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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考试里居然出现了考试范围之外的东西, 这能得了?贡院里的学生一下子炸了,许多人不顾考场戒律, 纷纷出声抗议。
好些举子为了省时,除了四书五经外再不曾翻过其他文章,即使是《天问》这种声名赫赫的文章也知之甚少。然而谁能想到, 朝廷突然来了这么一手,非但主考题目出自《天问》,甚至还要他们为此做一篇杂文。
这简直是逗着他们玩, 当即就有学生不服, 义正言辞地要求换题目。
可是题目是礼部拟定的, 考试是礼部主办的, 就连主考官都是礼部的侍郎, 礼部侍郎经历大风大浪无数, 怎么会被这些初出茅庐的考生唬住。礼部侍郎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 他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等学生不再那么激动后, 这才清了清嗓子, 高声喊:“肃静!进士科题目乃是几位宰相和圣人共同拟定的, 不服者现在即可交卷退场, 不要影响其他人作答。本场考试以香为限, 过时既停止作答, 诸生须注意时限, 勿要耽误了写文章!”
最前方的香炉里插着三支手指粗的香, 现在已经燃开了, 考生们往前看了一眼,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然而此刻他们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暂时咽下,考题已经非常生僻了,若是时间不够,那还写什么文章。
最开始的惊讶过后,萧景铎很快就收敛了心神,专心投入到审题中。其他考生还在为了考题而嘈杂纷纷,萧景铎却在考虑从何处开题了。
《天问》涉及天文、地理、自然、农桑、人世,出题的考官以《天问》为题,想来并不是要求他们回答屈子的问题,而是要借机考察他们对天地、历史乃至王权的看法。
所以这次的题目虽然偏,但也非常大胆,为《天问》做对,华丽精妙的文辞必不可少,对历史、天文、地理等杂学的积累也要求极高。
萧景铎觉得棘手的同时,心中也升起浓浓的挑战欲来。出题的考官有这样大的野心,敢以天为问,他倒也想会上一会。
萧景铎理清思绪后,就从日升月落入手,切入他这次的应试文章。
策头引入,接着以起对语承接,下面是对答主体,也是他敲之又敲的地方。等最核心的部分写完,萧景铎自然而然地转入到策尾部分,最后以例行的谦卑之言收束。
他写完这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后,心中长长舒了口气,这才觉得手腕僵硬发酸。萧景铎一边缓缓地活动了手腕,一边检查自己的文章,通读一遍后,他略微改了几笔,就拿过试卷,提笔往盖了官印的考卷上誊抄。
虽然科举选才看的是文章,但是字迹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道坎。字迹不好的人,别说科举,就是日后做官,恐怕也不会被上司待见,所以宣朝人人以写一手好字为荣,萧景铎的字如他本人一般,虽然飘逸不足,但是工整俊秀,清瘦有力,怎么看都挑不出错来。所以萧景铎的文章虽然字数多,但是一眼看去却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萧景铎花了几乎一半的时间誊抄,最后他将将检查了一遍名字和籍贯,考试时间就到了。
考场里哀声一片,没写好的,开题走偏的,抱怨朝廷剑走偏锋的,比比皆是。
萧景铎心里也有些遗憾,这次实在没料到会考楚辞里的东西,他虽然读过楚辞,但考前并没有精读,所以有些地方难免记忆不清,等化用到文章里后,就只能含糊带过。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提前知道科考的题目呢?萧景铎自己心里叹了一声,就搁置一旁,不再多想。
前一场杂文实在打击人,等到了最后一门策论的时候,许多考生已经是蔫巴巴的了。
许是杂文把坏运气都耗尽了,下午的五道策论实在是好运极了,其中有两道农事、一道水利和两道近年政务题,尤其让萧景铎惊喜的是,政务题居然是关于瘟疫和医药救济的。
两道农务题中规中矩,问的不过是如何鼓励农民耕作,提高谷产,水利也是历年必考,往年已经有许多范例,着手之处无非疏和堵。剩下两道题,一道问泽州大水,水后时疫频发,应如何克制?另一道问北方大旱,之后蝗灾接踵而至,饿殍遍地,又要如何着手?
萧景铎八岁之前在涿郡乡下长大,并不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之人,对农事知之甚详,而他又精通医术,还曾亲身参与过长安城南瘟疫,区区策论问题如何能难得住他?他很轻松地就写出了灾后瘟疫防治的措施,差点把药方也顺带写上去。
五道题轻轻松松就写完了,严阵以待的策论考试居然这样轻松,萧景铎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如果不是知道不可能,他都以为这几道题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旁边的人一直警惕地注意着萧景铎,等他们余光扫到萧景铎放笔,这些人心里又哀嚎起来。
为什么这么快,连最难的策论都这么快交卷,这个小子怕不是走后门的吧?
萧景铎离开考场,步履轻松地走出贡院。正月里年味还没散,凛冽的空气里似乎还飘着爆竹的硝火味,他站在贡院门外,深深吸了口气。
准备了七八年的科举考试,终于结束了。十日之后礼部就会放榜,到时候,中举还是落第,入朝为官还是被逼订婚,都会揭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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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已经结束,萧景铎也没有必要继续住在外面了。今日时候已晚,若现在收拾东西回去,多半都会撞上宵禁,反正萧景铎又不急,他打算在这里再住一晚,明日天亮后再回侯府。
“郎君,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先回去吧,索性我们也不急,明天再往车上搬东西也来得及。”
“是。”萧林应下,然后就安静地退到门外。打发走萧林后,萧景铎又想起今日的考试,于是干脆翻出楚辞,仔细研究起来。
这回没过多久,董鹏两人就回来了。他们闹出的声响极大,萧景铎远远地就听到他们的吵闹声。
“董兄快些,我和同乡约着去平康坊,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平康坊……
萧景铎卷动书轴的手一顿,忍不住抬头朝董鹏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才来长安多久,竟然都知晓了平康坊。
平康坊是什么地方,萧景铎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的。每日入夜,长安万家灯火寂寂,唯有平康坊红灯高悬,引来送往,彻夜不息。
平康坊里青楼接连,而且里面的花魁能歌善舞,精通音律,若是某位文人的诗作得到花魁的赏识,一夜就可以传遍长安,扬名立万,因此是许多文人墨客最喜欢去的地方。早在国子监的时候萧景铎就不断被邀请同去平康坊,他自然来一次拒绝一次,可是萧景铎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刚刚科考完的外地学生,前脚刚从考场出来,后脚就打算去平康坊寻欢作乐。
可是这还没完,萧景铎心里的感叹甚至都没落下,他的房门就被推开了。董鹏站在门外,兴冲冲地询问萧景铎:“萧兄弟,我们几位同乡打算去平康坊坐坐,你要同去吗?”
“不去。”萧景铎面无表情地吐出来两个字。
董鹏露出无趣的神色,然后诚心实意地劝萧景铎:“萧兄弟,虽然你年纪还小,但是去平康坊开开眼界又不是什么大事。平康坊的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可比家里的妻妾有情趣多了,对了,你应该还没娶妻吧?”
“尚未。”眼看董鹏越说也不像话,萧景铎连忙打断他,“董兄你不必说了,我不会去的。既然你和同乡有约,就不妨先走罢。”
“哎,你是权贵家的子弟,按道理对这些精通得多,怎么反而比那些老学究还死板?”董鹏本来只是出于好心前来叫一声,而且他也有些隐秘的心思,等席间酒酣之后,他也能借机和萧景铎套几句话,比如五月的授官考试考什么。但是董鹏实在没想到萧景铎居然不去,萧景铎自己不去,他们这些外人还能怎么办?对此董鹏只能费解地摇摇头,一边感叹一边往外走,即将跨过门槛时,董鹏突然看到萧景铎书案上放着一卷书。
董鹏眼睛一缩,硬生生收回迈出一半的脚,快步往前面走了两步。等看到萧景铎书案上的内容后,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是楚辞?”
董鹏自从进门后就怪怪的,萧景铎探究地盯着他,现在听到董鹏这句话,萧景铎心中愈发狐疑:“今日杂文考了天问,我不看楚辞,还能看什么?”
董鹏嘿嘿笑了笑:“行行行,我也不和你争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说萧兄弟啊,考试已经结束了,你此刻才看楚辞,未免也太牵强了罢?”
“牵强?此话何意?”
看到萧景铎完全严肃起来的脸色,董鹏自知这话说过了,于是连忙摆摆手,含糊其辞道:“哎呦吴兄在叫我了,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董鹏走后,萧景铎的眼睛又回到书卷上,但是这次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卷动一页。
董鹏方才的话有问题,他到底在暗指什么?
这个问题萧景铎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等第二天天亮后,萧景铎只能暂时压下心思,先行收拾行李。
等上午过去一半的时候,董鹏和吴泰才醉醺醺地回来了。他们俩相互搀扶着,口里嚷嚷着一些谁都听不懂的醉话,一步三摇地往院子里走来。董鹏右脚突然绊了一下,醉酒后人的反应本来就慢,董鹏摇摇晃晃地就要往路边倒,萧景铎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
“董兄,吴兄,你们喝太多了。”
董鹏靠在萧景铎身上人事不知,稍微还有些清醒的吴泰抬起头,盯了好久才认出这个人,他口齿含混地道谢:“原来是对屋的萧小兄弟,多谢,多谢!”
“考试结束不过一天,你们喝成这样,就不怕主考官不喜?”
“呵,我们怕什么!我这次稳中!”喝醉之后,吴泰脑子发懵,许多话脱口而出,“我们和你不一样,你看看你,都决定考科举了还有家里铺路,搞个进士身份再风风光光入仕。你这等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懂寒门学生的苦,我第一次见长安这种繁华地方,我也想永远留在这里啊!”
这一番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字字都是吴泰心里话。许是喝醉了情感外露,再加上董鹏也醉得人事不知,身边没有提醒的人,吴泰说话越发肆意。他抱怨了一通后,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可是我的命运马上就要改变了,很快我就可以高中做官,从此平步青云!”
和昨晚董鹏的话一模一样!萧景铎奇怪的预感又来了,他朝董鹏看了一眼,忽然决定换个套话的对象。董鹏心思还算周密,怎么问都不肯多说,或许从喝醉的吴泰这里,能找到突破点。
于是萧景铎也放轻了声音,顺着吴泰的话问道:“是吗,你竟然有把握高中?你为什么敢这样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吴泰哈哈哈大笑,他费力地拍了拍萧景铎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说道:“我有把握,自然是因为萧兄弟你啊!兄弟你放心,我们同年一场,日后还要同朝为官,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因为他?萧景铎心里既惊又疑,他又问了几句,奈何吴泰总说不到点上,正好这时候萧林唤他出发,萧景铎见吴泰这里问不出什么,只能暂且放一放。
不过即使如此,吴泰话里透露的信息已经足够让萧景铎警惕了。萧景铎骑着马往定勇侯府走,一路上都在思考此事。
考完科举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侯府的下人有心凑趣,但萧景铎的脸色不好,他们只能将满肚子好听话都咽回去。
萧林最是沉默寡言不过,见萧景铎脸色不对,他没有多问,只是驾着马车,一路默默跟在萧景铎身后。
“萧林”,萧景铎突然发问,“考试这几日,董鹏和吴泰可有异常举动?或者说他们可曾去过我的屋子?”
听到萧景铎的问题,萧林眯着眼想了想,最后很坚定地摇头:“不曾,我一直牢牢看着郎君的房间,没有放任何人进去。哎,不过……”萧林猛地想到了什么,说话声一下子停了。
“不过什么?”萧景铎追问。
“我们刚去那日,我搬东西时,似乎见到董鹏站在门边,似乎在拿什么东西。”
“门槛边放着什么?”
“几个收衣服的箱笼……哦,似乎还有大郎君的书笼。”
萧景铎似有所思地点点头,收衣服的箱笼,还有他的书箱,虽然他觉得这两个都没什么问题,但是他的行李是秋菊一手操办的,回去问问秋菊,或许会有收获。
萧景铎一路肃着脸回府,路上的下人看到他这个脸色,都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不敢多说一句,不过这也侧面证实了侯府里众人的猜测,大郎君这次,考试结果实在不乐观啊。
清泽院接到萧景铎要回来的消息,早早就开始准备了。秋菊一路飞奔着去开门,欢欢喜喜地把萧景铎等人迎进来。
“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嗯。”萧景铎随意应了一声。
“郎君回来了就好,刚刚表小姐还打发人来问了,谁承想她们的人前脚刚走,大郎君后脚就回来了,竟然这样不巧。不过说来也是,上次表小姐也是这样,来清泽院站了站就走了,都没见着大郎君……”
萧景铎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灼灼地盯着秋菊:“你说什么?”
秋菊被萧景铎的目光吓得结巴:“郎君离府前一天,表小姐也来过清泽院,这有什么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