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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天授帝所说,云府在城北,诚王府在城南,出岫倘若此时返回云府,路上耽搁时间太长,不如就地在诚王府医治。
他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出岫和沈予皆抓不住漏洞,后者唯有抱拳称是,向聂沛潇问道:“殿下,府上的药材库在何处?微臣需要去找几服药材。”
聂沛潇沉吟片刻,道:“摘星楼里有笔墨纸砚,你只管开方子,本王亲自陪你走一趟药材库。”
沈予摆手否道:“无须笔墨纸砚,药方已在微臣心中,劳烦殿下带路了。”说着他又瞟了一眼出岫,似在暗示对方稍安勿躁。
既然沈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必然会借机出去和聂沛潇商量对策,如此一想,出岫也稍感安心,用左臂撑着座椅扶手,抚着额头娇弱地回礼:“有劳殿下和侯爷了。”
“夫人倒是改口挺快。”天授帝话中不乏暗嘲,出岫假作没听出来,仍旧装病,犹如一朵发蔫的花儿静坐无声。
聂沛潇担心出岫是真病,便催促沈予:“事不宜迟,咱们走吧。”两人立刻朝天授帝告退,匆匆出了摘星楼的园子。
出岫眼见两人走远,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才悄悄抬眸去看天授帝。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吓一跳,天授帝的目光正正落在自己身后的淡心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意思是……出岫心中越发有种不祥之感,忍不住开口道:“圣上……”与此同时,淡心也开口请道:“圣上,可否唤人给我家夫人添盏热茶?奴婢瞧她冷汗直流。”淡心真是越发大胆了!这不是找死吗!出岫情急之下喝斥她:“淡心,我平时如何教你规矩的?今日你三番两次顶撞圣上,圣上宽宏大量没有降罪于你,你还得寸进尺了?”
淡心以为出岫是真病,也不知道这其中内情,便一番委屈的模样,咬着下唇不敢多言。
竹影见状,连忙在旁低声劝道:“夫人您注意身子。淡心不知礼数,您回去慢慢教便是了。”
天授帝冷眼旁观这主仆两人一唱一和,亦是笑道:“夫人有忠婢如此,不该生气反该欢喜才对。”
闻言,出岫沉默了,她唯恐自己无论说什么,天授帝都能扯到淡心身上来。再者淡心如今这副委屈又着急的模样,还真是见者堪怜。
一时间,园子里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无人再说话。好在这情绪没有持续太久,聂沛潇与沈予便去而复返。两人身上都有一股浓重的药香,可见方才是真的去了一趟药材库。
聂沛潇先对出岫道:“夫人莫急,药已经熬上了,一会儿会有婢女送过来。”“多谢殿下。”出岫颔首而回。天授帝听了这话,十分犀利地道:“也许你二人是白跑一趟了,朕瞧着夫人已经好多了。”言下之意,直指出岫装病,沈予包庇。聂沛潇方才也听沈予说了内情,便替出岫打圆场:“夫人去年年底生了一场大病,今年春上才将养过来,方才又瞧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武,一时抱恙也是寻常,她若能自行缓过来,最好不过。”
沈予亦道:“脸色是好一些了,方才煞白得厉害。”出岫暗道自己是被淡心吓白的脸色,正待开口说句什么,但见一个侍从匆匆跑过来禀道:“启奏圣上、诚王殿下,园子外头来了个婢女,说是送药来的。”聂沛潇立刻精神一震,露出一抹难以辨认的狡黠笑意:“让她进来。”片刻,众人遥遥瞧见一个绿衣女子端着托盘走来,其上放着一个药盅。出岫眯着双眸仔细打量,只觉这女子身段娉婷,窈窕可人,那身绿衣甚为眼熟……还没等出岫反应过来,那绿衣女子已手执托盘走到天授帝面前,黄莺出谷般盈盈行礼:“民女子涵,愿吾皇万岁。”一股药香霎时从药盅里飘出来,弥散在几人之间,也遮挡了子涵身上的兰芝草香气。天授帝看都没看她一眼,命道:“服侍夫人喝药吧。”子涵身形一顿,似乎有些意外,继而低低回了一声:“是。”那语气分明带着几分失落。
原来她就是子涵。出岫循着灯影望去,只能瞧见一个侧脸,面容不是特别真切。可她怎会出现在此地?出岫心思顿时一沉。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予今晚来诚王府戍卫还要带着这位“救命恩人”!
想到此处,出岫只觉口中泛起阵阵苦涩,分明这药还没下肚,缘何会比喝了药还苦口?眼见那子涵姑娘朝自己越走越近,出岫刻意不去看她,拒道:“妾身觉得好多了,不必再喝药。”
而此时子涵已走到出岫身边,正打算端起托盘上的药盅递给她,听了这句话,手便晾在半空中,语气有一丝不耐:“这药您到底喝不喝了?”
出岫只得回眸看她,尚未回话,却因她的长相而大吃一惊:“鸾夙?!”粉腮朱唇、颜如渥丹,眉宇间难以遮掩的清高倨傲,以及那淡如烟的远山眉目……不是鸾夙是谁?然而子涵却没有反应过来,杵在那儿一脸不解地问:“鸾夙是谁?”只这一个表情,出岫已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这位子涵姑娘静默时,那长相还当真像极了鸾夙,可她一开口说话,那语态神情就与鸾夙相去太远了。鸾夙虽然是风尘女子,但好歹出身于名门大家,又与几位人中之龙交往过密,浑身都是清高气质。反观这位子涵姑娘,估摸是在姜地受惯了欺负,有些土气,与鸾夙相比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若不是方才天授帝提起,出岫真没觉得淡心与鸾夙相像。可如今与子涵一比,出岫竟也觉得淡心像了,气质很像,虽然长得并不像。
出岫暗自对比着淡心和子涵,不远处的天授帝也成功被“鸾夙”二字吸引了注意力。他大步走到出岫身边,一把抓住子涵的胳膊,狠狠强迫她转身。
子涵不期然地被人一拽,脚下趔趄手上不稳,捧着的药盅立刻向外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朝着对面的出岫。
滚烫的药汁从盅内洒出,在夜空中还隐隐可见热气蒸腾。眼看药汁即将泼到出岫身上,聂沛潇与沈予都是万分焦急,偏生两人离得太远,中间又隔着天授帝和子涵,想去搭救都来不及。
就在此时,一个鹅黄色身影忽然扑向出岫,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只听一声痛苦的呻吟随之响起,下一刻,滚烫的药汁已全部泼向淡心背部,就连药盅也撞在了她的脊梁骨上。
“咣当”一声,药盅落地,摔得粉碎。而淡心还死死护着出岫,强忍疼痛道:“夫人……”只吐出这两个字,她整个人已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出岫见她替自己挡下汤药,霎时惊得花容失色:“淡心!你怎么样?”夏季炎热,衣衫本就单薄,那滚烫的药汁泼在淡心背上,尽数被她的衣衫吸透,热度却依然不减。热烫的湿衣紧紧贴着她,那种痛苦不亚于切肤,令她有口难言。
出岫见淡心被烫得脸色惨白,还有昏迷的趋势,也不敢再随意触碰她的后背,只能维持着两人面对面的姿势,负着她的重量。
沈予也及时开口:“别动她,快让人去取冰块!”言罢又上上下下打量出岫,紧张地问道,“你烫着没?”
出岫只有裙裾上被溅了少许药汁,并无大碍,遂摇头道:“我没事,先给淡心诊伤!”
沈予立刻转问聂沛潇:“离此地最近的房间在哪儿?”“摘星楼上就有。”聂沛潇忙对侍从命道,“快去冰窖取冰块。”侍从领命而去。竹影也小心翼翼扶过淡心,背着她往摘星楼里走。现场顿时乱成一片,与此同时,天授帝还在和子涵僵持着。前者狠狠握住后者的手臂,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想要确认什么。清风徐来,暗香浮动,没了药香的遮盖,那股兰芝草香气恰恰袭来,正是从前鸾夙最爱佩带的香料。
子涵此刻已是满脸娇羞,盈盈水眸望向天授帝,欲拒还迎地轻唤:“圣上……”只这一个表情、一声称呼,天授帝顿觉失望至极。不是鸾夙,不是她!长相肖似又如何?香气一样又如何?她终归不是她。
刹那间,天授帝怒气横生,一把放开子涵的手臂,厉声喝问:“这是谁的主意?!”
沈予正打算进楼为淡心诊治,听了这喝问只得停下来,跪地请道:“圣上恕罪,这女子名为‘子涵’,有一半姜族血统,此次微臣领军叛乱,多亏她从旁提点,提供地形,也是她救了微臣一命。”
“哦?所以你带她回来了?”天授帝脸色更为阴沉,勃怒再斥,“你看中了她这张脸是不是?”
“皇兄别误会。”聂沛潇亦是下跪解释,“子奉带她回来只是巧合,是臣弟见她长得像……才出了这主意。”他面有愧色,再道,“臣弟恳请皇兄降罪。”
天授帝此刻是真的恼极了,竟连兄弟之谊都不顾,抬脚作势要往聂沛潇肩头踹去。他凌空一脚已沾到了聂沛潇的衣衫,却又倏尔收回,隐忍着道:“荒唐!”
事到如今,出岫也明白自己误会沈予和子涵了,可她已无暇顾及这些,只一心记挂淡心的伤势。她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也顾不得天授帝的怒火:“圣上!方才妾身的婢女被药汁烫伤,请您先让沈予前去医治!”她急得口不择言起来,直白唤了沈予的名讳。
天授帝这才想起,方才自己去拽子涵的时候,对方不慎将整盅汤药洒了出去,而那个伶牙俐齿的婢女护主心切,被泼了一身汤药。
不知为何,想起这个场景时,另一个相似的场景也浮现在了天授帝眼前。那时他与鸾夙相识不久,鸾夙曾救过他一次,甚至险些废了一双玉手。心痛的感觉一如从前,一刀一刀凌迟着帝王的心。天授帝觉得有些恍惚,声音也渐渐沉缓:“她受伤了?”出岫泪盈于睫:“淡心已经昏过去了。圣上,虽然她只是个婢女,但与妾身情同姐妹……恳请圣上先不予追究其他事宜,为淡心治伤要紧!”天授帝蹙眉,转而看向那一炉早已燃尽的香灰。方才淡心屡屡顶撞的情景又再次浮现,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尤其是她一双素手拨开这层层香灰,迄今为止,还留下了几个指印在上面,宛如他见过的另一双玉手。
“不愧是云府的丫鬟,胆色过人,也很忠心。”天授帝已恢复了冷心冷面,仿佛方才的暴怒和伤情不曾出现过。他依旧盯着那一炉香灰,沉声道,“你们去吧,方才是朕害她被烫伤了。”
此话一出,出岫再也等不及了,连忙行礼道:“谢圣上体恤。”然后她迅速起身,匆匆往摘星楼而去。沈予也随之入内为淡心诊治。
眼看园子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聂沛潇才肯放下颜面,低声对天授帝解释:“皇兄,子涵的事是我想错了,我本以为鸾夙一走,您必定要再找一位解语花……”
“难道皇后不是解语花?”天授帝面沉如水,凌厉注视着聂沛潇。须臾,又凤目沉沉再看子涵,惜字如金只说了一个字:“滚!”
而子涵还愣怔在旁犹自不解。她抬手抚着自己的胳膊,方才那被帝王拽过的地方生疼不已,想必已是一片淤青。子涵暗自腹诽天授帝不懂怜香惜玉,面上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站在一旁不敢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