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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有点异常,冷风连续刮了三四天,到处一片雾蒙蒙,全没有以前的干净清爽。孩子们的脸蛋大都被风吹裂,像干涸的稻田,贴在黑黝黝的脸颊上,鼻子前的鼻涕仍旧骄傲地挂着,手中的泥巴也舍不得放下,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农村的孩子不比城里,能走路时就在地上瞎跑,不能走的时候也在地上瞎爬,没人管你摔不摔倒,受伤了胡乱擦点土药,意外死了也就死了。城里的孩子跟厅堂上的佛像一样,好吃好喝供着,不会说不会笑,动不动耍脾气使性子,长到七八岁了还不知道番薯是长在地里还是挂在树上。
彭子轩有点四不像,虽然长在农村,享受的却是城市孩子的待遇,从小到大都是大人照看着,还有一个先生阿爹教读书,从不跟其他孩子一起玩猪屎。渐渐长大,回彭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跟阿公彭钦定的感情也慢慢淡薄。
彭钦定很喜欢这个孙子,因为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这个孙子。喜欢归喜欢,却没有常去看,不想跟那个木头脑壳的儿子彭有才较劲。每次去,带点好吃点哄哄孙子,彭有才不在都还好,一在又叫孩子无功不受禄,把一个阿公当成跟路边闲人似的,不着调。
一大早,天色灰蒙蒙。昨夜下了一场好霜,屋顶瓦片全都变成白色。
彭钦定喝着气,不停搓手,从后山绕到学堂后面的小房子。日本兵进村后,彭有才便搬出学校宿舍,住在学堂后面的小房子里,原来是用来装杂物教具的。
咚咚咚。彭钦定轻轻敲了门,生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前面的鬼子。彭有才看到阿爹时,脸色很平静,好像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淡淡道:“这么早,进来吧。”
床上,彭子轩还在呼呼大睡,一张脸蛋红扑扑。彭钦定忍不住走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头壳。胡须扎到稚嫩的脸庞,彭子轩翻了个身,把一个圆乎乎的后脑勺留给彭钦定。
“呵,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彭钦定自言自语,“想当年,你和你阿哥也才这么大的时候,家里可热闹了。”
“阿爹,你有什么事吗?”彭有才并不想听阿爹忆往事,对于这个爹,他还是了解的,一动情就有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孙子?”
“呵,看孙子也不用这么早的吧。子轩得过了卯时才能起床,这您是知道的。”
“我哪里知道?我知道什么?你们都多久没回去了?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到晚在这里教书,有管过家里两个老人的死活吗?现在家都快被人抄了,老爸要被人弄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教什么破书?”
彭有才听出了弦外之音,挪了椅子招呼阿爹坐下,详细问了其中的经过。彭钦定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说了怎么被陆金生欺负,鬼子怎么凶狠歹毒等等,说完,摊开手道:“我告诉你,我要是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现在就可以去死。但是,我要给你,给子轩留点财产,以后好过日子,你懂吗?快点想想办法,鬼子中午就到了。”
这句话让彭有才感觉很反感,不过再怎么样也是亲爹,家里遭遇变故,不出力自己心里也说不过去,可是要出力也出不上力。从鬼子进村那天起,就注定了要有后面一系列变故,烧杀抢掠,没有鬼子干不出来的事。到了这个节骨眼,应该是要亮底牌的时候了。
“你先回去吧。”彭有才心中没底,嘴上不好说什么。
彭钦定被泼了一盆冷水,气得眉毛胡子都卷了,也不顾孙子在睡觉,拍桌子骂道:“死人仔,我是上世人欠你的债吗?做老爸的低声下气跟你讲话,还要被你这样冷眼相对,就差没有拿把扫帚将我扫地出门,还说是有读书的人,还不如畜生。”
“行了,子轩还在睡觉呢。”彭有才打断了彭钦定的责骂,催促道,“再叫嚷下去,让鬼子知道你来我这里了,看你怎么收拾。”
彭钦定气不打一处来,一团火窝在心里,把心肝脾肺脏烧得火辣辣,急忙走到门口大吸冷气,气呼呼回了家。彭有才不敢怠慢,紧随彭钦定的步伐去了彭家。彭钦定听到了儿子的脚步声,心里有点温暖,嘴上却不说什么,背着手,走得更快。
进了家门,彭有才并没理会阿爹,直接去了陈远方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拉起来,急匆匆往门口走。“怎么啦?”陈远方昨晚的酒气还没全退,随便扯了一条外套披在身上,跟着彭有才跌跌撞撞来到李阿虎的茅草屋里。
来回一折腾,天已经大亮,公鸡叫得不爱再叫,躲到角落里找漂亮的小母鸡踏角。踏角是一个很形象的词语,公鸡用嘴叼住母鸡的头,脚踩到母鸡背上,尾巴紧紧挨着母鸡的尾巴,把一条本来是缩在肚子里的细细软鞭伸进母鸡屁股里。整个过程大概也就三五秒钟,说白点就是交配。
从时间上看,鸡的交配太短暂,达不到愉悦的效果,跟人简直没法比,再不济的男人,也能撑个三五分钟,除非彻底硬不起来,那还有手指可用。不过,从质量上看,结果都是一样的,形成一个受精卵,繁衍后代。
李阿虎每天梦里都有关于交配的画面,有时甚至会梦到公牛和母牛,傻呆呆看着长长的牛鞭自卑,要是有一条那样的雄壮物件那该多好。不过,连个女人都没有,再长的鞭也没有用,只能自娱自乐。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从春梦中拉起来,迷迷糊糊起来开门,一看是陈远方,睡意立刻去了一大半,急忙把二人让进屋子,边招呼边穿衣服。
彭有才似乎当李阿虎是透明的,也不跟他搭话,直接对陈远方道:“这次去到底怎么样?”
“什么?”
“别跟我装傻,送粮食到底怎么样?还有那团阴茎是怎么回事?”
“阴茎?是什么物件?”
“就是那团卵鸟。”彭有才脸上有点发烧,作为一个读书人,极少把农村那些土话挂在嘴上,或者干脆难以启齿,就算是跟妻子连欢在床上恩爱,也不曾说过半句粗俗的话,最多就说点美若天仙之类的成语,说起男人的性器官自然也就书面化了。
“先生都知道了?”
“不知道,但是猜到了一大半。这几天,虽然没跟你直面交谈,但是从你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了一些不同,我想,肯定是这次出去发生了一些什么。”
“先生果然是先生,什么都还没说你就能看出苗头,佩服。我也不想瞒你,这次去。”
“嘘。”彭有才回头看了一眼李阿虎,示意陈远方先不要什么都讲,怕隔墙有耳。
陈远方呵呵笑道:“阿虎早都已经不是外人了,而且这些事他都有参与,泄露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哦?”
李阿虎这会儿也完全清醒,坐到二人中间,不悦道:“有才先生,你这样就不对了啊,怎么能把我李某人当外人呢?我跟你说,现在,我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战士,士兵,知道吗?这些天,要不是我保护队长,他说不定早就被女人吃了。哈哈哈。”
彭有才没有接李阿虎的话茬,疑惑地看着陈远方。陈远方命令李阿虎去门口守着,把送粮食、杀鬼子、遇到周毅博、山洞奇遇、再杀鬼子等等变故一一详细说了一遍。彭有才听得目瞪口呆,突然对着陈远方不停下跪磕头。
“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啊?”
“别动,坐着别动。我跪的不是你陈远方,而是陆秀夫陆大人,只要有他那种宁死不屈的精气神在你身上,就不愁鬼子不被赶出村子。”
陈远方倒吸一口凉气,认真道:“先生,你也认为陆大人的神魂跟在我身边?”
“不是跟,而是跟你神魂结合在了一起,你就是陆秀夫,陆秀夫就是你。”
“真有这么神奇的事?”
“有。古书上有很多,但是还没真见过。岳飞岳武穆听说过吧,那就是当年关羽关二爷俯身,不然能成为武神?不过,从你的种种表现可以看出来,陆秀夫大人的神魂果然跟着你。”
“那,那怎么办?”
“这是好事啊,别人想要还得不到呢。这也算是你的福报。不过,既然得了陆大人的神魂,你肩膀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把鬼子赶走,责无旁贷。”
“先生放心,就算没有陆大人相助,我也一定会把鬼子赶出村子。只是,只是现在似乎还不是跟鬼子明着干的时候,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只能是被动地等着。”
“这倒未必,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这个事。听说鬼子中午要到彭家搜查。如果真的动手了,彭家肯定会跟连陈二家一样。不是我在乎彭家的家财,但是这些东西分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落入日本鬼子的手里。”
“先生准备怎么办?”
彭有才略加思索,道出了一番谋略,把陈远方听得一愣一愣,疑惑道:“这样行吗?万一,反被鬼子得了便宜怎么办?”
彭有才似乎胸有成竹,又好像毫无把握,喃喃讲了一句无厘头的话:“没事,反正有陆秀夫大人在。”
陈远方哭笑不得,心想,陆秀夫早就死了上千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真还能起什么作用?
“行了,不多说了,你就先照我说的去做。我得先回彭家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阿爹。”
陈远方望着彭有才的背影,虽然瘦弱却很刚毅,看着就觉得踏实,前面的路一下子有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