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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岳虽然神智已失,却本能地察觉出眼前这人与那些被他杀死之人完全不同,让他隐隐感到极大的危险。他一个扭头想要逃离,可那只手却如铁钳般深深钳住了他的手腕,刺痛无比,竟有种要被扼断之感。
他根本动不了。
那些围绕周身飞舞的纸片,想要帮助自己的主人对抗眼前这人,却也是无济于事。那人周身隐浮一圈白光,纸片徒劳的打在白光之上,啪啪作响,却根本无法靠近。
散宜生心里此时也是震撼难言,从看到遮天蔽日的血雨开始,他就有所触动,心下知道这北方草原必是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
似他这等修为,已经可以模糊地感知到一些未来的讯息,他在这个人身上竟似感到一阵血光冲天而起,隐隐暗藏着毁灭世界的可能。为此不惜动用极其耗费法力的无上神通咫尺天涯,以最短的时间赶来阻止此人。
但是当他亲眼看到王岳,却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毁灭性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可怕。
这,是一个魔鬼。
魔鬼必须抹杀,惟其如此,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安全。可是当他看到对方茫然的面孔,看到对方眼底深处若有若无的一丝迷惘和恐惧,不由心有所感,潜心细辨这人气运,似乎又感觉到或许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
没有时间犹豫,散宜生松开手,绕到王岳身后,双手在瞬息之间连续使出几个法印:“子,寅,申,卯,辰,未,亥,封邪法印!”
一声大喝,他的双手按上了王岳的后颈,掌下现出洁白圣光,下一刻,后颈中便出现了一个玄奥的银白封印,一瞬间激得王岳身体里的血液疯狂地沸腾了起来,一股浑厚的气流随之涌入。
这股气流浑厚不绝,一点点碾碎他的寸寸血肉,丝丝缕缕驱赶出暗藏着的阴暗气息,正是这些阴暗气息,导致了之前的爆发,然后这股浑厚气流再一点点促使破碎的血肉在躯体中重组捏合,碾碎、驱赶、捏合,再碾碎、再驱赶、再捏合。
痛痛痛痛痛!
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几乎连混沌中的王岳也坚持不住,脸都扭曲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阴暗气息渐渐注入封印,封印光泽越来越盛,体内的阴暗气息渐渐稀薄,王岳终于开始略有缓解,虽然眼前还是模糊一片,眼中还残留着未褪的凶横戾气,但身体已微微松弛,脑中也有了一丝清明,可还没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却再也支持不住,一仰头,彻底晕厥了过去。
那些飞舞的纸片似乎失去了驱动力,如柳叶般纷纷散落,径自飞回了包袱中。
眼看一切都很顺利,却忽的一声轻笑传来,散宜生心中一凛,以自己的神觉,居然没有发现此人的到来。虽说刚才全副精力都在施展封印上,但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场中,避过了自己的耳目,这份匿踪潜行的本事,实非等闲。
当下面色不改,只冷冷喝道:“谁?”
那个人倒也无意掩藏自己的身形,只见虚空之中缓缓现出一袭黑袍,看不清面容。声音如同夜枭一般沙哑难听,阴恻恻的:“天降血雨,黑天书现世,这是冥王子降临啊,好兆头啊好兆头。”
散宜生缓缓收回按在王岳后颈的双手,转身背手看着那人的方向,“魔族余孽,居然敢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怕我让你灰飞烟灭吗?”
黑袍呵呵一笑,笑声中透露出自得:“院长是人世间最强,要杀死我自然毫不费力,可那封邪法印是不应该存在于凡人世界的封印,你强行开启封邪法印,十成修为耗去了七成,在三个时辰之内,你没有本事杀我。”
散宜生被他道破现状,只淡淡一笑,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自有自己的底气,不然他凭什么做这个天下第一。
“你自可来试试。”他左手负于背后,右手缓缓地伸向腰间的剑柄。身侧有清风吹起,带着他的长衫随风舞动。
黑袍并未行动,目光一闪,继续说道:“冥王之子天生具有强大的阴暗气息,实在是修行我圣道功法的美玉良材,老夫见猎心喜,赶到此间,原本是想收他为徒,传我衣钵。可惜还是比你院长慢了一步。封邪法印既然已成,我想要破掉封印就需要动用全族的力量。代价太大,这个人,我暂时不想要了。”
“胡吹大气,”散宜生嗤之以鼻,下一刻,他拔剑在手,稳稳遥指对方:“来战!”
黑袍面色一动,低笑了一声:“现在还不是我出手的时候。但是你既然没杀了他,就得负责看守他,封邪法印封得一时,能封得了一世吗?自诩逍遥不问世事的散院长,从今以后与囚徒何异?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自困于长安,我心甚慰,不亦快哉!”
黑袍话音刚落,便随之隐去身形,黑色人影缓缓消失,终于不见,似乎从未出现过。
散宜生还剑入鞘,沉默不语。自己一时犹豫,没有杀死这少年人,从此以后看来真的要看守着此人度过余生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昏迷的王岳。“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对自己叹了一声,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确信。
……
这悠长一觉,黑甜得王岳差点醒不过来。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只觉虚脱无力,全身血肉似被撕裂又重组过一般,刺痛难当。耳边传来草叶燃烧的劈啪声,他努力斜眼望去,隐约可见一堆篝火正在身旁燃烧,传来阵阵暖意,此时尚在黎明,东方尚未泛起鱼肚白,正是草原上最冷的时候,如果不是这堆篝火,自己想必早已冻死了。
他强自定了定神,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闭上眼睛回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记得自己面对着草匪的三角阵型冲锋,吓得动都没法动,在这之后,记忆就忽然消失了。这会儿他不知怎么回事,莫名平躺在这个地方,身体疼痛万分,可这清晰的痛感和篝火的暖气分明是在提示自己,他还是活着的。
难道那帮草匪竟然好心放过了自己,还给自己生了火取暖,怎么可能?
微微动了动脑袋,他挣扎着坐起,刚抬头,却赫然发现远处站着一个人!
薄雾晨光中,那人身穿靛青长衫,负手背对自己看着东方即将放亮的天空,身形飘逸,周身气势隐而不动,自有一番高卓的气度。
“好帅……”王岳心中暗叫了一声好,这难道就是世外高人?
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转过身来,长眉入鬓,目如闪电,虽已是中年模样,却依旧英俊无比。那人淡淡看着他:“你是何人?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王岳要是个哲人,还就真被他给问住了,这究极三问问死了多少脑子被烧坏的哲学家啊。
奈何他莫名来到这个地方,又莫名晕厥再醒来,自己的脑子也是一团浆糊,只手抻地努力站起身来,“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从一个莫名奇妙的地方来,没地方去。”
那人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静静看着他,王岳不知道他想要作甚,也就抬眉跟他对视,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那人一声长叹:“我要收你为徒。”
来了来了!
王岳心下一阵激动,传说中山洞里面哭着喊着要收你为徒的白胡子老头终于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这应该算是穿越者的标准待遇?但是,自己哪能这么随便就认个便宜师傅?要不要先验货再说?
“我总得先知道你是谁,有些什么本事,才能决定是否拜你为师吧?”
“如果你不当我的徒弟,我只好立刻杀了你。”那人根本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自顾自说道,话语中透中一股子理所当然。
王岳内心一凝,暗暗叫苦,心骂这都是什么人啊,竟然如此霸道,这下倒是没得选了。腹诽归腹诽,表面利落地翻身拜倒,连磕三个响头:“求师父饶命!”
“起来吧。”那人微微颔首,声音平淡,也正因为平淡,所以显得不可抗拒。
王岳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小心问道:“师父,您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那人背过身去,面朝东方,朦朦天际已经露出了一丝曙光,映照在广袤的草原上,连天的碧草被勾勒上丝丝金边,令人目眩神迷。
苍穹如盖,绿茵漫野,晨光寂寂,花鸟斜枝,初现的阳光起伏在地平线上,连成一道亮色的弧,如梦似幻。他无数次巡游草原,也不过就是为了看一眼日出美景罢了,今日之后,只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重返草原,欣赏这如画美景了。
他看着初升的太阳,微微一笑:“我名散宜生,是大夏帝国国子监的院长,人们都说我是天下第一高手,我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总之我没输过。我从长安城来,要带着你去长安城国子监,你要跟着我学习,我会让你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
“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为高手?”王岳一本正经。
“我的徒弟,自然得是高手,不然我这个天下第一高手的脸往哪里搁?”
“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成为你的徒弟?”
“你不当我的徒弟,就成不了天下有数的高手,别人教不好你。”
“可是我为什么要成为天下有数的高手?”
“我的徒弟,自然得是高手,刚才说过了。”
“可是……”
王岳脑子迷迷糊糊,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陷入了一个很明显的悖论,却又无力反驳,跟天下第一高手讨论悖论问题,殊为不智。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人,都与现在的你无关了,你能明白这一点吗?”散宜生看着王岳。
他并未暗示,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
散宜生的声音宛如突然敲响的磬钟,王岳立时扭头,看向散宜生,瞬间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对方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就这么点了出来。
他难道早已看出端倪!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岳不由心下惴惴,一阵无可遁形之感。但转念一想,也对,既然是天下第一高手,有一些诀窍神通,知道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貌似也是十分应该的。
思及此处,便点点头道:“我想重新做人,请师父赐我一个新名字。”
“前尘旧事,俱是尘土。今日你我二人在这里看太阳升起,天地俱是光明。我看,你就叫做阳明吧。”
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王岳心神一震,醍醐灌顶般,心境一片澄明。
往事已矣,既来之则安之罢。
到哪里不就一个字——活?
“阳明……”他念叨着自己牛逼闪闪的新名字,想着不幸跟自己重名的那位牛逼先贤,欣然接受。
“自今以后,我就是王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