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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香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翦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荧,一声声堪听。
客房饮散帘帷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十五六岁的少女声若黄莺,腰似若柳,清脆的声音伴着阵阵琴声,和在浓郁的桂花香里,直欲让人沉醉。
听曲的人却没有兴致,坐在凳子上,两眼望天,面上毫无表情。
柳三变自天圣八年进士登第,到两浙去任个知县,官当得怎么样没人知道,填的词却是传遍天下,太平县这样偏僻的地方,随便哪个唱曲的,都能随口唱上两首。听的人不管听懂没听懂,听完了都要赞上两声好。
这些词人写的是风花雪月,爱恋情浓,随着唱曲的女妓,词中的那些京师风景、江南烟雨也传遍天下。哪怕像是李道这种蛮人小衙内,对京师、江南一些景物也能如数家珍,心中向往不已,只觉得人一生去过那里一趟才值了。
可今天柳三变的这首《昼夜乐》,听进耳朵里,却怎么也进不了心里。
“哥哥好雅兴,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听人唱曲!”
听见声音,李道睁眼看见田州小衙内黄楷快步走过来,随手从身上摸出一副银镯子,扔给唱曲的两人,把两人打发走。
看两人离去,李道对黄楷道:“过来坐,我等你这么半天,怎么才来?”
黄楷没有回答,一直看着刚才唱曲的少女,口中道:“这个小娘子也有几分姿色,哥哥没问问她家在哪里,晚上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江边码头进去的巷子里,全是这种人家,又不是什么稀罕宝贝,哪个管她!”李道皱着眉头,有点不耐烦,“我找你来不是嫖娘们的,还是过来坐下,我们说正事要紧!”
“俗语有云远嫖近赌,好不容易来一趟太平县,怎能不尽情地耍一耍!”
黄楷一边说着,一边施施然在李道对面坐下,一副悠闲样子。
李道叹了口气:“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你要何必逗我!我问你,田州这次向蔗糖务交了多少马匹?”
见李道真地急了,黄楷收起笑容,正色道:“不多,六百匹而已。”
“我们波州才八十匹,这样下去,这生意我们家就做不成了!”李道的脸色非常看,话一说完,眉头紧紧地皱到一起。
黄楷道:“你知足吧,要不是照顾波州,这次一千匹我也带得过来。我们蛮人不好互相抢生意,要不然我们田州价钱一降,你那里哪还有钱赚!”
“我明白,你们黄家的这份恩情波州记在心里!唉,广源州与交趾的战事一起,哪里还有人从那里贩马?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打完。”
“你还有心情担心这个?这场仗广源州赢了也就罢了,以后你家的生意照做。要是交趾赢了,你家的这条财路就彻底断了。”
李道摇头:“不会,广源州那个地方,交趾人打下来也占不住,不过是换另一家,我们家的生意还是照常。交趾人贪财,不过是想抢些金银,掳掠人口罢了,哪里能够占住不走。”
黄楷知道李道说的是实话,交趾又不是没占过广源州,侬存福在那里坐大就是钻了交趾人打下来占不住的空子,侬家倒了自然会有另一家在那里称王。
“喝酒,今天不说这个。”李道显得心烦意乱,不想多谈战事。
两人喝过一巡,李道才道:“今天喊哥哥来,不谈交趾,是问问邕州的‘括丁法’,你们黄州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又不在我们田州和波州施行,管它做什么?”
李道听了黄楷的话,哼了一声:“你们真这么想?别的地方都施行开了,凭什么就让我们逍遥?”
“凭的广源州还在!只要广源州不倒,我们两家就稳如泰山!”
李道叹气:“我就怕有一天广源州不在了呢?”
“你想什么?就是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两个也活不到那个年纪!来喝酒,烦心的事不去管他!”
李道向前探着身子,盯着黄楷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徐平通刚找我们的时候,说是一年五百匹,刚过没两个月就翻了一番!为了什么?我可是早就听说蔗糖务里原来用马的地方,大多都替换成了黄牛!”
“就算有马,朝廷也奈何不了广源州。就算知道是要对付广源州,有钱我们也不能不赚。今朝有酒今朝醉,哥哥,你想多了,自寻烦恼!”
左江道地区“括丁法”未行,却已经搅动了所有势力,暗潮涌动。徐平心知肚明,各方得来的消息每天他都有留意。几个月的时间酝酿,已经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不能再等了,不然会适得其反。
消息一出来,大家都热情高涨,到处都在讨论,都在想这事情是个什么样子,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改变。结果时间一长,只听楼梯响就是不见人下来,耐心便会渐渐被磨光,很难再提起兴趣来。
天圣九年十一月,右江道地区“括丁法”的施行已到尾声,交趾与广源州战事正酣,徐平正式知会下属各土官,布告各地,自十二月一日起,左江道全面施行“括丁法”。
为了施行新法的过程中不发生混乱,徐平以提举左江道溪峒事的名义,命各州、县、峒主官在十一月二十五日齐聚迁隆峒,徐平将到那里与众人商议。
十一月初二,提举司衙门的后院。
徐平坐在交椅上,看着面前左江地区的地图沉思。他身前的桌子围坐着七八人,对着地图,整理着各种文件。
这就是徐平战事指挥部的幕僚团,从福建移民和退役厢军中读书识字的那人中选拔,徐平一一亲自考察过。
从前世带过来的知识,徐平不相信这个年代的战争指挥方式,靠主将和几个幕僚主观判断,脑子一热就可能决定了大军的军事行动。
命令死板,前方将领拿着一道可能他完全不清楚也不同意的军令,顺风顺水还好,一遇挫折就束手无策。死按命令军事行动就进行不下去,临时变更行动主帅就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前方主将承担无数风险。
更不要说有的文臣主帅对军事完全没有概念,好学前代那种儒帅的高人风范,纸上谈兵自以为高明,闭门拟出一道命令来,还要执行将领立下军令状。
下令的时候风范十足,战事不利屁滚尿流。
参谋制度的完善对人类战争的影响是革命性的,把军事行动从玄学变成了科学。虽然看起来差不多,实际上参谋制度与幕僚有根本性的差别,幕僚只是主帅的补充,是主帅多出来的手和脚,参谋则是主帅大脑的一部分。战前充分收集敌我各方的情报并进行分析,拟出多种行动方案,供主帅选择。主帅决定行动方案后,把方案详细分解成行动计划,并针对各种情况定出预案,不让参战人员在战场上面对突发情况手足无措。
徐平对这一套参谋制度并不了解,但他不相信什么高人风范,而是信奉不管什么事情都要踏踏实实地做。做事情前要有计划,做事情的时候要按计划认真执行,事情完成后要认真总结,这几个步骤他在工作中熟之又熟,顺便就搬到了战事指挥中来,他这里便有了参谋部的雏形。
不远处,高大全和张荣带着十几个人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子,圈子里地上摆着各种石块,大家讨论得热烈非常。
参谋制定计划不能闭门造车,必须要让指挥人员充分参与,这种互动越充分,制定出的作战计划越有可行性。
与新成立的厢军接触过几次之后,徐平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在这些人中行不通,厢军指挥人员已经习惯了单方向接受命令。
说白了,此时的军事系统就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对此时的军队来说,打胜仗并不是朝廷的第一要求,不威胁到帝王的统治才是最重要的。
明白了这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全天下无论官员百姓都知道老弱兵员留在军队中危害巨大,帝王却绝不允许把他们提前淘汰掉,宁可花费巨大代价把这些人养到六十岁,再退到厢军中发半俸养到老死。即使这样做让军队战斗力严重下降,也在所不惜。
对于皇帝来说,军队战力下降可以多招,但让军队人员退出军队到地方则可能引起叛乱。外辱可以忍,内乱不能忍。
好在徐平还要到了两指挥乡兵的编制。
乡兵是地方民兵,不归枢密院管辖,完全由地方官掌控,徐平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在他们中贯彻下去。
蔗糖务所属乡兵两指挥,第一指挥的主官是指挥使高大全,第二指挥主管是指挥使张荣,全是随着徐平多年的老人,可以如臂使指。
天圣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提举左江道溪峒事徐平将在迁隆峒招见属下各土官,所有人都知道自这一天起迁隆峒的独立地位将不复存在,睁大了眼睛看着徐平能不能成功,是以和平的手段还是流血的手段成功。
而十一初,徐平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各种预案也制定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