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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四的下午,徐平在自己城内的小院里泡了一壶茶,坐在藤椅上,悠闲地看着天边红红的夕阳。
此时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洁白的柳絮在空中飞舞,不知名的花瓣零落成泥,天气不冷不热,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今天是琼林宴的日子,徐平作为龙图阁待制,自然也要参加。不过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今天不是个特别舒服的日子。
王曾在新科进士面前念中庸,再三劝勉,然后代皇上向进士颁书。然后宰相代皇上赐宴,待制以上的带职官员一起观礼,主要是走个过场。
过场走完,新科进士们可以尽欢而散,徐平这些观礼的,却只是过场的一部分,早早就回来了。他们如果在那里,新进士们便放不开,不能尽兴,而这是属于新进士的日子。
直到红日西垂,李觏才红着脸,脚步有些摇晃地走进小院。
见到徐平坐在院里,李觏忙上前见礼:“见过先生。”
徐平道:“自今天起,你不要称为先生了,只称官称就好。”
李觏一愣,问道:“先生如何这样说?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徐平笑道:“你没有错,只是国朝旧例,新科进士是天子门生,怎么可以随便称人先生!虽然朝廷只是严禁向宰执和知贡举的官员称门生,其实其他大臣也是一样的。以后你我之间就是同僚,只称官称就好。”
“那我称先生待待制?”
“如此最好。井边那里有凉水,你先去洗把脸,我们说话。”
李觏告辞,自己去洗脸,对徐平的话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宋一朝官员的回避法极严,自己的亲戚和姻亲,甚至师友都在回避之列。除了在外任官时这些自己的亲友不能在治下有产业,保举时也要避开这些有关系的官员,甚至有亲友关系的不可以在同一衙门任职,直到发展到有业务关系都不可以。像徐平现在任盐铁副使,那么他的亲友就不可以在三司任职,甚至连库务司和外路转运使都不可以。
徐平跟李觏说不上是什么真正的师生关系,没必要贪图个虚名给自己和他套上这个枷锁。不然随着徐平自己的官职升迁,李觏的仕途会受到很多影响,很多官职不能担任。
回避法中,最典型的是御史台,跟宰执必须回避。不要说是亲友,哪怕是新任的宰执跟御史中丞的私交很好,也必须辞职换人。直到神宗时新旧党争,王安石打破了这一规矩,把台谏全部换成他的自己人,才有所改变。到了后来的秦桧,台谏就完全成为宰相把持朝政的工具了,牵制宰执的作用才消失。
李觏洗完脸回来,徐平指着身边的交椅道:“坐下说话。”
“先生面前,哪里有我做的地方?”
“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以后我们只是同僚,不要再提先生学生的话。考中进士是你自己用功,我也没教你什么,哪里称得上是先生。国朝法制,你不要不当一回事,门生弟子要严守回避法,你自称学生,以后仕途就多蹉跎。”
到了这个时候,李觏有些明白徐平的意思。如果他自居徐平的门生,那么以现在徐平的官职和升迁前景,很可能一辈子都捞不到重要官职。
现在朝中大臣,哪怕就是私心最重的吕夷简,他的儿子当官实际也有很多限制。长子吕公绰判三司开拆司,这个职位很重要能够得到很多消息是不错,但实际上就是三司的收发室,没有任何决策权。而且只要吕夷简在政事堂一天,吕公绰就不可能得到什么重要的职位,官可以升,但差遣只能在一些闲职转来转去。
心中虽然明白,李觏在感情上还是转不过弯来,只得在交椅上虚坐了。
“审官院已经差注了你方城县令,那里虽然位于大山之中,地广人稀,但终究还是位于中原腹地,离着两京不远,还过得去了。”
李觏想要起身答话,刚一抬屁投就被徐平摆手示意坐了下来,只好在交椅上拱手道:“能得到这个职事,不知有多少同年羡慕我,谢过先待制。”
新进士前两任原则是一近一远,但近到能在两京之间的可不容易,大多数还是到远一点的地方任职,京西路北部和京东路的东部基本都是权贵有门路的子弟任职的地方。
状元张唐卿出任陕州通判,已经到了陕西路去。不过那里紧挨京西路,在徐平前世的记忆中也是属于河南的地方,并不算差。文彦若除平定军判官,离着他的老家汾州介休县不远,也算是令人满意的差使。
相对来说李觏出身寒门,在朝廷中无根无底,能够得到方城知县这职事,知道底细的人明白是得益于徐平的关系,不知道的只当是他命好,有的人甚至有些嫉妒。
徐平示意李觏不需要拘谨,对他道:“上任之前,你要先回家乡把老母接来,不知定好了什么时候起程没有?”
“审官院命在五月上任,违期有罚。时间不多,只能越快越好。”
“嗯,那就明天动身吧,我让人给你准备行礼马匹,你就不用管了。新科进士回家省亲有驿券,不在于省多少钱,一路住驿站安全。”
“待待制,下官记住了。”
徐平看着李觏,叹了口气:“从我在邕州的时候,你便千里迢迢过去拜访,这么多年下来,却实在也没教你什么,没帮过你什么,想来实在有些惭愧。”
“待制怎么这样说?我现在的这一份前程,全拜待制所赐。再者说,古人常说言传身教,身教重于言传。在待制身边这几年,我学到的足够多了。”
“希望吧,以后在外为官,除了认真做事之外,切记时时与人为善,不要一不小心就去做了恶人。方城离着荆湖路近,你接了母亲就不必回京城来了,直接去上任就好。以后我们有缘,自会有再见的时候,你在方城只管安心任职。”
“下官谨遵教诲!”
徐平点了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话跟李觏说,一切都还是要靠他自己去闯出来,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合适的时候推一把而已。
而时太阳刚刚落下山去,满天晚霞,艳红如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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