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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是很残忍的机器,它“咔咔咔”地把时间统统剪碎,容不得你说“Yes”或者“No”,除了全盘照收,我们别无选择。原因很简单,时间的统治者不是我们,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在时间被“咔咔咔”地剪掉的同时一起被剪碎。
很快,就进入了六月份。我不得不强调,六月份的郑州就像个蒸笼,由于雨季尚且在南方流连忘返,所以,北方的城市在烈日的炙烤下变得滚烫、闷热。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守在屋子里,其中也包括我,我整日都守在奶茶店里,在临窗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那时候我眼神空洞地看着车水马龙的大街、看着店面外的几棵梧桐大树,偶尔有微风沙沙作响,几片枯黄的叶子缓缓地飘落下来。
我都忘记了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应该想点什么。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就像浆糊一样模糊不清起来,我记不得很多事情了,我也不愿意想以后的事情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时光被“咔咔咔”地剪碎,一同剪碎掉我的安静、我的悲伤。
陶婉怡来找过我一次,还是在奶茶店。我记不起来具体的时间了,好像是昨天,又好像是很久以前,我说过,我最近脑子里浑浑噩噩,就像浆糊一样模糊不清起来了。但是,我还记得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是淑女坊的衣服,我认得那个牌子,这还得益于杨姗姗,一心想转变风格做淑女,衣着穿行上怎么可能会不光顾淑女坊?!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夕阳已经将天边的云霞染红了,整个城市就像镀上了一层金箔,闪闪发光。每天傍晚,奶茶店都不会有什么生意,这样也好,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坐在窗前发呆。陶婉怡就是这个时候坐在了我对面,我并没有察觉,因为我的视线一直注视着窗外的晚霞,因为我一直都在发呆。
陶婉怡叫了我三声我才恍若如梦地醒过来。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究竟叫了我多少声,是她自己说叫了我三声,我只听见了最后一声。
“你怎么来了?”我干裂地说,想要挤出一丝笑意,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嘴唇干裂疼痛。
“怎么?不欢迎老同学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起身站起来要帮她倒水,她喊住了我,“江蕙,我不渴。”
我回过头对她报以微笑,“我渴。”我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调制冰加水,冰块撞击在玻璃杯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水珠滚动,陶婉怡对我竖起了大拇指,“Cool!”她说,“江蕙,我觉得你应该做一名调酒师,你肯定会做的相当成功。”
我喝了一口冰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冰凉的液体开始在我的身体里发挥作用,从皮肤到血液都变得凉爽起来。数秒之后我又喝了一口,狼吞虎咽一般。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老师,你知道的,我爸爸开的是洋酒行,这一方面他认识不少精湛的调酒师。”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并不想学。”
“没关系,等你哪天想学了告诉我,我会帮你安排妥当的。”她捋了一下垂下的卷发,将它们整齐地码在了耳朵后面。
“不要告诉我,你来找我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可以帮我找个调酒师当老师。”我端起杯子,晃荡着杯中仅剩下的小半杯水。
“江蕙,我真是服了你了。”她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摊摊手,很有英伦风范,“你永远都是这么刻薄。”
“这不叫刻薄,这叫坦诚。”我笑着说,“你应该说,我不懂得虚伪。”
陶婉怡也笑了,“好吧,我全招。”她做出举手投降的样子,“我找到萧嘉懿了,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你知道的,他是休了一个月的假期,我是逃了一个月的课。这学期就要结束了,我们还得回去忙着考试。”
我注意到她说话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和他”。
说真的,我也觉得“我们”要比“我和他”来的顺口。
“什么时候走?要不要我送送你们?”我把杯子里的冰水一饮而尽。
“明天下午的飞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我来就是想跟你道个别。”
道别?我在心里笑,用得着道别吗?我们有“别”可“道”吗?你只不过是想来向我炫舞扬威,向我证明你有足够的能耐把萧嘉懿带走罢了,还非得找个友情万岁的借口说什么道别。
真可笑。
“暑假还会回来吗?”说出这句话我就反悔了,我并没有什么目的,至少,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没有任何目的或者象征性的意义,但是我看见陶婉怡的脸色变了,变得苍白,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笑,笑的很无力,“我想,可能不会回来了吧。”她强调了语气:“应该是这样的。”
“挺好的。”
“我想我得走了,我和萧嘉懿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 她站了起来。
“噢,那快去吧。”
在她即将走出奶茶店的时候我叫住了她,我想起了江采文对我的嘱咐,于是我掏出钱包,数出十张红色的纸币走到她的跟前,“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解地看着我手中的纸币,满脸的困惑。
“我妈妈说你上次去看望了她还买了大包小包的礼品,她说她过意不去,让我把礼品的钱还你。”
“可别这样。”她推着我的手,“我去看阿姨是应该的,买东西也是应该的,你这样让我觉得很难堪的。”
“可是你不收下我没法向我妈妈交代,我也会很难堪的。”
她还是屈服了,从我手里接过钱。然后面红耳赤地往外走,高跟鞋“嘀嗒嘀嗒”地在铺满了落叶的地面上发出不停息的声响,那“嘀嗒嘀嗒”的声响像极了钟表晃动的声音。
我忽然有种感觉,时间才是真正的赢家,它正在把我一点点地剪断、剪碎,我看不到以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我只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慢慢向前爬行,任由时间将我统统剪碎,直至生命的完结。
陶婉怡走了之后我又重新坐在了窗前,安静地摸索着空荡荡的玻璃杯。没有人看得出来我的安静是假的。其实我在玩,玩我的玩具,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玩具是什么,我的玩具是时间。
直到现在,我依旧在把玩着自己的玩具,静静地坐在临窗前的位置上,任由时间将我“咔咔咔”地剪碎。在我未被完全剪碎之前,江采文把电话打了过来,她很少打电话给我,每次的电话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产物,也难怪陶婉怡会说我刻薄,因为我是被一个刻薄的女人养大的,在那些被时光剪碎的日子里,在我最需要爱的年纪,没有人将我视如掌上明珠,没有人会惦记着我,我需要的并不多,可是上天连一丝都舍不得给予我。就这样,我冰冷地长大了。
“萧嘉懿下午回广州了,你知道不知道?”她并未等我回答便接着说,“他留下了一包东西给你,说让我亲手交给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有时间就回来取走吧。”
“好。”
看来陶婉怡是昨天下午来找的我,因为我记得她说:“明天下午的飞机,票我已经订好了”可为什么我觉得像是隔了很多天,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空洞洞地对江采文说“好”。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她也知道。
总是这样,我和她之间的交谈从未绕过圈子,即便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是如此,她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拐弯抹角地向我阐述某一个道理并通过身体力行地实践给我看,她只会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我做错了,等待我的只是巴掌,很清脆的声响煽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电视剧里经常有这样的镜头,导演为了达到某种效果,会在被煽的人的嘴角上涂点红色的液体,只是他不会明白,那种“啪啦”作响的声音比那红色的液体还要可怕,因为每当这种声音在我的世界里响起的时候,我的耳朵里只剩下“嗡嗡嗡……”的东西……
后来我总会想,倘若我未被她捡养,是不是早已死掉了?如果那时候我就死掉了,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身不由己了?!
想到这里,我竟然发现自己在笑。真的,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