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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莫说他是侯爷生前好友……如今我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出岫的眼泪越发不断,滴滴坠落犹如沧海明珠,夺目而美丽。
太夫人拾起案上的帕子递到她手中:“儿女私情暂且不提,先将眼前这难关渡过。若按照你的意思,将北熙的生意都结束,那族人们又该如何自处?”
出岫连忙将眼泪擦干,低眉想了想,回道:“如今北熙的族人少说也有几百人,若将他们全部迁来南熙,阻力太大。我的意思是,既然将银钱分出去了,便让他们自谋出路。左右他们手中无权,又时逢乱世,即便被人利用也有限,只要各地的当家人能拿捏住分寸,想必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太夫人慎重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回道:“这主意是不错,但面子上……离信侯府必然要遭非议,说咱们置族人于不顾。”
又是面子……出岫有些无奈,只得道:“面子再重要,也重不过人命。以如今离信侯府的微妙地位而言,对族人管得越多,反而是坏事。再者……”
“再者什么?”
“再者,倘若咱们押错了宝,南北之争是臣氏胜出的话……至少,也给北熙族人留了条后路,不会被咱们牵连。”出岫坦诚地道。
是啊!倘若一意支持南熙聂氏,而聂氏又不敌臣氏的话,则整个云氏合族难保。若舍弃一部分族人,也许反倒救了他们。只不过,在南北之争尘埃落定以前,这个决定恐怕不会被族人理解。
“你是如何想出的这个主意?”太夫人又问。
“是侯爷。”出岫强忍着泪意,“当初他怕贼人暗中毒害我,不惜疏远我贬斥我,还与夏夫人故作恩爱,不就是为了转移贼人视线,保我性命?如今,我不过是将这法子借来一用罢了。”
“捧杀捧杀,捧得越高,不是爱之而是害之。对待族人……也该如此。”说到最后,出岫终是忍不住再次落泪,任凭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难道真是辞儿显灵了?”太夫人喃喃念叨着,最终下定决心道:“照你说的办吧!传令北熙各支,他们名下分管的生意,务必在半年之内全部结束,盈亏自负。”
出岫领命称是,又听太夫人再道:“承儿的生父云潭是个人才,又是闵州一支的当家人,你不妨让他留意着北熙的动向,招呼各支不要出了纰漏。如今既然承儿做了世子,不怕他不效忠!”
想到云潭与云承的关系,出岫也提起精神表示赞同:“单看对承儿这九年来的教导,可知云潭是下了真功夫。”
太夫人点头:“是啊!云潭看着不错,好生用他。”
说到此处,出岫又想起来一事,有些欲言又止:“承儿今年九岁,只比我小八岁……我想让他明年就单独搬出去住。”
“我明白你的顾虑。”太夫人摇了摇头,“但老祖宗的规矩不能破,离信侯府子孙都是年满十三岁才单独开园,你让他十岁就搬出去住,只会被人捏住话柄,要么说你苛待嗣子,要么说你罔顾族规。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他住在知言轩吧,你也好教导他。”
有太夫人这句话,出岫稍感安心:“我已请了房州最有名的西席教他读书。只是习武的师傅,尚没找到合适人选。”
太夫人闻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回道:“你去问问沈予,他若愿意教,其实是最好的。”
“小侯爷?”这一次,换作出岫大为惊讶。
“沈予当初之所以被南熙聂帝看重,收作螟蛉之子,全赖他一身武艺和对兵法的见解。只不过文昌侯爱子心切,不舍得放他去军中历练。再说沈予尽得屈神医真传,若能一并教会承儿岐黄之术,则好上添好。”太夫人挑眉看向出岫,“怎么,你不愿?”
“不是不愿,只是……”出岫有所顾虑,“他堂堂文昌侯之子,来教承儿,只怕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让他名正言顺来当师傅。他是辞儿的生前至交,算来承儿也该唤他一声‘叔叔’。叔叔教导侄儿习武学医,有何不可?”太夫人坦荡地看向出岫,“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出岫心里暗舒一口气。她不晓得太夫人此举何意,但眼下都以承儿的教导为重,既然是她老人家钦点了沈予,出岫自然无话可说,唯有应承。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安置北熙族人的事儿,她也要给云潭写一封密信,请他代为照顾各支。想到这些,出岫便道:“您若无事,我先告退了,等拟好了传令,再呈来让您过目。”
太夫人点了点头:“你去吧。”
“是,您也早些休息。”出岫俯身行礼,欲告退而去。
刚后退两步想要转身,太夫人又唤住了她:“且慢。”
出岫抬眸,恭谨问道:“您还有何吩咐?”
太夫人身形动了动,面上虽无表情,却隐约透露些不自在:“往后不要唤我‘太夫人’了,没得让承儿和府里下人们看笑话。你该唤我‘母亲’。”
太夫人终于认可自己了!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出岫激动地说不出话,“母亲”二字卡在嗓中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你又哭什么!怎么,你不愿意?”太夫人故作不耐地道。
出岫摇了摇头,依旧处在激动的短暂失声之中。
太夫人却在此时忽然正了神色:“你别哭,我又想起来一桩正事……方才你说要结束北熙所有的生意,就地分家,老三驳斥了你。你知道,他舍不得那些银钱。”
“生意人本该谨慎。我还不了解云氏究竟有多少家底,倘若摸清了,兴许我也舍不得了。”出岫委婉地替云羡说话。
太夫人这才微微一笑:“老三对云氏的家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并不十分确切。”她停顿片刻,又道,“若是北熙的生意统统停掉,其实也只有云氏的一两成底子。”
“一两成?”出岫忍不住惊呼。她以为,北熙的生意至少要占据云氏产业的三成靠上,甚至四成!
“咱们从前与北熙漕帮多有来往,早几年赚的银钱,都通过水路运回来了。但从前年开始,漕帮逐渐势大,又有南北宗室势力在暗中把控,我便没再与之联系。”太夫人直起背脊,很骄傲自己的先见之明,“这事儿进行得隐秘,府里除了我和辞儿,唯有云忠知晓。如今留在北熙的,只是近三年的收益。”
“天哪!”出岫简直难以置信,这样大笔大笔的银钱,竟能瞒着众人运回来!这得花费多少心血?又要如何对外隐瞒?还有,倘若北熙留下的银钱只有一两成,那些族人怎会满足?又岂会安分?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太夫人胸有成竹地一笑:“你放心,只那一两成家底,足以让北熙上百族人眼红。更何况,他们这些年来中饱私囊,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敢出来叫嚣分得少,第一个按族规处置!”
太夫人恩威并施,出岫只有叹服的份儿。
岂料她老人家还有后招,又眯起双眼,指了指这屋子的地砖:“我云氏数百年基业,除却各地的生意进账和钱庄之外,最最根本的家底,都存在两处。”她放低声音,示意出岫上前一步,悄声道,“一处是我荣锦堂园子下头,还有一处是……静园荷塘之内。”
出岫听了这些话,简直又惊又喜。喜的是太夫人终于承认了她,还把关乎云氏命脉的秘密据实以告;惊的是云氏当真“富可敌国”,比她想象得更加富有!她到底还是估得保守了!
难怪太夫人天天守着荣锦堂,原来这园子下头还有地窖;难怪整个离信侯府守卫森严,唯独静园荒无人烟,原来荷塘下头别有洞天……想来是太夫人怕人多眼杂,才刻意荒废了那个园子。
出岫不禁向太夫人投去敬佩的目光,后者面上焕发出骄傲的光彩,语势逼人:“云氏手中掌握的财富,是两国垂涎的根本。富可敌国绝非夸大其词,早几年,只要云氏动一动手指,一国的经济命脉说断就断了……”
话到此处,太夫人别有深意地看向出岫:“眼下两国搬不动离信侯府,便积极笼络各地旁支,离散了不少人心。你虽具天赋,但这里头水深,时政如何、生意如何、账目如何、人情如何……桩桩件件关系重大,可想而知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辞儿又是如何操劳。”
最后这段话,太夫人说的语调平淡,却让出岫听出了个中辛酸。想他们孤儿寡母守着偌大家业,外有觊觎内有忧患,必定难熬至极。
这一夜,怀揣着云府的惊天秘密,出岫辗转失眠了。
三日后,一道指令从离信侯府迅速传往北熙各地,引起了轩然大波。云氏族人对这位忽然出现的离信侯遗孀,都带着不忿、瞧不起,甚至是鄙夷。
尤其,出岫下的是“红扎指令”,即云氏最高、最重要、最不容反抗的指令,若有违者,各地旁支可先杀后奏。
一夜之间,“出岫夫人”四字名传天下,有骂者,有赞者,有观望者,有惊疑不定者。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云氏又一个铁腕主母横空出世了!
出岫夫人要效仿她的婆婆谢太夫人,牝鸡司晨执掌云氏——这一传言随着红扎指令的颁布,迅速散开。
就在出岫饱受争议之时,闵州一支在云潭的带领下,率先遵守红扎手令,短短两月之内便结束了辖区内的所有生意,并且分家得当。谁接管钱庄、谁接管米行、谁接管云锦庄、谁接管房田……有的拿现钱、有的拿实物、有的拿房契地契,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各支见闵州此举,才发现分家是个发财之机,遂纷纷开始效仿。时间在对出岫的争议之中迅速流逝,这期间,太夫人一直在幕后看着,没有发出过一句质疑,但也没有一声支持,便如消失了一般,避不见客。
转眼间,近四个月已过,又是一年年关将近。云氏在北熙的生意,七成已然结束或在收手之中,还有三成要等到年后。听说为了分家,发生过几起流血冲突,死了几个族人,但所幸没有大的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