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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云辞仍旧没有回府。反倒是跟着去的护卫送了信回来,道是侯爷带着竹影等少数几人,执意出城寻找治疗时疫的方子。
消息传来,太夫人担心不已,大发雷霆,当即传了二爷云起带人出城,务必将云辞找回来。
云起在太夫人屋里领命时,显得有些不情愿。这当口儿任谁都不愿出烟岚城,只怕会染上时疫反丢性命。二姨太在旁听着,没敢多说一句,只是私下里请大夫准备了许多药材,让云起带在路上以防万一。
云府忽然陷入一阵惶恐之中,一时之间,这场瘟疫好似来势汹汹。更何况云起素来是个酒色之徒,出岫并不指望他能找回云辞。可不承想,这位云二爷带着人马出城短短两日,便带回了好消息。
只不过这传消息的人还没进烟岚城,便死在了城门外头,临死前将这消息告诉了守城将士,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管家云忠派人将其敛尸火葬,以免瘟疫传入城内,可就算如此,太夫人还是命云府上下不得外出,又煮了药,不管有没有用,阖府上下每人一天三碗,只当饭吃。
又过了两日,云辞兄弟二人返回烟岚城。云辞并未即刻回府,而是去别院研究预防时疫的方子;云起倒是春风得意了,还不忘在太夫人面前夸赞自己一番。
太夫人笑眯眯地听着云起自夸,她仿佛已料到云起能将人找回来似的,只问他:“进府之前都诊断过了?侯爷与你可都有恙?”
“大哥亲自诊了,说是没染上时疫,才放我回来的。”
太夫人点点头:“这几日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言罢又看了看云起的生母花氏,“他这趟也不容易,你去他园子里照顾两日。”
听闻此言,二姨太花氏心中大喜,千恩万谢了半晌,才与云起一并告退。
离信侯府的规矩是,儿子一律养在生母膝下,除非是生母犯了过错,才会被剥夺抚养亲子的权利。这法子与其他高门不大一样,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儿,但也更能突显嫡子的身份与威严。
正因这数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云起一直养在花氏膝下,云羡也是跟随生母闻氏。如此一直长到十三岁,才会配了奴才丫鬟,搬到单独的园子里居住。而自那以后,母子之间便不能来往过密,儿子尤其不能再夜宿母亲那里,除非得到主母同意。
这也是出岫来到太夫人的荣锦堂,才弄明白的规矩。如此一联想,出岫倒是对云起如今的生活状态产生了怀疑。他无疑是云家三兄弟中最为花天酒地的一个,在家教甚严、誉满天下的离信侯府,算是个异数。
可倘若云起是跟着生母花氏长大,她又怎会对儿子的荒唐行径坐视不理?这唯有三个解释:要么是花氏刻意放任纵容;要么是她对云起太过溺爱;要么,云起的表现只是假象……
出岫在太夫人的园子里待了七日。第八日一早,服侍太夫人用过早膳,她被单独留下来说话。
太夫人赏赐了她一串古檀木佛珠,道:“这些日子你服侍得不错,今日侯爷回府,你先回知言轩准备迎接吧。”
云辞要回来了!出岫按捺下心中欢喜,低眉接过赏赐。
太夫人慈蔼地笑了笑,转对迟妈妈道:“真是个伶俐人儿,不枉侯爷千里迢迢带回来。日后知言轩有了正经女主子,也能拨她去独当一面了。”
听闻此言,出岫捧着佛珠的手心仿佛擦出一团火,灼烧难忍。她勉强噙着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对太夫人拜了三拜,又向迟妈妈道谢,才从荣锦堂出来。此后一路无事,出岫返回知言轩。
云辞是正午时分回的云府,说是研究出了预防时疫的方子。他一回来便径直去了太夫人的荣锦堂,连带竹影、浅韵、淡心也一并前往。出岫在知言轩里等了半晌,未曾等到云辞,反而先等到了二爷云起的丫鬟。
“您是出岫姐姐?”丫鬟一进知言轩,见出岫在垂拱雕花门前站着,便上前问道。
出岫瞧这丫鬟眼生,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是二爷园子里的玥鞠,受二爷吩咐来给您送样东西。”玥鞠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锦盒,递给出岫道,“二爷说,那日他喝醉了酒,唐突无礼,请姐姐莫怪。”
出岫很是讶然。哪里有主子给奴婢道歉的?她连忙朝玥鞠摆摆手,表示这东西不能收。
玥鞠年纪看着要比出岫小一些,但眉眼生得十分俊俏,笑起来好似两弯月牙:“姐姐若不收,我回去可不好向二爷交代。”
玥鞠边说边低下声音,靠近出岫耳畔悄声再道:“姐姐有所不知,此趟二爷出城去寻侯爷,又被侯爷训斥了一顿。二爷这是受了侯爷的训,才差遣我过来,还要劳烦您在侯爷面前将这事说一说。”
出岫闻言更是哭笑不得。她不知这位二爷云起到底是怎么想的,遭到云辞的训斥也就罢了,还特地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曾经唐突过。既然玥鞠已将话说到此处,她也不好拒绝,只得伸手接过锦盒。
玥鞠见出岫不再推辞,便掩面咯咯笑起来,呵气如兰尽数扑在出岫面上,好似还带着些花茶的香气:“姐姐既收下此物,我的差事也办完了,这便回去向二爷复命。”言罢她已行了礼,迈着小碎步一路走出知言轩。
出岫见玥鞠走远,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暗自寻思着改日要将此事对云辞说一说,如此贵重的礼物,她绝不能随意收下。这般想着,出岫便先回了一趟住处,将锦盒妥帖收好。
七八日未曾回来住,屋里已落了一层淡淡的浮灰。出岫洒扫一番,刚停下歇息,便听到一句雀跃而娇俏的声音:“姑奶奶回来啦!”正是淡心的声音。
出岫连忙迎上去,只见淡心、浅韵二人拎着各自的包裹走入院子,淡心边走边笑道:“出岫你怎么满头是汗?还不快擦擦!主子去了清心斋,正等着你去侍奉呢!”
出岫闻言,也顾不上与两人打招呼,连忙打水洗脸,又换了件衣裳,急匆匆往清心斋而去。
竹影依旧守在门外,瞧见出岫前来,低声笑道:“几日未见,姑娘可好?”
出岫行礼点头,伸手指了指书房,做出询问的表情。
“主子在里头,姑娘快去吧。”
出岫应声而入。
多日不见,云辞仍旧是一袭白衣,仍旧是出尘之姿,那周身清浅的气质好似不食人间烟火,险些让出岫忘记眼前这人的富贵身份,总以为是打哪儿来的仙人落入凡尘。
云辞清减了许多,不过面上未见倦色。出岫驻足门口定定看着他,一时竟觉得鼻尖酸涩,想要落下泪来。
恰在此刻,云辞从书案前抬起头,一眼瞧见出岫站在门口。她今日着一件浅绿衣衫,艳阳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氤氲的光环,显得她整个人脱俗而生动。
此时,此景,此人,不禁勾起了云辞潜藏心底数日的思念与焦虑。“怎么在门口傻站着?”他适时开口笑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出岫朝自己走近。
出岫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志,忽然不敢直视云辞的目光,只抿唇垂眸步入门内,有些手足无措之意。
云辞这才发现她微红的眼眶,遂浅声安慰:“瞧见主子回来,怎么不笑反哭?”他对她招了招手,“过来扶我一把。”
出岫连忙吸了吸鼻子,上前去扶云辞。淡淡的药香忽而传来,令她瞬间感到无比安心。
云辞就着出岫的搀扶站起身,开口道:“今日母亲对我说,待此次时疫解决,要我成婚。”
听闻此言,出岫周身一震,却仍旧垂着眸,勉强笑了笑。她明白,依照云辞的身份与年纪,的确该成婚了。这般想着,她不仅心中酸楚,头脑仿佛也难受起来,昏昏沉沉的。
云辞一直盯着出岫看,见她没有半分吃惊,还垂眸带着笑,便反手捏住她的手腕,低声道:“这次我离开七八日,有些事情反而想清楚了,我对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觉得手上一沉,一个娇软的身躯已倒向他的怀中。
“出岫……来人!”
出岫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她又回到了醉花楼失火的那一夜。只是这一次,没有琴儿代替,亦无沈予相帮,她自己被生生锁在床榻的梁柱上,忍受火焰的炙烤。
周身的肌肤都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令人窒息。发肤的疼痛与胸腔的压抑令她喘不过气,也挣脱不开束缚,她等不到救赎,唯有等待死亡。
云辞看着出岫这副模样,先是为她诊脉,再观面相,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出岫染上了时疫。
“时疫?这怎么可能!”淡心得知后率先反驳,“出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在外头走了一遭都还好端端的,她怎会染了时疫?”
云辞显然也想到了,不禁蹙眉道:“许是有谁不慎带回病种,身子好抗过去了,却传给了出岫……”话到此处,云辞忽然语气一变,当机立断道,“她不能再住在府里,竹影,你安排人送她去别院,先喝两帖我研制的药。”
竹影领命,也顾不得男女之妨,当即拦腰抱起出岫,边往外走边对护卫交代:“备车,去别院。”
云辞沉吟一刻,又对淡心命道:“知言轩内外洒药,下人们都要以白巾覆面,一日三换,白巾要用滚水烫透,再去太阳底下曝晒。”
淡心闻言不敢耽搁,正待转身去办差事,却听云辞又嘱咐道:“这事瞒不住,待知言轩安置好了,你去各个园子里都说一声,务必让合府照办。”
淡心连连称是,立刻小跑而去。
此时,屋子里唯剩下浅韵。沉静、寡言、不争、疏淡,这是云辞素来对浅韵的印象。也正是她这个性子,太夫人才会将她从荣锦堂里拨出来,送到了知言轩。
“浅韵。”云辞开口唤她,“你去向母亲禀报此事,让她有个万全的准备。”
“您不去吗?”浅韵平淡的语调难得有了一丝起伏,面上也挂着几分疑问。
“出岫危在旦夕,我要去别院。”云辞斩钉截铁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