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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有股浓郁的艾草味,钱小修知道这有驱虫的功效,又记起他弱点,忍俊不禁。眼角瞥见书桌上放了一本书,与其他包装精美的书是格格不入,因为用的是普通的纸张印刷,已是泛黄。又因为装钉得不好,封面已经破损。“治国论?”是她送的那本盗版书么?她还以为她一走,这书该是被扔进了垃圾堆里。
端木惟真道,“虽然不值银子,好歹里头的内容一样,也算还有些用处。”
她心里想到,端木惟真的内涵是升了一个等级了,已是透过这书残破的外表和低廉的标价,看到了它的使用价值。
和她这个随意给书下市场定位,觉得它比较适合摆在穷酸人家的破烂书桌上应景的人一比,她霎时肤浅许多,不过实话说来,她也从未高深过。
端木惟真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道,“端木家虽然和屠家不合,但我是敬重姑父的为人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人正直,做人也是直来直往的,你和他,真是不一样。”
她笑道“说我和我爹不像的,你不是第一个。”
第一个这么说的应该是东野昊。她本来就不是屠鱼跃,从屠邱那里得到的只是血脉相连的身子,但她的思想完完全全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
就跟那本盗版的治国论有点相像,与别的书是同类又感觉格格不入。
端木惟真道,“你这人举止轻佻粗俗,言语轻浮无礼,谎话连篇,懒惰成性,胸无点墨,还一身的铜臭,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也没有。你这样的人生做男儿身也是让人讨厌的无赖,偏你还是个姑娘家。”
“原来我有这么糟么。”居然有人这么诚实又完善的给她总结了她一文不值的事实,佛佛是上帝把所有人的缺点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是个“完美”的失败品,怕是十年甚至百年都遇不到一个了。
“我说的那些怕只是冰山一角。你这种人我过去该是正眼也不瞧才对,我端木家或许如外人所言是祸害朝纲,但对于家人从来是真心相待,即便再如何恋栈权位,也不会拿子孙的婚姻做交易筹码。所娶的人一定要是自己钟意的人。”
钱小修道,“这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想法我是深感佩服,但表哥若是一心一意要等的人是宋姑娘,情路就坎坷了。”宋良工不是不能特赦么,要修成正果,不可期呀。
端木惟真讽道,“我和你说这些根本是在对牛弹琴。”停了一下,他问,“若是边关战乱,你打算如何?”
这可把钱小修问倒了,她焦急的想知道边关的消息,但还没想知道以后,她要做些什么。
西北若是战乱……西北若是战乱,依屠邱和屠逐日的个性,定是冲锋在最前头,杀敌在最前头,有什么不测……死也死在最前头。
柳月娘若还是以前那爬山虎的个性,没办法决断也没能力自保。可她爱屠邱又胜过性命,定不肯大难临头各自飞,碧落黄泉都要相随……
“你说你胆小,但我看你每回尽挑些危险的事去做。”她没说,他却好像未卜先知道她下一步的打算了,怎么可能呢,她都还在想着。“开战以后边关就成了危险的地方,临近的百姓定是踊来皇城避难,打仗的消息不久就会传遍全国,普通人不会冒险去那战乱之地。”
钱小修不语。
端木惟真道,“你八岁救父我是很佩服的,即便是我,当时遇上那样的情况也未必有胆量。你若说还有优点,就是对至亲至信的人不离不弃。”
钱小修笑道,“表哥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进宫受了刺激。”他好像不太正常,她宁可他凶巴巴的,他一向看不惯她的行事,总要横眉冷对,这样和颜悦色,她一时难以适应。
闻言,他目光不善的看着她,“我做事一向是井然有序,也一直明白自己要的求的是什么,即使后来不喜欢勾心斗角仍然进了官场,也从没觉得前路黯淡过。一旦有了所求即使险阻万分也不会后退。”
钱小修见他拿出一封信,问道,“这是?”
“家书。边关已经成了战乱之地,爷爷不想姑姑再待在那里。”
“丞相果然是舐犊情深。”这信里估计只给端木凤慈安排了退路,屠邱其他妻妾的死活也就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了。“我爹也算是丞相的半子。”
“姑姑的婚姻是她一手主导,当年求太后赐的婚。端木家的人为求目的有时是不择手段的,之间她还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想来也不是光明磊落,所以姑姑姑父二人的感情并不和睦。爷爷气恼姑父对姑姑的冷落,一直不喜欢他。”
端木惟真估计是不知道墨染娘亲那段往事,屠邱和端木凤慈的关系是剪不断理还乱,说怨偶比较贴切。
“大娘对我爹一往情深,一封家书召不回她吧。还是丞相打算必要时强行把人带回来。”
是下药呢,还是用绑捆?
端木惟真不做隐瞒道,“是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毕竟是长辈,不到必要必要关头我不想出此下策。”
这话听起来不太对。“我怎么听表哥话里的意思你是亲自要去边关?”
“我奉了旨运送粮草。”
钱小修奇怪了,“表哥是户部尚书,该是在皇城坐镇调度才对,运送粮草这种差事不该是摊到你头上。”
就算她当文武官员都怕死推拒好了,但朝里的官儿不也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么,官位大的压官位小的,这份苦差怎么想也不该是端木惟真接下。
钱小修看他看面上并无不愿。边关可不像他府邸,别说找人给他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了。吃的,估计也没法供他餐餐大鱼大肉,条件再恶劣点,锅碗瓢盆都带着沙尘,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更别提那里还打仗。
端木惟真道,“皇上的圣意哪是你能揣度的,明日我便要随军出发。”
钱小修心想她若是要远走高飞,现下是最好的时候,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西北,刀光剑影。国师说她长命百岁,她可没问她是不是四肢健全的活到长命百岁,要知道刀剑可是不长眼的,可不会认人……
屠邱……柳月娘……
这一世她难得有了亲人。即便只相处了几个月便又像是无根的浮萍四处的飘零。偏远的北方,她周游时不是没到过,但屠邱所在的西北的樊城,她总怕进了城门要离开多少会不舍。天下太平之时,她裹足不前,两军交锋,她倒是想去了。
她还真是,犯贱……“能不能把我带去?”
端木惟真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了准她会开口求他。“军队可不收女人。”
她提议,“我女扮男扮作小厮照顾表哥衣食住行。”
端木惟真瞟她一眼,想着该让沁兰或是蛮融进来与她站一块让她对比一下,哪个下人像她这般散漫,她连照顾自己都是随随便便马马虎虎。
“想见爹娘你就直说,我不知道是你天性使然,还是你发生了什么事让你瞻前顾后。连有时对我说句话都要反复想过,我若是想把你卖了,有的是机会。”他气恼的是她的不坦白。
她道,“我不是不信表哥,从我爹被陷害密谋那次起,表哥帮了我多少次我都算不清了,要论起来你还是我命里的贵人。只是做生意时总和豺狼虎豹打交道,习惯了说话要斟酌,一时改不过来。”
端木惟真心知即便不答应,钱小修也会自己去。只是跟着他,路上有照应,更为方便。她是个有主见的人,且是有主见过头了,想要省心只能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约法三章。”见她竖起耳朵听着,端木惟真开出条件,“到了西北你一切都得听我的,有什么想法必须征询过我,我准了你才能做,我不准你就不许做。”
“……”
不准就不许。
她可是随时有可能某一举止让端木惟真看不顺眼,某句言语把他触怒,他要是像上回把她连人带物捆着,不许她上茅房,她要憋着么。
怎么可能。
钱小修心里想着,却是装作乖顺的点头。“第二呢?”
“日后要离开不再回皇城,也不能不告而别,天涯海角,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去处。”
她连讨价还价都没有就连连点头,端木惟真知道她在应付,但还是把第三说了,“第三——”他走去打开书柜,取了东西,回来松开拳,掌心里躺着一枚系了红绳的铜钱。“把它戴上。”
钱小修看着那铜钱,猜测它是放了多久,都氧化了。“表哥是要我戴着一文钱?”她以为端木惟真这般有钱,送人东西也该是牛眼大的珍珠或者鸡蛋大的宝石,送一文钱倒是挺特别的。
“你可以不戴。”
他冷笑着半带胁迫,钱小修拿过套上了脖子。脖子上戴金待银戴玉的她都见过。一文钱,一文钱只能买一个包子,中上人家就算见到路边有遗失估计也懒得弯腰去捡。戴一文钱,她是开先河了。
她翻看铜钱两面,听到端木惟真道,“都说奸商奸商,我看你也不像是老实商人,背信的事情估计你也做过。你要记住你今天承诺的,我虽不信神佛但我知道你信因果。食言而肥,是要付代价的。”
代价?她只知道弄坏了他的东西他一记恨就是许多年,都说女人小气,可她觉得端木惟真的小气是更是高一筹。
不过,虽是记恨,倒也没伤害过她。估计是念在两家的关系上吧,了不起要她给他做下人,擦桌子抹地咯,只是一定不会是让她帮磨墨了,除非他不怕他的墨条再次死于非命……
钱小修虽然身材矮小不若当下的男儿昂藏七尺,但相貌普通不惹人注目,装扮成男子,见到的人只当她是发育不良,却也没怀疑过她性别。
队伍前边开路的是一白袍武将,她自认认人的本领不差,眯眼瞧着却记不起名字。天黑后,队伍行至驿站,钱小修问起那人身份,端木惟真道,“那就是齐州刺史的义子姚平仲。”
那个刺客?“他不是该在牢里么?”几日前他义父还苦无搭救良策来找她,怎么几日后他却是出了狱还封了官,这起落也太快了吧。
“有人到衙门投案,自称是刺杀泸陵王的真凶,画押打入牢后便畏罪自尽了。就在船沉了那一日。”
李代桃僵么。“丞相和泸陵王不该轻易罢手,该是咬死不放才对。”记起那艘沉船里的粮食衣物,有人要挟持端木惟真却不是为害他性命。“莫非有人拿你的安危要挟?”
“你反应倒是快。确实是有人送信要挟,无所谓,不过是一盘棋要重下而已。”端木惟真开了窗户,俯视,正好见楼下姚平仲正在安排夜里巡视的人手。“边关战报传来,齐州刺史向皇上举荐此人,皇上当场测了他行军布阵之法,听说确实是有些本事,便封了官让他护送我押送粮草。”
“表哥不怕他公报私仇?”这个姚平仲会身陷囹圄,端木惟真也算有份害他,让他保他们周全,说她小人之心也好,实在觉得不放心,不会借机找端木惟真晦气吧。
“我看他也是聪明人,才逃出生天,怎么也会安分守己一阵子。一路相安无事自然是最好,要是夹带私怨,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你也不要说的事不关己,你有份见死不救。对他而言,你和我是一伙的。”端木惟真提醒着,她是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么。
端木惟真说的钱小修明白,只是她现在是女扮男装。灯会那晚,因为泸陵王被刺的骚乱,百姓四散逃难,即使原来灯亮如白昼,也差不多灭尽。黑漆漆的,除非那姚平仲有那么好的眼力认得出她来。
端木惟真看了看桌上的茶壶,“给我倒杯水来。”
钱小修扫他一眼,他四肢健全离那茶壶也不过几步。忽的想起自己现在是他小厮,被使唤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有气无力,改口叫他少爷了。“是,少爷。”
边关战报传来不久,朝廷便这么神速调集了粮草,倒像是早有准备了。钱小修斟着茶,“这些年风调雨顺,我听说皇上还为此免了一些地方一年的赋税,国库有充裕的银子备战么?”
端木惟真朝她走去,钱小修递上杯子,端木惟真却不打算接,他本就没想喝水,只是想一路上使唤她,看能不能改改她的懒散。
“我说过你要想问就直白的问,对着我不要拐弯抹角的,让人厌恶。你若想问的是这场战,我可以告诉你当今皇上是有个雄才伟略的人。”
也就是说即使北狄不发动战争,迟早一天,东野昊也会找借口侵吞掉北狄的国土。“为了雄才伟略,百姓却要流离失所。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忽的的就记起兵车行里其中几句来了。
端木惟真沉默的盯着她,钱小修心想她还真不是悲天悯人的料,那道疤痕横在脸上,实在生不出慈眉善目的模样。“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我只是在感概自己居然要做一回乱世佳人。”
“你每每开口总会有好句,但你这些好句也不过是站在百姓的立场来看。皇上是君不是民。名留史册不是坐在皇位上奉行无为而治就能办到的,他需要一番作为流芳百世,即使这番作为要血流成河。”他靠近圣颜,最是清楚东野昊是个怎么样的人,这位皇帝年纪不大,却是野心勃勃。
“表哥觉得这场战是对的?”
端木惟真道,“对或不对,都已经开战了,再说即便觉得不对又能如何?端木家的人可不会说逆耳忠言更不会做死谏那样的事。”
是啊,他们一家是聪明人,哪里像她老爹忘家为国,舍身取义。
他就算马革裹尸,死在战场,日后在史册上也不过是占寥寥数行,所有建树功劳都会归到东野昊身上,名副其实为他人做嫁衣裳。
钱小修问道,“几日能到边关?”
“顺利的话,十来日。”端木惟真拿出一份地图,平铺在桌上,“越接近边关,山地越多,就怕有人会凭借着地势作乱,越是要防着点。”
她探过脑袋也去瞧那地图,以前周游,她有的是时间,宁可绕远路,也不走这种容易出事的荒野山路。但现在是押送粮草,时间紧,所以明知不安全,还是选了山路。
山地么?那些流民贼寇,战乱之年,最容易被逼上梁山坐地为王,打劫往来的富户……算了,她也不是没见过,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又是有军队在保护,再见到灵州山贼的同行,了不起也就打声招呼。
结果,还真是一语成真了。
前方的骚乱平复,姚平仲骑马来到后方,端木惟真的官职在他之上,他抱拳道。“让端木大人受惊了。”
端木惟真道,“皇上真是慧眼识英雄,姚大人年纪虽轻,却是武艺不凡。”那些贼人以山石做掩护,本来打算攻其不备,姚平仲却是临危不乱,挥动佩剑将贼人全数拿下。“我方可有死伤?”
“没有。”姚平仲看向那些正被手下捆缚的山贼,“不过是乌合之众,先前就听说这一带有匪类为患,可能是成功过几次便自不量力打起朝廷粮草的主意。”姚平仲询问道,“要如何处置他们?”
端木惟真道,“到下个城镇将他们交由官府处置吧。”
姚平仲调转马头回到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