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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天翊滞愣原地,身形踟蹰,心底微恙。
入目之景,素色悠悠,如一滴墨晕渲染周侧,事物混淆,模糊不清。
天翊顿了顿,叹道:“今夕是何夕?晚风过花庭。泼墨纵笔狂阙,琼枝向月,霞伴迢迢径。”
听得天翊这般感叹,没人再言语些什么,任凭思绪撩动在飕飕风冷中。
此时,四野天幕,月明风清,人静无语,万籁俱寂。
值此之际,远空突起一阵涟漪,继而见得,一袭黑袍加身的人影凌空虚渡而出。
来人不作他人,正是曲离殇,他盘膝在空,一桐木琴落置两膝。
迟定稍许,曲离殇眯上了双眼,叹言道:“浮生寂,一场悲欢一折戏,何人径自曲中溺?”
言落,其指错落扫合,引得琴弦合鸣,只听得:
空灵泛音,晶莹而又飘渺,独倚寒窗,孤琴清冷,残笺无语,弦音零落,欲诉柔情万千。
空沉按音,婉转而又细腻,阶凉凭栏,遥寄相思,萧索绿枝,锁魂数载,无言落寞留影。
空蒙散音,沉静而又刚劲,白云飞涧,瀑布倾注,银汉一泻,击水千里,挽起三千惆怅。
咚咚,叮当,汩汩。
这一刻,云如帆,风如纱,雨如酒。
几经辗转,一曲离殇云破雾来,音韵悲怆,声调悠扬,意切而情悲,旋律慷慨,徒惹人心神迷醉。
史大彪悠然一叹:“物外知何事,山中无所有。风鸣静夜琴,月照芳春酒。”
着,史大彪提悬为饮,酒入喉腹,激涌一方惆怅。
见得曲离殇,武忘等人倒还自若,他们虽与曲离殇不甚熟稔,却也作老面孔,自知后者与天翊相交莫逆。
他们如此,但卧月等十方剑士却不相知。
早在曲离殇抚曲以终的那一刻,十人的身影已破空而起。
眨眼间,长空之上,卧月等十人已呈一字排开,凌锐而又的强大气势汹涌澎湃,牢牢将曲离殇锁定。
见状,天翊尴尬一笑,连道:“卧月前辈,离殇前辈没有敌意。”
闻言,卧月等人皆是一愣,讪讪之下,稍敛警惕,回转归来。
天翊看了看曲离殇,道:“离殇前辈,别来无恙?”
曲离殇淡然一笑,合指收琴,身影一展,人已落定于大青的龙背之上。
他笑望着天翊,道:“不忘,不知你是否介意我与你同行一程?”
天翊道:“不知前辈口中的同行,终止于何?”
曲离殇道:“待我看遍了残阳如血。”
天翊面色一沉,道:“离殇前辈...”
还不待天翊将话完,曲离殇已摆了摆手,笑道:“不忘,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也是荒殿殿主的意思。”
天翊缄默,以他的睿识,何尝看不出曲离殇的言意之中,自主的意识占据了主导。
以天翊对曲离殇的了解,纵使没有荒殿殿主的意识加持,又或者荒殿殿主不予允可,曲离殇一样会现身,一样会选择与他一道。
一念及此,天翊的神情之中,顿有感激泛起。
此番前去登云,本是狂客身责,但却牵连了太多旁人。
见天翊沉默不语,曲离殇只淡淡笑了笑,转而朝着史大彪走去。
曲离殇道:“大彪兄,不知此番行径,可能闻听得到旷世之奇调?”
史大彪笑了笑,应道:“你之曲,凄然感慨,洁己自爱之怀,独惆孤怅,红消香断。一曲尽是离殇,无边皆为断肠。”
闻言,曲离殇自嘲一笑,道:“这般来,我这一生,怕是都难弹奏出旷世之曲了?”
史大彪轻声一叹,道:“普天之大,又有几人能执器以音,弹一曲睥睨**,奏一出气雄万古?”
着,史大彪随手一抛,一坛佳酿顿落到曲离殇的手中。
曲离殇顿了顿,转而畅笑,接着畅饮。
见得两人这般以酒为乐,武忘等人若有莫名,卧月等十方剑士则作疑态,也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天翊默不作声,他负手而立,望眼苍穹,但觉星阔无边,迢迢无痕。
闫帅凝沉着眉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翊的背影。
他的心中,有一事赋愁,此事有关于一令物——狂火令。
当初得知天翊身怀狂火令后,他曾不止一次地劝过天翊,让其在重归登云之际,不要激发此令。
此令,关系真正的狂客令,而狂客令,乃是开启狂府的唯一钥匙。
见得闫帅这般凝眉之态,晓梦淡淡以言道:“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闫帅一惊,连忙敛了愁色,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血雨我趟过,腥风我也吹过。”
晓梦冷地撇了闫帅一眼,她与闫帅相识已久,后者的所思所想,又岂会瞒得了她?
就在这时,闫帅突然开口道:“晓梦,不知你可还记得听雨轩?”
还不待晓梦回应什么,那正与曲离殇把酒言欢的史大彪,许是耳尖了得,闻言之下,意醉绵绵道:“虚幻大千两茫茫,一邂逅,终难忘。相逢留一笑,不相识,又何妨?”
着,史大彪举了举手中酒坛,若一副邀酒模样。
晓梦寒眉冷面地瞪了史大彪一眼,转而看向闫帅道:“你提听雨轩干嘛?”
闫帅道:“我见过他了。”
晓梦一愣,思绪辗转,梦回芳年。
曾几何时,有山名巫,巫山之巅,落有一亭,名曰听雨轩,山脚下有一湖,谓之听雨湖。
她曾与闫帅、冷轩在听雨轩中,偶遇一人。
几人饮酒轩中,落手执棋,众生为局,悦耳琴瑟,天地为弦。
那一日,霜散飞晚,枯荷听雨,登之轩,薄雨蒙蒙,云骤去,满天星光,塘水汪汪。
晓梦不识那人,就如那人也未曾打听过他们的来历一样,然而此刻闫帅却突提旧事,不知意寓作何?
见晓梦缄默不言,闫帅道:“他叫池半云,是重楼的楼主!”
听得“重楼”两字,晓梦脸上的神色更趋疑惑,倒是一旁的卧月等人,倏有诧起。
天翊依旧静默而立着,晚风吹拂,蓬散了一头长发,撩远了征袍猎猎。
武忘等人默不作声地聆听着,他们去过九重楼,也见过池半云,但却不知闫帅、晓梦与之有何关系。
正在这时,曲离殇突然开口道:“重楼很神秘,实力悍强,即便不如四方阁,恐也差之不少。”
经由曲离殇这般一,晓梦顿时明悟了过来,盯着闫帅道:“丑帅,你莫不是想着去拉拢重楼?你可别忘了,我们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闫帅笑了笑,道:“我们与他的确只作萍水相逢,但在他的心中,却有一道身影芳华永驻!”
闻言,晓梦的脸色倏地大变,声严厉色道:“你什么意思?”
闫帅罢了罢手,继而怅然一叹,自知适才所言,确有些过分了。
正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天翊,突地开口道:“闫帅前辈,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
天翊这话,颇有些沉冷,直听得众人不寒而栗。
闫帅也不作应什么,只苦涩笑了笑,他与晓梦的心里都很清楚,此去登云,不只是简简单单一场争斗便能了结。
月行天云,皎皎如轮,路疑霜雪,林栖白羽。
天翊一行人在大青的携带下,掠山川原野而过,偶可闻三两飞鸣,山以幽静。
不知不觉,月隐星沉,晨曦曙光,天光疏斜之下,细雨微泣,斜风渐起。
雨看不见,也数不清。
落雨,迷迷漫漫,却遮不住天翊望眼,他的眸光,直直凝视着前方,那里,是中土,是登云。
此时,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天幕深处,突起一阵电闪雷鸣——“噼!啪!”
紧随着,一道身影凭空显现,那是一男子,其人未至,但声已缭来:“浓情缱绻一出戏,一步天涯,一步海角。”
任凭落雨朦胧,也遮掩不住他的浓妆艳抹。
男子有一汪如水的清眸,一抹如烟的黛眉,眉间锁一丝浅浅哀怨,似清纯,若哀婉。
他缓缓走向天翊等人,一抹忧伤载鬓边,两袖愁烟舞蹁跹。
雨色垂滴中,男子带着一缕惆怅,挟着一片凝眸,自那时光剪影中来到天翊等人的跟前。
男子笑了笑,笑得笑靥如花。
他浮一袭红袖,声以悠扬:“姹紫嫣红开遍,终究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着,他饶有意味地看向天翊,身却悄然而立。
见得这一装着妖艳之人,卧月等十方剑士倏然警惕,纷纷起身凝望。
卧月道:“阁下何人,为何不以真貌示人?”
男子道:“我只是一个戏子,戏子哪有什么真貌?我有的,只是戏里霜花,戏里风雨,以及那一角天地的烦恼。”
卧月还欲开口,却被天翊转视的目光止住。
天翊微微一笑,笑意之中,有苦涩,亦有无奈,道:“戏子前辈,你怎么也来了?”
这话的时候,天翊看了看曲离殇。
戏子展空而动,身姿若和风拂柳,启齿如轻歌燕语,道:“不忘,你难道忘了我视戏如命了吗?哪里有戏,哪里便有戏子,于戏子而言,此生都难逃一奔波劳累。”
话语方歇,其人已飞落到了大青的龙背之上。
天翊道:“戏子前辈,你可知道,接下来的这一场戏中,别远了苍翠葱茏,逸散了云霞翠轩与烟波画船?”
戏子笑了笑,道:“不忘的可是,出戏于朝飞暮卷,入戏于雨丝风片,落戏于江山染血?”
天翊轻声一叹,自知很难劝归戏子,遑论他已默许了曲离殇的同行。
见天翊不作声,戏子转而看向曲离殇。
承接到戏子的眼意后,曲离殇道:“戏子,你就不担心出戏太浅,而入戏太深,落得一种凄凉,十分憔悴?”
戏子笑道:“离殇兄不必担心我,我只是一个戏子,即便落得凄凉憔悴,也道自然。”
于此之际,史大彪的叹言突传而至:“戏里戏外,都是执着,执着于真,执着于空。”
言罢,他也不顾戏子那妩媚的献眼,提坛便饮。
天翊满心无奈,他不再顾视,接着席坐下去,闭目凝神起来。
戏子留下了,他的粉面桃花、挽袖燕语给卧月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暮烟拂峦,飘雨渐远。
两日后,天翊等人行出了那一片云水为天。
一路上,戏子不时便会莺歌燕语一番,连带着还会舞出一片水袖青萍,直让人无奈。
这一刻,落日西沉,暮色青烟,回首远眺,只可见青山郭外皆白,余黄缀千堆雪。
迎面于天翊等人的,乃是一片青青的梅林,林海苍茫而又浩瀚,秀丽多姿,青翠欲滴。
史大彪眼望着满目苍翠,不由兴感而叹:“岁云暮矣可奈何,云愁雨湿阴风多。林壑摧残海惊波,惨淡一色无山河。”
天翊悠然一笑,道:“大彪兄,山河不就在你眼前吗?”
史大彪顿了顿,煞有其事道:“山河在我心中。”
还不待天翊继续为言,千叶已是插口道:“大彪兄,你心中的山河可是被酒色渲染的山河?它们作何色彩?”
史大彪思量片刻,应道:“这得看我喝酒时的心情。”
武忘道:“大彪院长,值此情景,你何不为我们吹上一笛?那蝉鸣笛的声调现如今还让人回味无穷呢!”
众人清晰地记得,那一夜——皎月,星辰,深空。
笛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宛若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
它和着云丝,曼妙轻舞,将如蝉鸣般的喧哗化作了一片绚烂织锦,一幅无声的灵动画卷,一曲清新的玄妙天籁.....
渺渺笛音,素染空幽。
每每念及,众人只觉心神都受到了洗涤,无端坠入一片缥缈的静悠中。
史大彪终究没有再次吹响那蝉鸣笛,他只喝着酒,默默无声,整个人都突然变得悄无声息起来。
入夜后,天翊等人穿梭在苍翠葱茏的林海中,东升的月,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爬到了西方的天幕,它极力地洒漫着光华,万物披霞。
此时,天翊等人驻足在一处相对空旷的平野上,身前不远处,有一楼笼罩在漫天月华之下。
放眼以望,可见藤藤枝条,蔓过栅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楼。
那里,有褪色的纸窗,有跌落的灰尘,岁月似乎徜徉着,也轻声叹息着。
天翊等人望眼以观,而在那楼之上,亦有两人凭栏而观,目以对视,可见那是一老一壮的两人。
见得天翊等人后,老者与那壮汉的身影一闪而逝,现身时,两人已来到平野上。
卧月等十方剑士见状,眉宇已作横沟竖壑,他们在那老者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隐晦的气息,那气息,危险至极,强大至极。
还不待卧月等人有所举动,老者已凝视着天翊,道:“不忘友,我们又见面了!”
天翊笑了笑,道:“宏前辈该不是在此处专程等候我们的吧?”
老者不是他人,正是拓跋氏族的拓跋宏,他身旁的那一壮汉,正是拓跋烈。
拓跋宏颔首,其身旁的拓跋烈则有些不耐起来。
天翊道:“不知宏前辈等候于我,所为何事?”
拓跋宏道:“不忘友此行,可是要前往中土之地?”
天翊了头。
拓跋宏笑了笑,道:“友也知道,我拓跋一氏的族地日月湖,也在中土之地。”
天翊微微皱眉,道:“宏前辈,你们可是要与我们同行?”
拓跋宏道:“不知不忘友是否介意?”
天翊道:“入得中土,前辈可是折返日月湖?”
拓跋宏道:“友觉得呢?”
天翊沉默,越是意会拓跋宏所言,他越觉得事有蹊跷。
无奈之下,天翊也只好默许。
卧月等人默不作声,心下已起骇然惊波,短短时日,天翊的身边,不断有强者现身,且这些强者的来意,似与他们一样。
这一夜,银汉迢迢,星云渺渺,风回云断,碎红乱。
天翊一行人穿过郁郁葱葱的林海,回首来路,悲喜无堪一笑。
他们踏过枯枝败叶,行过落木萧萧,风来也婆娑,风去也婆娑,且随着树影斑驳。
晨露滴翠,岚雾深幻,天翊等人走出那一片青梅林海。
此时,映现在众人眼幕的,作一方磅礴山河。
这里,峰峦绵长,佳木葱茏,林深草茂,苍翠蓊郁。
这里,泉溪清冽,奔腾跳跃,喷珠吐玉,铿锵悦耳。
天翊等人驻足在一处山涧之上,望眼大好河山,只觉一挥斥方遒的意气凛然而起。
无忆眺眼看着远方,目色尽被青翠覆盖,叹言道:“延绵无尽的林海碧波,到哪里才是头?”
史大彪顿了顿,含笑道:“你应该问,这苍茫大地,到底谁主沉浮?”
无忆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天翊。
此刻的天翊,也正极目远望,他着一身麻衣粗袍,一身风华,却不为迎面而来的风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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