯淡下来,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轻轻抿嘴,将那木篮塞进牢里:“皇上让我来看看你。”
上官千夜闻言,却自嘲一笑,将那木篮拉到自己身边,朝里面瞟了一眼:“如果不是皇上叫你来看我,你大概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吧!”
她微微蹙眉,想说不是,可为了之后的计划顺利进行,她只能忍受他这样的话语,好容易平定了情绪,她才又道:“这些吃的也是皇上赏下的,是皇上特意叫我拿来的,你趁热吃吧!”
上官千夜眸中布满冷意,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温情存在了,有些痛心道:“看来我还真是错信了你,那天你走之后,我拼命说服自己要相信你,拼命告诫自己要信任你,我上官千夜一生极少信人,偏偏就信了你,没想到你——”
他似是说不下去了,视线落在木篮中那些吃的上面,眸色不辨,目光明明暗暗,眼光流转之间隐隐泄出一丝哀伤。
纳兰紫极知道此时是不能拖延的时候,当下将计就计道:“那就怪师傅你瞎了眼,错认了我这么一个徒弟,你作恶太多,助纣为虐,早该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结果,怎么还能抱着这么无谓天真的想法等着得救呢?”她说道此处,声音骤然冷厉,“师傅,好歹也是皇上的赏赐,总不好就这样置之不理吧?我看师傅有话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他自知今日是逃不掉了,也不再争辩,只是觉得心中痛楚难当,又被她的话刺激了,竟生了一腔怨愤,赌气什么话都不再说了,拿起木篮之中的东西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他囫囵吞枣的都吃光了。
纳兰紫极见他都吃完了,眉间就露出一丝喜意,倒专心等着药力发作。
“紫极,你为什么——为什么答应了我又不肯再救我呢?”他自知死期已到,有句话不问的话,死也不会瞑目的,踌躇半晌,终究还是问了出口来。
她垂了眼眸,额前碎发遮住眸中真实情绪:“我不想你死,可是皇命不可违,皇上要你死,我这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闻言,却仰天长笑起来,却叫人听的平白心中萦绕不少怅然所失。
纳兰紫极敛眉静静站着,却听见牢里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一声肉体倒地的轰然声响之后,她才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虚空喃喃说道:“对不起,师傅,委屈你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秦墨寒就带着人进来了,他一见里面的情况,只扬声喊道:“来人哪!”
狱卒和牢头立刻赶了进来,一见牢中是如此模样,脸色立刻就吓的发白了,纳兰紫极看了他们一眼,秦墨寒却看着他们冷声道:“皇上叫本侯来看看上官千夜顺便送他上路,因为皇上不愿此事张扬出去,所以他的尸首也要交给本侯处理,你们去把他的尸首搬到本侯带来的棺木里去。”
两个狱卒一听,不敢怠慢,也不敢多过问,死牢里住着的都是皇上知道的重大犯人,皇上亲自过问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所以他们也不敢多言,连忙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其中有个狱卒不放心,还悄悄将手探到上官千夜鼻端,一试,果然没有呼吸,就放了心,按照秦墨寒的吩咐做了。
纳兰紫极跟着秦墨寒出来,看着拖棺木的马车远去,听见秦墨寒故意大声吩咐:“记着,给爷将这棺材丢到北郊的乱葬岗去!”
纳兰紫极坐上马车之后,悄悄撩开车帘,眼看着那两个狱卒进了牢中,她才敢说道:“真的要放到乱葬岗去吗?”
秦墨寒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的人只会在乱葬岗那里绕个圈子,他们会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的。”
“什么地方?”纳兰紫极挑眉问道。
“我以前在城郊买了一处庄园,那里很隐蔽,很少人知道的,会很安全的。”秦墨寒解释道,他忽然想起一事,所以又蹙眉问道:“你的那药这么快就发作了吗?”
她敛眉,神色有些复杂:“没有这么快,我只是在饭菜里加了一点蒙汗药,所以他才会这样。”
秦墨寒却好奇问道:“那你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药?你保证他不会死,可是我刚才看见那狱卒偷偷去试他的鼻息,还满意的笑。”
纳兰紫极微微一笑:“是我们毒门特有的药,只有哥哥才有,这一颗还是哥哥给我的,是可以让人假死的药,可以让人和死了一个样,过了十二个时辰就会重新醒过来。”
见秦墨寒听的目光闪亮,她却又加了一句:“只是,我也只有这一颗而已。”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只是潜意识里不想让他知道还有另外两颗的存在,因为记得哥哥说过,这种药,还是不要多吃,不要公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