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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这么冷的天儿,可天安门广场却热闹极了。
……
“叔,咱们也像他们似的,照照相?”楚亦锋提议道。
毕铁刚赶紧点头应承:“对对,照相!”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了指刘雅芳:
“狗蛋儿他娘,那啥?你快去喊那个照相的,咱多照几张,也算留个纪念。管咋地,咱这是第一次来京都。”
毕铁刚就怕楚亦锋抢着花钱啊,真是表现的非常积极、大方。
对刘雅芳说的这几句话,还有点儿暗指“你别抠抠搜搜怕花钱”的意思。
楚亦锋正了正军帽,笑着拦住刘雅芳:
“不用。叔、婶儿,我车里有相机,你们在这等我会儿,我去取。”
楚亦锋都走挺远了,毕家夫妻俩还瞅那高大背影呢。
毕晟抿抿小嘴儿,他现在特崇拜楚亦锋。
毕晟表情有点儿骄傲、有点儿显摆,还有点儿纳闷地问道:
“爹?你说楚大哥咋那么有钱呢?有小汽车,还有相机。我能不能有那天?”
刘雅芳听的心里叹了口气,一时心里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儿。
她觉得自己这个没用的父母,没见识过也就算了,咋感觉那么拖儿女后腿呢:
“是啊,人家咋那么有钱呢?狗蛋儿好好学习考军校,赶明儿也当军官,娘就算是能借上儿女光了。”
毕晟竟爱实话实说啊,也不管他亲娘现在正心酸呢,挥了挥戴棉手闷子的小手:
“哎呀娘,你还等我长大?费那劲呢。还算是借光?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就是借我姐光?”
小少年说完,连瞅都没瞅他娘,还不符年龄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唉!我也是借我姐光。我脚着(觉得)备不住能一直借她光,有征兆的。”
刘雅芳……
一直听着那对儿娘俩对话的毕铁刚,也不知道是看升国旗燃起的希望和激情,还是昨晚真就想的透彻了。
毕铁刚站在天安门广场的前面,认真地回望刘雅芳,天天“娘们娘们”的叫着,可这一刻却认真道:
“雅芳,咱俩过了年也来这挣钱吧。
不会就学呗,得走出这一步。
实在不行给咱闺女守着饭店,给大山那孩子打下手也行啊。
等咱干顺手了,咱自个儿也干点儿啥。不能老指望孩子们!
雅芳,咱跟人楚家确实比不了,可咱可以跟自个儿比。
将来我要是能自己支起一摊儿挣了钱,我也像铁林似的,买个便宜点儿的四个轱辘,剩下的还都交给你管,呵呵。
咱到时候拉着儿女也来天安门玩,你瞅瞅?多热闹!”
毕铁刚说完,放眼看向远处,听着周围人群的说话声,嘴边儿牵起了笑。
毕铁刚很少这么说话,冷不丁说了这些,刘雅芳那心吶……
她比谁都了解自家爷们。
前一阵儿,铁林回老家又走了时,她还问自家爷们:
“咱不进城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孩子们都不搁家呆着了,咱俩还守这一亩三分地干啥?”
当时毕铁刚回她的是:
“你当外面那么容易呢?要那么容易都出去了。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上外面,一个熟人都不认识,备不住咱说话都听不懂。那就得成了瞎子、哑巴。
哪像现在守家待地儿的,一出门都是几十年老熟悉的人了,有话说。”
刘雅芳知道,她嫁了这个男人几十年了,一块堆儿过日子还看不明白吗?
狗蛋儿他爹,不是啥闯实人,心眼儿也不咋活络,有时候还认死理儿。
你要指望他出门接受个新鲜事物啊,那还不如指望自己。
头些年,为了供俩孩子读书,为了买药钱,那真是被逼无奈了,她家爷们才不得不跟着工头走出村子。
就那样,工头还是自个儿村儿的熟人呢?他干活挨累不少遭罪,却从不上前。
所以这一刻,毕铁刚说的这话,真的非常提气儿,刘雅芳那心里敞亮的,比让她住窗明几净的大屋子还痛快。
她这辈子也不图别的,她知道自个儿咋使劲儿,也不带是那有能耐的母亲。
但她想守着三个儿女的心,是那么的迫切!
“他爹,你说咋地,咱就咋地。咱家都你说的算。”
……
楚亦锋脖子上挂着大相机。
他按照方位开始挨个拍照,脸色始终都带着笑,看起来耐心极了。
天北、人西、历东、毛南四个建筑物,他一一安排毕家三口人站在不同的方位,按照不同的角度,尽量都拍上。
刘雅芳还算自然,只要楚亦锋喊一句:“婶儿,笑一笑?拍了啊?一二三……”她准保露笑容。
有时候把毕晟抓在前面搂着拍,有时候牵着毕晟拍,态度积极、效果不错。
但到了毕铁刚那就不成了。
楚亦锋要是抓拍、不喊“一二三”还好点儿,一喊让笑一笑啥的,他就表情僵硬,笑的跟哭似的。
最后在天安门的正前方,楚亦锋拜托一位潮流烫发男:
“你好,同志,能帮我们拍个全家福吗?对,就按这个钮,谢谢了。”
楚亦锋非常自然地站在毕铁刚和刘雅芳中间,他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还搭在前面的毕晟肩膀上。
几个人一起看向镜头。
远处看热闹驻足的人群,随着提示要准备拍的喊声望过去,只见毕家的几个人,外加一个楚亦锋,全都露出了笑脸。
这一刻,那份亲近,跟穿衣打扮似乎已经无关了,他们嘴角的弧度是一样的,眼中充满了期待,看起来,那么像是一家人。
广场上的小贩叫卖着,扛着用笤帚扎成圆筒形状的糖葫芦架子,上面插满了用竹签串着的冰糖葫芦。
有大姑娘爱俏,到了照相时宁可挨冻一会儿,也会脱掉棉袄。
冻的通红的手还不忘捋好头发,将两条及腰的麻花辫儿放在胸前,摸着两条辫子、侧着个点儿身子,微微一乐,看起来腼腆且美好。
大概是放寒假的时节,又赶上年根儿底,广场上更是跑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小一点儿几岁的娃,穿的圆滚滚的,感觉走路都直晃悠。
小娃娃们也不需要戴手套,两只小手都在棉袄袖子里,调皮的小孩子就会边走边甩,那袖子甩的都快赶上唱戏的水袖了。
而大一点儿的中学生之类的,明显懂得好赖美丑了。
在全国都掀起流行穿运动服的年代,那真可谓是一年四季都能穿红色、蓝色、绿色,那种衣服袖子和裤腿侧边带三条白杠的运动服。
夏天,上面半袖,下面运动服裤子。
春秋,线衣线裤、绒衣绒裤外面套运动服。
冬天,棉袄外面,还是红蓝绿各色运动服。
后来,流行到什么程度呢?快赶上中国特色了,成为了各学校校服。
毕晟羡慕地、眼巴巴看了好几眼。
你都说毕晟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喜欢楚亦锋,这楚大哥哪是一般的大哥?
那眼力见儿真不是谁都能行的,想啥给毕晟来啥,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楚亦锋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
“喜欢那运动服?呵呵,小样儿,不用羡慕。不是要来京都念书了?等你开学穿新的。”
毕晟仰头看楚亦锋。他以为是开学时,楚亦锋会偷着买了送他一套的意思。
楚亦锋回笑了下,心话:到时候学校发。谁给你买那个?傻不拉几的!
一挑眉,像是坏笑般,大步流星的离开,冲卖糖葫芦的招了招手。
刘雅芳拽了拽毕铁刚的衣袖,眼睛里冒着亮光的瞧热闹,纳闷问道:
“你说也真是怪了哈?咱跟着小楚这孩子出来,就没人敢过来问咱是不是住店照相买不买车票的,他们是咋看出来的呢?还能认出谁是外地人不外地人?”
毕铁刚点点头,也挺唏嘘的瞧着:
“那备不住练出眼力了。你瞅瞅,这刚亮天儿多大一会儿,人乌央乌央的(很多),天天瞅这老些人,看多了也就练就一双慧眼了。”
怎么分辨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呢?
楚亦锋给毕晟买了根儿糖葫芦正好回来听了个尾巴,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析:
“叔、婶儿,你看那无论长发短发都烫头的妇女,还都跟要爆炸了似的发型,那一准儿是本地的。
这一年半载的吧,京都流行烫头,就是明星,我瞧着都认不出哪个是哪个,那都一个模样。
还有,你看那不管穿呢子大衣还是穿棉袄的男同志,对,你看那个,就那个现脱大衣穿中山装的。
就那个形象,穿着多体面没用,只要胸口别支钢笔,那一准儿是外地人。
所以这些招揽生意的都看出来了。
现在人还不算多,等中午大太阳一出来,提着鸟笼子的,拎着水桶夹着大号毛笔来写字的,那都来了。
这个城市很包容,它是首都,要面对四面八方的来客。
其实哪的人也并不重要,咱不都是中国人?”
刘雅芳笑的点点头,瞟了眼吃糖葫芦的毕晟,小声嘀咕道:
“你不酸牙啊你?竟让你大哥花钱。个败家孩子。”
刘雅芳早就知道毕晟身上的棉袄、帽子,那都是楚亦锋给买的了。
你说那身行头还是她给吐的,人还在外头,又不能骂孩子,只能拿糖葫芦磨叽两句。
四口人溜溜达达往停车的方向走。
马路边儿停着好几台能拉开车窗的老旧汽车。
有人穿着破旧棉袄,脖子上挂着黑皮兜子,喊道:
“颐和园了,去颐和园了?还差两位?还有没有人要去了?”
又有人对着那喊颐和园的人,就跟抬杠比嗓门似的,也扯着脖子喊道:
“去八达岭的?我这还差一位,有没有要去的?要起车了啊?”
听到这两嗓子,楚亦锋看起来是说给毕晟听,实际上是解释给毕家夫妻俩,摸着毕晟的脑瓜顶说道:
“颐和园的昆明湖都结冰了,这时候不适合去那,也没个花草的。夏天再去。
至于长城,那上面都是冰溜子,估计你还没等爬多远,你那波愣盖儿就得卡秃噜皮喽!”
说完,楚亦锋自个儿先乐了,回眸看向毕父:
“叔,东北话是这么说的吧?波愣盖儿?”
毕铁刚笑道:“嗯那。是这么说的。波棱盖儿就是膝盖,卡就是摔,秃噜皮就是破皮儿了。你还别说,你这孩子说的还怪地道的。”
……
车都快开进热闹的早摊儿街了,刘雅芳还扒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空隙那,磨叽着:
“花那钱干哈?婶儿回去给你做饭呗?家都现成的,你正好尝尝婶儿的手艺?”
甭说一直陪笑脸的楚亦锋了,就是毕铁刚都嫌烦了。
心话,怕孩子花钱,一会儿你就花呗。吃个早饭能花几个?磨磨唧唧的。
不得不当着楚亦锋的面前打击自家媳妇道:
“我看你这是不晕车了。”
毕铁刚一句话,给刘雅芳干没音儿了。
你还别说,刘雅芳心里还真合计了呢,她也纳闷:
就是说啊?今儿个咋没晕车呢?看来晕不晕车也分心情好不好呗。
快要塌了的小屋子,一进屋就能闻到浓浓的油烟味儿。
小小的早餐摊儿,那真是能尽量摆桌子长凳就多摆几个。
要想在屋里走动,看起来也挺费劲。
肩膀挤肩膀的,就像是要错不开身的环境。
就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刚才还开着轿车、穿着齐整的楚亦锋,现在也扯着嗓门喊道:
“嘿,伙计?这呢!四个人,先给我来八根油条!”喊到这,停顿了一下,问毕家的几口人:
“叔、婶儿,你们吃豆腐脑还是喝粥?”
刘雅芳赶紧抢话道:“啥都行。啥便宜来啥。”
楚亦锋又问毕晟儿:“狗蛋儿呢?吃不吃油炸饼?”
毕晟转动了下脑瓜,瞧了眼热闹,随口回道:“你吃啥我吃啥。”
油条吃光了,豆腐脑也全都喝完了,尤其毕家父子,那真是汤底儿都不剩,刘雅芳还知道留一口。
楚亦锋看了看面前的空盘空碗,一副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平静地随口来了句:
“叔,婶儿,当初月月干的就是这个,就在这条街上。”
毕父抬眼看向这个摊子三十多岁的汉子,正端着油条,从他面前走过。
刘雅芳这个当母亲的,刚才还吃的饱饱的,瞬间有种如鲠在喉,她觉得她现在后反劲儿、有点儿晕车了。
楚亦锋笑着刮了刮毕晟的鼻子:“狗蛋儿,想不想看你姐当初住什么样的屋子?”
在医院时,楚亦锋发现毕母对毕月态度并不太好,那一刻,说真的,他挺为他的月亮叫委屈的。
他想,他该让叔叔和婶子,多了解了解他们的女儿。
即便那女孩儿,也许在父母眼中,性格并不讨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