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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里处处可见零落在地的碎瓦砾,齐腰高的枯草更是遍布丛生,整个就是一破落废墟,若有顽童随念兴起扔了火种,这院子登时就会成为汪洋火海,烧他个干干净净,片瓦不留,“这草粗壮的甚是喜人,怎么没人来割了回去引火用呢,这样荒着岂不浪费。【ㄨ】”贵妃苍白着面孔自嘲,声音里却是掩也掩不住的苍凉,“这么多空屋子得收容多少无家可归之人,可惜连那些拾荒的都宁愿留宿荒郊林子,却不愿沾染到这儿的落寇气息。昔日能掐会算的太夫人可曾算计过这一点?荣盛一时竟天真的以为能世代承袭,还念想着孙子孙女封官加爵,荣宠不衰,唯独没想过功高震主这一层,待得时过境迁,心灰意冷之时,回头想想真是可笑,太夫人也只是一糊涂的聪明人罢了。”
“人走茶凉,历朝历代,哪会少得了这样的革职抄|家大戏。老太爷太夫人一手撑起了宅府,又在她日光渐下时,亲身经历它的蹉跎末路,可谓是戎马一生,可叹可悲。”林勋语调里情绪复杂,既有钦叹,也有惋惜,其实暗里也有感激,没有太夫人,又哪来的清风呢?
贵妃摸索着走近翠林居,这里明显比外头的院落还要颓败,那房顶早已陷了下去,不用进屋,就能想像屋里风雨飘摇过的光景,定是惨不忍睹。
贵妃的心情莫名的平静,时隔久远,或许是那些波澜已得到沉淀,再也翻不起浪花了吧。
“进去看看吧,也好借机祭奠先辈,吾以前在大唐时就很是钦佩太夫人的英明。”林勋的声音在这寒夜里显出暖意,他怎能不解她,她是近乡情怯,不敢多靠近一步,她终归还是看不透她自己心底的渴望。
脚下踩着的枯草窸窣作响,它们或许是在惊异反抗践踏它们之人是谁,毕竟,历经春秋冬夏,来此地者寥寥无几。即使偶有来人,见此不是荒凉屋子,便是寒鸦蹲枝,更有人声言在湖畔竹林里看到不止一两具的阴森尸骨,这样的情景,管他是顽劣的孩童还是成年壮丁,谁也不愿平白无故招惹怨孽,无一不是惊愕失色之下逃之夭夭,久而久之,再也无人敢来。
好好的一座宅院就此荒废。
“你信鬼魂吗?”贵妃平静毫无征兆的问道。
林勋一怔,这样高深莫测的问题,她竟选择在这样星月全无的午夜来问,诚然,即使鬼魂听到,也不会把她怎么样,他们同是张姓嘛。但她可有体谅过他?他虽属意清风,但眼下,就眼下来说,他们尚无实质性进展,几次肌肤相亲也是无奈之下的举动,若是万一被张家鬼魂听到不中意的话,他岂不要被索拿?何况,安乐公府当初定罪也是含糊其词,莫衷一是,冤屈不能说十分,想来也有三两成,冤鬼戾气最重,听说被他们盯上,十有八九性命不保。【ㄨ】
有凉飕飕的风悄悄凑近,若有阴森,反正林勋是感觉到了那股子邪气,只令他周身犯冷,林勋赶紧拢了拢大髦,往贵妃身边靠了靠,他有些心虚的问贵妃,”你可冷吗?要不要吾把大髦给你?“
贵妃目光戚戚看他,只想着,你这又在搞怪呢,吾身上的大髦比你那件可要厚实多了,你不会是想着讨要吾这件的吧?这位赖皮竟也会迂回论道,贵妃心里暗暗较劲,冻死你才好呢,省得跟鸦鹊一样叽喳个没完没了,贵妃小心机妙动,面色也跟着活跃了些许,”相公真的是贴心贴意,清风承受这份心意已是知足,心里暖,身上自然也就暖和。“
呃?还别说,贵妃笑口一开,林勋身上立马返暖,那口阴气倏地就收了回去,林勋唇畔擒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为防万分之一的不测,林勋还是决定调节一下气氛的冷凝,他向来机智,不过须臾,他便津津有味说道,“这个鬼魂嘛,吾必须承认是存在的,但是不能约定成俗为鬼魂,确切的讲,应该尊称元神,这元神呢,也是有阴阳之分,也有善恶之别,他们造化于躯体之上,所以呢,躯体终有一日会僵硬消失,但唯有元神仍可出神入化,颖悟绝伦——元神洞悉人事,乃是有缘者的福音呢。”
“相公懂这些?难为你一边为国操劳,闲暇里还要修心道教,岂不辛苦?”贵妃似乎很有兴趣,她问,“听皇后娘娘从前说起过,道是你们大唐盛行道教,三村五疃必设庙宇,且僧侣地位高于百姓一等,可与当地官吏平肩而立。清风一直在想,佛教盛行之处,当该是怎样的知善行善?若是吾来猜测,想必是夜不闭户那种安乐日子。那委实是大唐百姓的福音。”
林勋若有所想,他似有感喟,“皇姐竟也会与你说起这些,吾还以为皇姐再也不会与人说起大唐呢。”
贵妃听得林勋话中若有感伤,又隐有猜忌之意,心中不免慌张,她聊起此话本就不单纯,是因为她一直惦念着陈老者说起大唐与大夏几十年的纠葛,中间又份数极大的牵扯到了佛教在其中的兴风作浪,另者,林勋与她走近的动机至今都不明朗,她自然有意无意希望能得到答案,理清头绪,只是林勋本来就机警,到底不是皇后那般小小不然的心机,林勋的不答,教贵妃只能惘然转换话题,她状似抚慰说道,”皇后置身千里迢迢之外,又是少女心思,难免会顾盼从前旧事,就是清风,不也是这样,即使安乐公府近在咫尺,也是身不能行,不能随心所欲。夜里,旧人旧事恍神间就会浮上心头,这实在是人之常,不能避免。”
林勋叹道,“是啊,月有圆缺,潮有涨落,事有成败,人有悲欢。人生本就莫测,皇姐又是敏感性子,到底是吾高估了她,早该为她打算才是真的。“
不知为何,听了林勋这样低沉说来,贵妃心中总觉难安,她摸不透林勋话里的意味,只是,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翠林居院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卸去,连那门框也是歪歪扭扭,失了周正模样,想着是贼人原本有意连着门框一起端了,也好卖个贵价,只是这框子日久天长已与这墙混为一体,贼人也该是多有惋惜而去。
放眼院里,自然是零落不堪,篓子、椅子、还有蒙蒙幢幢的好多杂物都直接扔在了地上,这些物什躺在地上,心安理得,似乎它们归于何处都是一样的,因为它们的使命已经决定了它们的命运。它们有什么好埋怨的?命运终归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