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啊(51)

耿灿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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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叫声。

    哗然声。

    惊恐声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丁源余发言到齐照冲上台暴揍丁源余,?整个过程不足半分钟。

    少年完全失控,?力道又凶又狠,?每一拳砸下去,?都是在往死里打。

    赵顥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去拦,?副校长紧随其后。

    两个大男人拉不住一个发狂的齐照。

    直到校园保安赶来,四五个人一起上,才勉强将齐照从丁源余身上拖开。

    丁源余鼻青脸肿,?被打得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反抗,甚至不曾躲避。

    齐照在角落里被人压着。

    温欢一步步走上台阶。

    地上全是丁源余的血。

    像是那天丁殷然死在她面前时,?鲜血四处飞溅的情形。

    她盯着看了几眼,?脸色惨白,全身麻木,?跌跌撞撞继续朝齐照的方向走。

    脚踝被人一把抓住。

    她往前跌,?摔倒在丁源余跟前。

    丁源余睁开紫红发肿的眼,?虚弱地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满嘴是血,?对她笑:“才这么点事他就受不了,?要是以后我再多努力一下,?你说他会不会为你杀人?”

    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她脸上抹一把血。

    雪白肌肤沾上殷红,极致的鲜艳与漂亮。

    他凑到她耳边说:“如果是殴打致死的罪名,?他的人生应该会被彻底毁掉吧?我这个新玩法,?你喜欢吗?”

    温欢怔怔地盯着他。

    除了看这个动作外,她所有的感官都被剥夺。

    发不出声音,听不见声音,只余内心深处的怒意横冲直撞。

    温欢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丁源余笑得更放肆:“这样才对,你本来就是个施害者,装什么受害人。”

    温欢愣住。

    丁源余仰面躺回去:“你听,什么声音?”

    滴呜滴呜。

    是救护车的声音。

    事情刚过五分钟,根本没人来得及打电话,救护车已经驶进校园。

    伴随其后的,是警车。

    夜晚风大。

    从派出所出来,齐照裹紧外套。

    过道几个片警推门进来,拍拍他的肩:“齐照,又来做客了?”

    齐照撇开视线,声音没什么力气,小声问:“有没有军大衣,借一套我穿穿。”

    民警小张拉开门将他推出去:“进局子你还借衣服,真当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啊?”

    齐照扁扁嘴,双手塞在腋下,呼着白气冻得直哆嗦。

    沾血的衣服被扒下来当物证了,他身上就穿一件短袖。

    派出所外的路灯坏了,还没修好。

    乌漆麻黑的夜,零星一点火光灼着烟雾。

    窦绿白嘴里叼着烟,挥挥手:“这边。”

    齐照小跑过去。

    刚到跟前,就被窦绿白拍脑袋:“你个小瘪三又让老娘来捞人。”

    齐照捂住头,任打任骂。

    等窦绿白骂够了,他往后面看,问:“小结巴呢?”

    窦绿白吐一口白烟,“回南城了。”

    齐照大惊失色:“什么?”

    窦绿白指了指对面街道:“看你急成这样,妈会让她回南城吗?去便利店买热饮了,这不,出来了。”

    齐照抬头,隔着马路,便利店玻璃门前,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子正从门里走出,低头看购物袋里的东西。

    车辆驰骋,齐照等不及,直接奔过去。

    便利店旁边的小巷。

    路灯一闪一闪。

    温欢将剥好的卤鸡蛋递过去,齐照喝完热牛奶,嘴里嚼鸡蛋,往袋子里找其他东西。

    她赶紧将加热的速食饭拿出来。

    齐照将脸凑过去:“啊。”

    寒风瑟瑟,一碗盒饭吃成了山珍海味。

    齐照捂住嘴打个饱嗝:“真好吃。”

    一天没吃东西,关得他都快饿晕了。

    女孩子一言不发,拿纸巾踮脚为他擦嘴。

    动作温柔,问:“去车里吗?”

    齐照搓搓鼻子:“再在这里待会。”

    谢恺也来了,车里加上窦绿白和司机老李,总共三个人。

    都是跑过来接他出局子的。

    但他现在不太想面对其他人的问候。

    外面冷得很。

    齐照身上披着从窦绿白那抢来的大貂,弯曲手臂,将温欢揽过来。

    他疲惫冻僵的身体挨了她,跟近了暖炉一样。

    从内到外,烘得舒舒服服。

    “冷不冷?”

    “不冷,你呢?”

    “我有点冷

    。”

    她捞起他,小手贴上他的宽厚的大手,试图为他搓热双手。

    齐照盯着她圆润的头顶发呆,忽然开口问:“我凶吗?”

    她细声答:“不凶。”

    齐照想说“我没有家暴倾向”,说出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说又担心她以后害怕他。

    拳头都打出了血丝。

    但他不后悔。

    再来一次,他可能会揍得更狠。

    一想到丁源余,齐照浑身不自在。

    他问:“去医院看了吗?“

    “没有。”

    齐照松口气:“别去看,他要告就让他告,怎么样都行。”略有停顿,缓声强调:“天塌了有我顶着,我自己动的手,我自己负责,不关你的事,明白吗?”

    他语气坚定,因为太过决绝,听起来像是在立生死状。

    她久久未曾回应。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差一厘米。他手痒,想将她彻底抱进怀里,刚抬手臂,女孩子从大衣下抬起瓷白细腻的脸:“你……你抽烟吗,我去买一包。”

    买了烟,两个人重新走回巷子。

    大貂盖着,像连体婴。

    齐照侧头,昏暗的灯光下,温欢撕开烟盒塑料包装,迟疑几秒,挑了最里面的烟。

    手指夹了烟,没往他嘴里送,她自己含着。

    走回原来的地方,温欢掀了大貂往旁挪几步,两个人一下子隔远。

    破墙又脏又凉,她整个后背抵过去,含湿烟头,重新放回去,又抽出另一支烟。

    见齐照盯她,她晃晃指间的烟:“我……我妈妈的习惯。”

    齐照“嗯”一声,从烟盒里挑出她刚才含湿的那根烟,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

    太久没抽烟,差点呛住。

    她看着他笑,笑两声,敛神舒眉,声音轻缓:“我……我以前有个好朋友,第一次学人抽烟时,呛得差点连肺都咳出来。”

    齐照止住咳嗽,仰起身体:“是吗?”想起什么,好奇问:“以前的好朋友?都没听你提起过。”

    她语气淡淡的:“他……他已经死了。”

    齐照愣住。

    温欢仰头看天上黑色幕布。

    无星无月,只有寒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情无绪,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是……是个体弱多病的男孩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丁殷然。我和妈妈定居南城,他是我的第一个邻居,我们俩都拉小提琴,后来他不拉了,陪着我到处比赛。”

    齐照心里有点酸:“嗯。”

    温欢:“他……他话不多,但是很爱笑,有时候做饭阿姨请假,他就接我去他们家吃饭,从初中到高中,基本上所有重要的日子,都是他陪着一起。”

    齐照更酸了:“嗯。”

    温欢:“我……我记得初二那年过年,南城到处都是雪,车辆不通行,妈妈的航班取消回不来,家里就我一个人,丁殷然在雪里走了两小时,走到我家门口接我去他们家过年。”

    她扭头看齐照,语气轻快,像是在分享什么值得回味的趣事:“丁……丁阿姨包的饺子馅肉很好吃,丁殷然抓了一大把烤花生,我们坐在暖炉前看他收藏的漫画。那一晚除夕守夜许愿,我许的愿望是,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照红了眼,听到最后好朋友三个字,才勉强将醋意收回去。

    她还有话没说完,他呼口闷气,问:“后来呢?”

    温欢没声,嘴里的烟头抽出来,嚼得稀碎。

    齐照挠挠脸,等了一会,没等到她说话。

    天气冷,他准备牵她回去,刚搭上她的手腕,她忽然甩开他,双手插进兜里,乌发垂下,遮住她大半张脸。

    她语气平静:“高二……高二上学期,丁殷然陪我参加金弦赛,庆功宴上,他喝了酒,回酒店房间的时候,他忽然抱住我哭。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的病最多撑到二十岁,他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在仅剩的人生中,他不想再和我做朋友。”

    齐照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过去,女孩子一双大眼睛黯然无色,脸上佯装淡然:“他……他喝得很醉很醉,朝我扑过来的时候,一直哭一边喊我的名字,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力气那么大,要不是桌边有烧开的水壶,我可能根本推不开他。”

    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事终于说出来,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冷静,甚至都能平和地回忆。

    第二天丁殷然认错,说他喝醉酒加上当天得到病情检查结果,才会一时冲动差点犯下大错。

    她没有原谅他。

    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直到——

    巷子前几辆出警的警车归队,滴呜滴呜的声音打断四周宁静。

    车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从女孩子白玉般温润的面庞晃过。

    她眼里映着红光,像是又看到那天满目腥红:“直到他……他从我面前跳下来,连同我的琴一起,摔得粉碎。”

    警车驶进派出所。

    警钟不再响。

    周围回归寂静。

    温欢在齐照跟前站定,笑比哭难看:“说完了,我们……我们回车里吧。”

    夜风吹过她皎洁的脸,她双唇颤抖,整个人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只差最后一点力道,就要彻底断开。

    齐照跟过去几步,一把将温欢拽回抱紧。

    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包围。

    “有告诉过别人吗?”

    她摇头。

    “因为曾经是朋友,所以不想他死后被人指点吗?”

    温欢不说话。

    齐照收紧怀抱,暗哑的声音一字一字说:“他喝醉酒,会对他亲妈图谋不轨吗?错了就是错了,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温欢愣住。

    数秒。

    她颤抖地贴在他胸膛,声音哽咽:“可……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选择结束生命。”

    他皱眉:“死了就死了。”

    她轻声说:“一条人命。”

    “嗯。”

    人心是肉长的,割一刀流出血,血止住了还会结痂,痂掉落了还会留下伤疤。

    他不再说多余的话,他试图和她一起难过。

    他知道他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人的感情不是非黑即白。

    扪心自问,换作是他,如果谢恺背叛他辜负他的信任,然后谢恺在他面前切腹自尽,他会因为谢恺的死拍手叫好敲锣打鼓吗?

    他不会。

    齐照冷静下来,问:“当时害怕吗?”

    她闷声说:“怕。”怕得连话都不会说,失声两个月。

    虽然好了,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真相,像根刺一样横在心底。

    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没有成哑巴,成了结巴。

    齐照抱得更用力:“生命确实很宝贵,但是,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换取你的原谅,是他自己的事,你可以为生命的逝去而难过,但你无需为他的死担负责任。”

    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

    齐照小心翼翼点她的鼻尖,故作轻松:“像我们这种感情充沛的人就是容易吃亏,屁大点的事都能死钻牛角尖,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自己开心。”

    她哭出声:“嗯。”

    她一哭,他理智全无。

    再也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既心疼又生气,一不小心,将真话抛出来:“其实我恨死那个男生了,他做错了事自己寻死,凭什么让你这么难受?他太自私,临到死还要用那种惨烈的方式让你记住他,他成功了,你以后都会记着他,你甚至为了他差点放弃小提琴。”

    温欢呜咽哽塞,攥紧他的大衣,双手颤抖。

    齐照想到什么。

    一句重要话。

    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可能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的话。

    他止住自己的义愤填膺,认真严肃地将这句话告诉她:“温欢,你听好。”

    她仰面望他。

    齐照:“你没有错。”

    你没有错。

    被人谩骂的时候,她可以告诉自己,你没有错。

    被人关进柜子里的时候,她也可以告诉自己,你没有错。

    哪怕丁源余挑起全校同学对付她,她也可以告诉自己,你没有错。

    可是。

    面对丁殷然的死,她矛盾得无法面对自己。

    她没有想过让他去死。

    她只是想要远离他。

    为什么他要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和她说对不起?

    不做朋友就好了。

    为什么要死呢?

    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了啊。

    温欢泪如泉涌。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开。

    无法承受的那份迷茫和痛楚被泪水洗刷,她在齐照怀里一遍遍哭泣呢喃:“我没有错。”

    齐照听她哭,她哭了多少声,他心里就被刀割了多少道。

    他又急又难受。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做不了什么。

    世上没有真正感同身受这一回事。

    他可以安慰她,可以开导她,但他无法代替她进行自我解脱。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牢她,任由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小孩子。

    齐照低下头,暗自祈祷,期盼哭声之后只剩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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