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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婉玉又有好几天没见到亲爹,那天她也听见了,父上陪着皇帝去看河堤了。
江南产盐产粮产丝绸,土地肥沃,鱼虾满塘,可还有一点,这里好发大水。每年夏秋两季都是汛期,好几次河水都差点漫过堤防,虽然河堤这事不归她爹管,但是他们一大家子都住在河堤里,河水漫过河堤谁也逃不掉。
河水一旦漫过河堤,盐粮丝绸和鱼虾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这河堤,就是皇帝来江南的第一件大事。
婉玉也去过西湖,那个时候苏堤白堤早已成了装饰,上面种着桃花樱花,当然还有乌泱乌泱的一大群人。
不过要是能跟着皇帝游西湖,肯定是不一样的。婉玉听父上说过两次,基本是全部戒严,闲人一个没有,连长的不好的花花草草都得换新的,可惜她是没这机会了。
林如海跟在皇帝后面错开半个身位,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你怎么比朕还体弱?”皇帝扬声,“取披风来给林大人。”
张忠泉弯着腰悄无声息从后面不远处的仪仗队里窜出来,递了披风又猫着腰回去了。
皇帝身边就跟着林如海一个人。
“瓷器盐税粮食,这三样朕都带太子看过了。”皇帝背着手在前面悠悠闲闲的,以散步的速度慢慢前行,“朕也放心了。”
林如海有点冒冷汗,虽然感激皇上的知遇之恩,能让他在将近三十岁的时候就升了正二品,也一直自诩为忠臣,但是这种略带托孤意味的话却是不想听到的,特别是皇帝身体还算康健,国事家事一切顺利的时候。于是林如海保持了沉默。
皇帝说了这一句,又是半响没说话。皇帝这个职业,国家机器的领头羊,全局观念必须有,所以他的计划,可能都是以年来计算的。比如林如海,比如太子,比如他什么时候死或者退位。
不过这话他谁都不能说,只能在适合的时候给适合的人提个醒。
皇帝今年已经五十了,他的皇帝爹死在五十三岁,他的皇帝爷爷因为早年征战落下病根太多,不到五十就挂了,参考家族寿命史,皇帝自觉他也没几年好活了。不过他从小锦衣玉食,保养得当,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兴许能比父亲和祖父多活几年?
没有雄心壮志的皇帝不是好皇帝,目前位子上的这一位在刚当上皇帝的时候有个征服四海的愿望,后来不能说败给残酷的现实了,但是一年年皇帝当下来,他发现要满足自己当年愿望的先决条件很多,比如兵马粮草还有壮丁。他是没希望了,或许太子可以?
皇帝这个位置,上来了想的就是能多当几年,能长命百岁最好,不然万岁这个称呼从哪儿来的?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是个美好的愿望。皇帝停了下来,面对一片波光粼粼的西湖叹了口气,“朕带太子来铺个路……你好好干,将来……”
林如海是个忠臣,还是个聪明的忠臣,而且还算得上心腹二字,有事没事揣摩圣意已经成了他的本能,靠着跟皇帝还算近的关系,这两句话虽然不够让他猜出皇帝跟谁都没说的雄心壮志,但是太子继位这一条是妥妥的了,后半句话许的就是他自己的前程了。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林如海差点就直接跪在河堤上了。
皇帝笑了两声,不过不能让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了,他跺了跺脚下的河堤,道:“前年大水,差点冲了景德镇的官窑,江南万亩良田,千万百姓,全在依赖着河堤。河堤要年年修,一年都不能落下。”
“陛下说的是。”林如海答道,这事的确不是他巡盐御史该管的,但是皇帝说话,你敢说这事不归我管么,于是林如海应下了。皇帝做事周全,这里面一定有他能参与的地方。
“这修河堤的银子……从明年开始,盐税每年至少要多上一两成才行。”皇帝突然转头,语速比方才快了那么一点,也全然不是悠闲的那个范儿了。
林如海心里先是一惊,电光火石间就盘算起来这银子从哪儿出。“陛下,突然提高盐税怕是会有反复……”林如海的声音里有点犹豫,要说这银子有还是有的,“一成臣有把握,要是两成的话,可能得过度两年左右。”
皇帝心里也是这么盘算的。盐税从哪儿来,有食盐的流通就有盐税。户部这两年上报的人口一年比一年多,人多了,盐吃的自然也多,这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就是打击私盐了,不过这个得保持一个平衡,登基的早些年皇帝还有将天下清扫的干干净净的想法,不过后来比照他的后宫,这个念头消失了。
但是跟臣子可不能就这么说实话了,得加把劲儿再松一松才好。于是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拍了拍林如海的肩膀,“这事儿朕交给你了,好好干。”根据江宁织造府里奴才的回话,他原先是打算三年到五年的,这么说江宁织造府里有人没说实话。
不过没关系,两相对比才更好。
皇帝来江南,林大人好好的出了一会风头,皇帝见了他家的小女儿,又专门抽了半天时间让他陪着去游西湖了,连太子都没带!
三天过后,皇帝似乎正常了,接见大臣都是一批批的来,林如海也显得不是那么突出了。其实这也是皇帝事先想好的,林如海接下来几年办的是件大事,皇帝得给他长脸,但是又不能长到让人由妒忌生了恨的地步,那么给他稍微特殊一点点的恩宠就是个刚刚好的手段。
虽然林如海往后再没得到过单独伴驾的机会,不过婉玉想见到她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林如海依旧天天早出晚归,陪着皇帝见江南的官员,参加大大小小的会议。
见不到爹稍许有点扫兴,但是能听到不少皇帝的八卦也算小有补偿吧。
自打皇帝发明旨说要来江南,整个八卦的中心就绕着皇帝一家子来了。八卦这两个字是婉玉自己加的,比较中性的一点的说法是谈话的中心。
比方说皇帝曾经从江南带回去过一两个妃子,还有后宫几位大人物的喜好,还有就是皇帝真心是个偏心眼的,一共八个皇子,七个都在十岁以上,出行就带了太子一人。
听到这句,婉玉摇着手上玩具的动作稍微慢了点,带了太子出来,谁监国呢?不是说皇帝偏心眼么,那监国的必然不是其他皇子了,这么说朝里得有几个能让皇帝完完全全放心的臣子了。
可惜她们没接着说下去,女人嘴里是不会出现真正的政治的,总是在临门一脚就会诡异的转个弯,偏到另一个方向。
“太子没带太子妃来,就带了他的侍妾,一个。”说这话的是甄应嘉的妻子于氏,她今年刚刚二十五,因为来的是林大人府上,所以婆婆也没说什么。
作为江南的几大台柱,大人们表面上的关系得保持到一个很是微妙的关系,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于是夫人们在后面就起到了很关键的支撑作用。
甄夫人说到侍妾二字的时候眼里明明白白的都发出光了,带着点儿正妻们说到小妾时特有的恶意,可能还有点对排位天下第二的女人的怜悯。
皇帝已经五十多了,太后化的应该只剩下骨头了,排第一的是皇后,太子妃自然就排到了第二。
婉玉对这个一妻多妾的社会已经有了点认识,特别是后院的排位。对太子来说,他后院排第一的是太子妃,下面还有四个侧妃,别的皇子是两个。侧妃换算过来就是姨娘,下面还有不计数的侍妾,就跟她爹的通房丫头是一样的。
“那人的身子骨不怎么好,还有点水土不服。”于氏又说了一句,能感觉她话语里带着点兴奋,就是那种我知道很多,但是不能说出来的感觉。
“我刚随着老爷来的时候,也难受了几个月,等春夏秋冬轮过一圈才算是适应了。”发话的是婉玉的母上,声音温婉。
每次贾敏这么说话,婉玉总想起鸡皮疙瘩,平常家里贾敏可不这样,在家里她的声音虽然也温柔,但是没装的这么厉害。
婉玉抖了一下,母上也有自己的难处,装病装了快十年了,怕是一下子改不过来了。婉玉在没说话之前可以说是林家的废话篓子,挺悲催的。母上跟父上压力都大,有些话又不能传于第二耳,说给对方听又怕增大对方的压力,于是全在婉玉面前倒出来了。随着婉玉开口叫了太太和父亲,父母两个倒是不怎么跟她讲悄悄话了,不过父上有一次也说了,“趁着你没懂事之前,还能再说小半年。”
呵呵,婉玉现在掌握的八卦,都能出本书了。不,是好几本。比如国公府不为人知的秘密什么的,不过最为震惊的一个,是母上在家里的时候居然跟她大舅,也就是号称不受贾母待见,仗势欺人,行为不检要强娶鸳鸯的贾赦关系很好。不过拿将来的事儿说现在的人有点不太好,但是大舅似乎已经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因为每每说起他来,母上都是唏嘘一声,感叹许久,那些文绉绉的话翻译过来就是:岁月是把杀猪刀。
好吧,扯远了。不过随着甄夫人下一句话出来,婉玉暂时也没工夫深究她大舅的成长过程中究竟出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巨变了。
“她有身子了。”甄夫人还是没忍住。这句话说完,她眼中光芒点点,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
这可是个大八卦了,虽然跟她们都没多少关系。
贾敏手上的花样子放了下来,她们聚会可不能打着聊八卦的名义,总得有个表面上说的过去的由头,比方:我家里得了盆花,来看看?或者:快换季了,来我家看看下一季流行什么花边之类的。
“我算算,太子妃生了一儿一女,侧妃四个一共得了三个儿子两个闺女,这是太子第五个儿子了。”贾敏道,她对别人家生儿子这件事总是怀着百分百的注意力去关注的,这是一开始,后来就过渡到关注别人家生孩子这事儿了。说到生孩子,京城和江南排名前二十位的家庭生了几个,母亲是谁,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太子挺上心的。”甄夫人以这一句结束了这次对话。
关于上心的这个问题,在四月多婉玉也得到了一个侧面的凭证,皇帝的江南之行要延长了。确切的说是家眷先留在江南,皇帝跟太子打算轻装上阵,去景德镇看看。
虽然头三个月要注意,不过应该不是为了这个才延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