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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日的午后,和煦的阳光下,我们四目凝视,有股电流发出“滋滋”声响,窜过我的身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我们谁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
他的目光清澈,如同小溪边的一潭清水,一眼可以望到底,然后,沉陷下去。
等我恍过神来,他已弯下腰,从我手中接过行李包,深深的眼睛里,有了一点的笑意。
“还没吃饭吧,一起去吃点。”
“嗯。”
再见他,我以为我可以很决绝,才发现,我根本就做不到。
如果他选择无视我的出现,任我自认为潇洒的离开,也许结局就会不同。
偏偏,他追了出来。
医院对面的小餐馆里,早已过了午餐高峰期,客人不是很多。他挑了一个稍微干净些的餐桌,为我拉开餐椅,继而旋身在我对面坐下。
“想吃点什么?”
他像是对这里很熟悉,伸手拿过桌角的菜单跟一本点菜簿。菜单递到了面前,点菜簿放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握着一支笔。嘴角噙着笑,一瞬不瞬的望着我。
我没有看菜单,拿起服务生为我倒的温开水,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随便吃点什么就行。”
他抿了抿唇,笔帽顶在下颚,思考了一下,“要不,来碗酸菜鱼好了,像上次那样,多放点辣椒。好久没这么吃了,挺怀念那天辣得满脸是汗的感觉。另外,再来个炒青菜,增加一点维生素跟矿物质。你看,可以吗?”
“好。”我说。
他起身把点菜单送到了厨房的窗口,刻意跟厨师交待了一句,一定要多放辣椒。
我拿起纸杯,将杯中的开水,一口饮尽。
记忆就像翻书一样,在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它已经自动的翻到了那一天。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们吃着同一碗酸菜鱼,辣得汗流颊背,却乐不思蜀。
他说:我叫赵靖轩。
我说:我叫薛凝凝。
他说:我们真有缘啊。
……
是啊,在茫茫人海里,命运将我们俩个人紧紧拴在了一起,这不就是缘分吗?只是这个缘分太脆弱了,脆弱的只剩下“缘”,而再无“分”。
人生几何,花开花落,缘起缘灭,皆早有定数。
——这就是命。
他回到位置上,往我杯子里加满温开水。
“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跟你面对面一起吃饭,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我说。
如果我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我一定不会过来的,我腹诽。
“你外婆是老毛病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平时多注意心情,不要再受到刺激了就好。”
他大概也察觉到了我们之间有些尴尬,气氛微妙。忽地话锋一转,挑我最在意的话题去聊。
“嗯,我会叮嘱她的。”
服务生把鱼端了上来,满满的一大碗,上面撒满了红色的小辣椒。光闻味道,我就噎了口口水。
“刚才在病房里,听林阿姨说,你快当爸爸了,恭喜你啊。”我咬了咬唇,不知怎地,说出了这么违心的话。
一语中的,我看到他的脸色有过一瞬间的微恸,随后又克制好所有情绪。夹了一片鱼肉,拨开上面的红色辣椒,放到我碗里。
“孩子有三个月了,明年夏天出生。你呢,最近好吗?快毕业了吧,打算还留在枫都吗,是直接去你表哥公司上班吗?”
表哥?
我错愕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回过神来。他口中的表哥,指的是容陵。
“容陵他……不是我表哥,对不起,当初骗了你。”我正了正脸色,眼睛里带着歉意。
“不是你表哥?”他似乎被我的话吸引住了,眼晴里带着闪烁的光,“那他是谁?”
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头一颤,脸上却是一副小女人的幸福笑容,“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
说完,我把那只带着钻戒的手伸在半空,钻戒上刺目的光,让他的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来。
“凝凝,你疯了吗?他比你大那么多,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了?”
“我在认识你之前,就认识他了。他一直在追求我,当时因为某人,我没有答应。不过现在,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了,他对我很好,我们也很相爱。年长的男人比较会疼人,他把我当亲生闺女一样宝贝,我很幸福。”
我没有赌气,也没有有意去刺激他。当然,也没那个必要。
我说的,确实都是发自肺俯的真心话。
谁知,我的话音刚落,他像是听了个极其好笑的笑话,竟然大声笑了出来。不顾众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不停地在那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只是这笑容,何其的凄凉。
“你说,我们两个人,真他-妈-的会折磨自己,明明相爱,却被活活拆散。”他终于克制住笑,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迹。
他是真的流泪了,只是不想让我看出他心中的痛楚,故意用一种假的要死的笑来掩盖这一些。
“没有人拆散,是你自己先放弃的。”我反驳。
“谁说没有。”他立刻低吼了一声,“是金钱那个王八蛋把我们你我拆散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认为都是我的错。”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见他这般模样。
一贯温文尔雅的他,淡定从容的他,原来生起气来会格外恐怖。拧着眉,冷着脸,神色额外凝重。幽黑的眼眸像锥子一样,直穿人心。心中的不悦,一点也不加以掩饰的扩散开来。
“倘若不是因为钱,我是不会答应跟韩絮结婚的,更不会不惜自己的尊严,去……去……”他没有说下去,侧身拿起我面前的温开水,一口气喝完。
尽管我知道他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但我没有再逼迫着他说出来,就当是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份尊严。
他把一切责任归结到了钱上,我不怪他。这世间谁不爱钱,我也爱钱,不然我也不会跟容陵有过那样的买卖。
“已经不重要了。”我想早些终结掉这没有意义的话题。
我让服务生给我俩盛来了米饭,拿起被他搁在一边的筷子,连同米饭,一起递到他面前。
“吃饭吧,你妈妈还躺在病床上,等着你回去照顾。有些事情既已发生,就别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人的一生其实很短暂,学着坦然地去面对一切。”
他的情绪稍稍有些平缓,让服务生给他拿来了一瓶啤酒,对着瓶嘴,一口气喝下半瓶。
饭馆墙壁上的挂钟,“嘀嗒嘀嗒”敲了两下,我见他垂着头默不作声,索性不再搭理他。捧起面前的饭碗,就着那盘清菜,吧唧吧唧吃得正香。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我碗里又夹了两片鱼肉,声音虽是焦躁,但也还温和,“鱼肉不太新鲜,好在味道还不错,凑合吃一点。”
我木讷地点点头,将鱼肉放到嘴里,嚼了两口,形同嚼蜡,已没了当初的那种味觉。
我快速地将碗里的饭吃得干净,他面前的那碗米饭却是一粒未少,只是瓶里的酒已经见底。
“我妈得的是尿毒症晚期,现在就靠透析在维持着生命。”他重新拿起筷子,慢悠悠的挑了两粒米放进嘴里。
我回想起方才在病房里看到的赵妈妈,单薄的身子蜷缩在一米宽的病床上,还不到二分之一的面积。堆满笑意的面容上,有着与外婆近似的干瘦。
在病房里与他重逢,我还是蛮意外的。在他跟我提及外婆病情的时候,我理应也该问候一下他妈妈的情况。
可我没有。
来这里治病的人,没几个是健康的,而家属所承受的压力,往往比病人还要沉重。我之所以没问,是因为不想再把他的伤疤揭起。
他突然跟我提起这些,我有些吃惊。也正因为得知了他妈妈的病情,我才深深明白,他在提起“金钱”那两个字时,为何眼中会闪过奇异的怨恨与无奈。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医生怎么说?”我问。
“五一节前就查出来了,因为没钱治疗,拖了好久。”
所以他才会那么迫切地需要钱,跑去周向南的出租屋等了一夜,而后跟着他一起去夜总会当公子。
为的就是筹钱给妈妈治病。
“韩絮知道这些情况吗?”
他点点头,“后来知道了,医药费就是韩家出的。他们给我约法三章,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我跟韩絮尽早完婚,否则一分钱都不出。凝凝,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本来是想跟他们提退婚的,没想到后来竟发生了这种事情,对不起……”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在无声无息的滑落。这个男孩还没有成熟,旦夕之间,让他背上了跨越年龄的重担。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在伪装着自己,眼前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
我不恨他了,再也恨不起来,反而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你不要再自责了,我已经不怪你了。”我跟哄小孩一样,好声好气的劝慰着他,“现在的医术那么发达,我相信阿姨的病一定会治好的。之前我在新闻里看到过,这种病应该可以进行肾移植的,尤其是亲属的移植,成功率很高的。”
“你说的这些,医生都跟我说过,可是……韩家给我的约法三章里,还有一条就是不允许我把自己的肾移植给我妈。我们是签过条约的,不能违背,要不然我妈连透析都做不了了。”
他的眼泪还在不停的掉落,我只好起身移至他身边,拿了一张纸巾,替他把脸上的泪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