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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皆在瞬息之间。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秦放歌与唐庭已到了大殿廊庑外的石阶之下。好在夙玉早在前面那座菩提殿之后布置了守兵。众兵士见势不对,立刻操起兵器一涌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
兵士们的武艺虽不济,但胜在人多,层层叠叠围拢来,秦放歌、“唐庭”一时竟也脱身不得。
这刻的功夫,岳朗与夙玉已赶了过来。二人正待上前与之短兵相接,苦斗一场,却忽听菩提殿前有阵阵喊杀声传来。随着喊杀声,就见一军士从大殿侧门直奔而上。
岳朗眼尖,认出那是他安置在宏光寺外围候命的一名参军。心里直觉不妙,忙问:“何事?”
那参军满面急色,禀道:“将军,大事不妙,寺外忽然来了大队镇北王的人马,跟咱们的人干起来了。”
说着话便听喊杀声愈近,刀剑撞击声中,两拨人马从菩提殿两翼侧门打了进来。其中一拨着黑色戎装,是他从洛邑带来的精兵,而另一拨却着红色铠甲,这应该便是镇北王叶衡的人马了。
如今这势态,他的兵士显见不敌,是边打边退着进来的。
此时此刻,岳朗哪里还顾得上秦放歌那边,一把揪住那名参军的衣领,吼道:“来了多少人马?”
“说不清楚,只怕有千把来人。”
岳朗大怒,骂道:“混账,为何早不来报?”
那参军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夙玉在旁将岳朗一拉,低声道:“只怕咱们是着了沈平的道了,那些事原是他在料理。”
岳朗恨恨咬牙道:“沈平这王八羔子,原来早跟那姓叶的搭上了。”
夙玉道:“多说无益,先叫你的人死守住这里,我即刻去禀报相爷。”一头说一头转身快步朝文殊殿走。
唐初楼正负手站于大殿门口,殿外的混战尽收于他眼底。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知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处变不惊已成他本色,眼见夙玉急匆匆走过来,只是微皱了下眉头,道:“如何?”
夙玉忙把方才的事及自己的猜测说了等他示下。
唐初楼却是久久无声,静静朝殿外看了半晌,才道:“你说他们有千把来人?依我看,恐怕还不止。”
夙玉闻听此话,由不住心惊。正等他说下文,却见他转开眼看向唐连。
唐连这时正与阿瑶站在一处低声说着话,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阿瑶,脸色煞白,竟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唐初楼盯着二人看了片刻,唇角微微扬了下,唤道:“阿连!”
他这一声唤,登时将二人惊醒。阿瑶忙朝旁错开一步,便见唐连正了容色走至唐初楼身边。唐初楼也没说什么话,只朝他使个眼色,他便急急走了出去。
阿瑶不知唐连是去做什么,只觉心里乱极。一是担心唐连,他身上还带着伤,伤是方才与那假和尚真唐庭搏斗时所留。大概是伤在腹部和大腿处,唐连说是轻伤不要紧,可她却放不下心,毕竟看他出了不少血,又不曾包扎,这样子出去办事,万一失血过多昏迷在路上该如何是好?
其次却是为唐庭,眼下这软塌塌躺在地上的,显然便是真唐庭。
既然这是真唐庭,那之前的那个呢?
他是谁?又是在什么时候假扮的唐庭……
阿瑶想起这些便觉头痛欲裂,若不是碍于唐初楼在场,她真想立刻把唐庭摇醒逼问一番。
外面的混战还在继续,殿内却是静极。
唐初楼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忽然问道:“江天成呢?”
众人被他问的一怔,这才注意到不见了江天成及杜汶的身影。殿内此刻除了唐初楼、夙玉、泛香、阿瑶外,便只剩地上躺着的阿芙和唐庭。夙玉绕着大殿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后来想进文殊菩萨金身后的那个暗门去找,却被唐初楼阻止了。
“不用找了,多是趁先前混乱的时候溜走了。”
泛香道:“相爷的意思是……?”
唐初楼道:“人各有志,随他们罢!”一面说一面走至阿芙跟前,蹲下身去试她鼻息。阿芙被他误伤。那一掌的力道有多重,他极清楚,心知她多半是活不成了,不觉起了几分怜惜之心,伸指在她脸上轻抚了下。
阿芙似有所觉,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是不能,口里喃喃呼道:“相……相爷……”一双手在空中兀自乱抓,好不容易抓住唐初楼的手,便再不肯放。
唐初楼便也就由她抓着。
阿芙口鼻里不住涌出鲜血,喉咙里嗬嗬作响,面上却有笑意显出,然而衬着满脸的血痕,看着多少有些诡异,道:“相爷……相……爷……”“爷”字出口,便再没了声,紧握住唐初楼的那只手也慢慢软了下去。
阿芙死了。
阿瑶眼望着那边,心里百味陈杂。生死不过一瞬之事,阿芙一定想不到她会如此轻易的死去。都说人命由天定,那么她呢?她命运的终结点又在何处?
唐初楼背对着他们蹲在那里。阿瑶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他是不是会感怀伤悲,为这花样年华的女子香消玉殒而难过。过了片刻,他方站起,解下身上披风搭在阿芙身上。稍后,他慢慢转过身来,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在地上横躺着的唐庭身上凝住。
殿外的混战越发激烈,他却充耳不闻,走过去俯身看了半晌,见唐庭仍无醒转的迹象,便伸手向泛香道:“拿水来!”
泛香忙将腰间水囊递给他。
他拔下塞子便将一囊袋的水都泼到了唐庭脸上。
如此,唐庭方醒了过来。一醒过来便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掐住唐初楼的脖子,一面喘着气骂:“奸贼,我杀了你——”
唐初楼冷笑着看他,不等他扑至身前便是一脚。
这一脚并没什么分量,只是轻轻在唐庭肩膀上点了下,他便又倒了下去。
“你而今还杀得了我?”唐初楼似笑非笑看着脚下的唐庭。
唐庭抬起头恨恨道:“就算我杀不了你,你以为你又能逃得过这一劫?”
唐初楼微微颔首,撩起袍角半俯下身,与他面面相对,道:“说吧,那个人是谁?你说我逃不过这一劫,显而易见是有更大的靠山,那是谁?你在宫里那些年都跟着他是么?”
“你……”唐庭愕然看住他,“你全都知道?”
“不然他怎能将你学的这般惟妙惟肖,连我的眼都瞒了过去。让我猜猜,应该是从他失踪伊始,他便成了你,是不是这样?”
唐庭瞪大眼,双拳攥得咯咯直响。然不消片刻,他便软了下来,一叠声的咳嗽将他的惊恐与愤怒冲散了去。
“看来,我猜对了。”唐初楼站起身,眼光轻飘飘看向殿门外,“花这么大的力气,恐怕不止想除掉我这么简单,青出于蓝,他果然长大了,野心也比我想象的要大。不过阿庭,那你算什么呢?可怜的牺牲品么?”
“不是,你胡说。他答应我要为徐家翻案。”
“徐家?”
唐庭蓦地刹住话,但因情绪过于激动,脸色微微涨红,喘个不止。
“原来如此。”唐初楼默了片刻,忽地笑出声来,“他还答应你要除掉我替徐家报仇是么?你是徐家的小儿子?我记得那孩子是叫云廷的,是徐阁老的老来子,当初徐家遭难的时候就只有六七岁……便是你对么?”
唐庭不答,只是怒目瞪视着唐初楼,恨不能从眼里生出几把飞刀来将他碎尸万段。
他既不答话,唐初楼便知自己的猜测多错不了,又道:“羽林卫生死没翻出你来,没想到你竟被人弄到了他身边。”
唐庭怒道:“你这奸贼,你害死我徐家满门,这笔血债定要你拿血来偿。”
此话一出却是摆明承认他是徐云廷无疑了。
唐初楼怔了怔,道:“朝堂上纷争自古惨烈,翻覆之间难免死伤,我并未有任何对不住徐家的地方,要怪也只能怪徐家运气不好。”
徐云廷怒不可遏,大叫:“奸贼,你真无耻之极。”
唐初楼只是冷笑,并不反驳。
大殿之外情势越发不利,岳朗似已抵受不住,混战已蔓延至大殿门外,一片喊杀声里,竟有几个叶衡部下的兵士拿着长刀径直冲进殿来。夙玉、泛香赶上前拦住,一剑一个,将就要冲进来的四名兵士尽数捅死,尸首也都踢出殿门外。
泛香见涌上来的兵勇越来越多,不觉心惊,转头请唐初楼示下:“相爷,怎么办?要不要由密道先……”话出口却又止住,而今形势,想来密道那一头早便有人设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
唐初楼道:“再撑片刻。”
正说着,便见从侧翼门廊杀进来一帮人,乱战中,门口红衣铠甲的兵勇倒下大片。唐连气喘吁吁分开人群奔进殿内,满头大汗地对唐初楼摇了摇头道:“相爷,只能试着从后面山门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这方圆几百里地全是叶如诲的人。”
地上的徐云廷听闻此话,不由哈哈大笑:“奸贼,你跑不了了!”
唐初楼却是不动声色,淡淡瞥他一眼,对唐连道:“你的人全到齐了?”
“全到齐了。”
唐初楼点点头,道:“不管什么路,咱们都得试试,知会岳朗,叫他的人随后跟上。”一头说一头已接过泛香递来的厚绒披风,往身上一披便朝外走去。
泛香、夙玉急忙跟上。
夙玉道:“相爷,那徐云廷要如何处置?”
“放他一条生路,咱们总得给圣上一个面子。”
阿瑶眼见唐初楼带着夙玉、泛香出去,被一堆黑甲精兵簇拥着从大殿左翼的廊道下转了过去。他临走隐约看了她一眼,却没理会,显见是不打算管她了。这样也好。
她正打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却见徐云廷仰头定定望着她。
“十二姐,你怎不跟着走?”他的伤多半很重,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喘得不成样子。
阿瑶呆了呆,客栈那晚轻薄她的那个唐庭不是他,她心里明白,但对着同样一张脸,终究不是滋味。她缓缓走至他近前,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那个人是谁?”
“什么?”
“那假扮你的人……是谁?”阿瑶说着话,就由不住发抖。虽从刚才唐初楼与徐云廷的谈话中大致能猜出那人的身份,但在没有确认之前,她还是不敢相信。
徐云廷没应,捂着胸口只是咳嗽。
“我问你,他是谁?”阿瑶见他不答,胸中这股气便愈发浓烈,想要抓住他打骂逼问,迫他说出真相,但见他这副模样,又不忍心。
正僵持着,却见唐连奔了过来。
“十二姐,你怎还在这里?快跟我走!”唐连一面说一面拉住阿瑶手臂将她拽了起来,径直往殿门外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廊上。
唐连从袖中摸出七星弹,朝天按动机括,便听“飕”一声,一篷烟花在天空砰然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