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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能让他自称下官的人,已经不多了。
锦衣卫属于武职,可他们的级别,却绝不是武官的品级可以代表的。
例如一个锦衣卫百户,是正六品。在军队里,一个正六品的武官,见到正七品的知县,都得毕恭毕敬。
但一个锦衣卫百户,却可以在正五品的知府面前分庭抗礼。这就是品级和权利的区别。
锦衣卫中最大的是指挥使,也就是陆炳现在的位置,正三品。下面是指挥同知,从三品。再下面,就是指挥佥事了。
胡宗宪是认识顾天恩的,就任江南总督后,双方难免会有些合作,尤其是在打击倭寇方面,顾天恩给胡宗宪提供过不少有用的情报。
当然顾天恩也是一直在监视胡宗宪的动向的,这是他的本职工作。
胡宗宪不但不能抗拒,还会暗示顾天恩,没事,你尽管查。
当时的很多官员,面对锦衣卫都是这种坦诚的态度。
因为你让不让他查,他都会查。而且你越是害怕,他就越是兴奋。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你查你的,我不做任何反应,他反而可能觉得索然无味,转头去查别人了。
奈何胡宗宪这个位置太大太敏感了,所以无论如何顾天恩也不会索然无味,一直坚持暗中监视。
在这样的长期合作与斗争中,两人也算是结下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友谊,当然比较塑料就是了。
胡宗宪也第一次见到顾天恩这么恭敬的态度,心里随之一宽,松了口气。
锦衣卫几乎就是皇帝的第二张脸,他们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顾天恩的态度至少说明,嘉靖不管此时在想些什么,但对萧风个人的态度,并不是太差。
可再看看眼前这五百多锦衣卫的阵仗,胡宗宪也知道,嘉靖的态度会不会变化,取决于萧风的反应。
如果萧风规规矩矩的接旨回京,嘉靖心里的怀疑就先少了一半儿,剩下的那一半,他会给萧风足够多的机会来解释。
但如果萧风坚决不肯回京,那就是抗旨。而抗旨至少是有谋反的嫌疑,这五百锦衣卫,其实是嘉靖对萧风的善意提醒。
别墨迹,赶紧回来,咱哥俩有话好好说。你已经有欺君之罪了,若是再抗旨,后果难以预料。
萧风何尝不想赶紧跑回去。他知道这次应该是他来到大明后最大的一次危机,必须全力应对。
否则就算自己死不了,自己的那些朋友,也可能难以保全,一想到这个,萧风心里就沉得像坠了铅。
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是真的回不去啊。因为三休告诉过他,日本国内很可能有些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虽然未必是真的,但这一战关系太重大了,许胜不许败,萧风不能允许有一点意外的可能性存在。
这是他坚持要亲自带兵去打日本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也很关键。
芹哥的功夫不知道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了,据说柳生残月死在了第十招上,可那还是在很久之前了。
萧风曾问过俞大猷,他觉得柳生残月的功夫如何。
俞大猷虽然没和柳生残月交过手,但他见过柳生残月出手。俞大猷判断,高于战飞云,低于张无心。
萧风又问俞大猷,如果他和柳生残月以命相搏,最快多久能干掉柳生残月。
俞大猷想了想:“一个回合。”
萧风一愣:“不会吧,你啥时候也学会吹牛了?别说柳生残月了,就是展宇甚至戚继光,你也未必一招就能杀了吧?”
俞大猷点点头:“师父说得不错。我一招肯定杀不了戚继光。可柳生残月的功夫本身就是拼命的功夫。
他若比武是一回事儿,他若真要拼命,一招分生死,我自信能杀他。
若是让我拖过三招再杀他,反而极难,搞不好就得被他杀了。”
萧风当时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柳生残月自然是去和萧芹拼命的,但萧芹很可能是想招募他。
在这种情况下,萧芹能拖到第十招才不得不出手杀了柳生残月,功夫应该已经超过俞大猷很多了。
萧芹不但武功高绝,而且心思缜密,智计百出。日本现在是他的主场,占据地利。以逸待劳,占据天时。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这一仗能打赢,别人带兵,也很难保证杀了萧芹,以绝后患。
萧风当初留着萧芹,是为了利用他祸害日本,然后带领日本来攻打大明,好利用主场之利,消灭日本的有生力量。
而更重要的目的,是萧风要利用日本的威胁,以拯救者的身份,将沿海之国都变成大明的联邦属国。
现在这些目的都已经实现了,萧芹留着没有用处了,只剩下祸害了,而且还是个难以把控的隐患。
所以,萧芹该死了,这一切都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却给萧风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一边是必须消灭的日本和萧芹,一边是自己和朋友的性命,自己该怎么选呢?
萧风叹了口气,坐在军帐中,写了一封信,把眼下攻打日本的重要性给嘉靖写了一遍,希望师兄能给自己点时间。
请师兄先别动我的那些朋友,等我打完这最后一战,我一定立刻赶回来给你解释清楚整件事儿。
然后萧风把信交给了顾天恩:“我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不去,你可以派人盯着我。
把这信用鸽子发给陆炳,等回信,我就这个要求,还请顾大人行个方便,可不可以?”
顾天恩咽了口唾沫,瞬间也陷入了和萧风一样的窘境之中。
“萧大人,圣旨是要求你即刻交出一切兵权,立刻返京,不得延误。但你要在这里等回信,这就是抗旨啊。
实话实说,若是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眼下这众目睽睽的,你抗旨不遵。
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袖手不管,这说不过去啊。”
萧风想了想:“那我执行一半吧,我把兵权交给胡总督,只以朝廷次辅的身份留在这里等回信,如何?
顾大人也不用跟陆大人解释太多,他自然知道怎么跟万岁回话的,不会难为你的。”
顾天恩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俞大猷和戚继光,再看看神色淡然的萧风,知道这个面子是无论如何得给的。
“也罢,反正鸽子来去也用不了几天,下官就替大人担了这个干系。”
看着鸽子腾空飞起,萧风和胡宗宪等人回到了后堂,顾天恩挥了挥手,锦衣卫瞬间散开,将官署重重包围了起来。
萧风关上门,小声把事情给戚继光和俞大猷说了一遍。两人到此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都是脸色铁青。
萧风对俞大猷道:“大猷,你赶紧回应天府,和老胡的心腹一起找到小冬,把她藏起来。
至于胭脂豹,我原本打算让她也藏起来的。不过看锦衣卫这阵势,估计你府上也已经被监视了,索性也就别藏了。”
俞大猷踌躇道:“锦衣卫会不会已经把豹妹抓走了?师父,我要不要偷偷劫回来?我可以蒙面行动。”
萧风摇摇头:“别乱来,他们不会直接动手抓胭脂豹的,他们会先监视起来,等着你回去。”
俞大猷不解,胡宗宪叹了口气:“这有什么难解的,胭脂豹武功不低,锦衣卫未必就抓得住。
而且你现在是统兵大将,刚立了大功,锦衣卫在这时候贸然动手闯府抓人,丢的也是朝廷的脸。
何况在这整件事中,你俞大猷并没有什么过错,就算胭脂豹有罪,也与你无关。
对于锦衣卫来说,最安全有效的办法,就是逼着你把胭脂豹交出来。他们既省了死伤,也顾全了朝廷的脸面。”
萧风点点头:“不错。现在锦衣卫最着急的,其实就是去夏家宗族打听二当家的身世。
这件事只要坐实了,此事要辩驳的余地就很小了。到那时,万岁才会真正翻脸。
此事若是早一点知道,我还能想办法做些安排,可现在才知道,锦衣卫没准都已经到了,来不及了。
不过你放心,你并未参与过那次夏言余党案,是我让你娶的她。而且你娶她之时,万岁已经赦免她的一切罪行了。
只是有一点,我再叮嘱一次,她就是胭脂虎,不管谁问,她都是胭脂虎,永远都是。”
俞大猷想了想:“既然锦衣卫已经盯住我家了,我若能找到小冬,把小冬藏到哪里去呢?”
萧风淡淡的说:“你以运送伤兵,挑选精锐为名,带着军队回应天府。若能找到小冬,就把小冬夹在军队中带到应天府外。
应天府城南三十里处有一家酸辣鱼酒楼,你回城时刚好路过,可以吃一顿。
酒楼老板和伙计都是苗人,是苗疆臣服大明后开起来的。那是大土司家的生意。
你把小冬交给他们,他们自然有办法把小冬带到苗疆去暂避起来。”
俞大猷连连点头,苗疆虽然已经设立了官府和学宫,但毕竟是十万大山,草长林深。
大土司要想藏个人,就是朝廷派十万大军去天天搜查,也肯定找不到。
俞大猷离开后,萧风让戚继光去安抚军心。因为今天这一幕,大部分军士都看见了,难免胡乱猜疑。
大战在即,军心不可乱,士气不可泄,而这一套,戚继光是他们中最擅长的,天生的帅才。
当屋里只剩下萧风和胡宗宪的时候,两人都沉默了。胡宗宪几次想开口,最后终于轻声道。
“萧兄,你说这一切,会不会是……”
萧风抬头看着胡宗宪,两人目光交汇,胡宗宪停住了,萧风淡淡的说。
“你是想说,会不会是万岁自编自演,对吗?”
胡宗宪一哆嗦,他知道萧风机智过人,但没想到萧风反应得这么快。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咬咬牙,低声道。
“这么隐秘的事儿,白莲教未必能查得出来,但锦衣卫却不好说。甚至,可能性更大!
这场国运之战打赢了,你的威望已经达到了巅峰。如今朝中武将,民间百姓,提到大明天师,尊崇之情甚至超过了万岁!
你手握天下兵马,单是这江南之地,就聚集了几十万大军。我和俞大猷、戚继光又都与你交情深厚。
说句不好听的,你若真有反心,登高一呼,没准就能占了南京,与朝廷两分天下。
即使这样,也还算好,毕竟你又不姓朱,俞大猷和戚继光也未必会帮你造反。你的一举一动,锦衣卫也一直盯着呢。
可你若到了日本,天高皇帝远,再无人能管。你独占一国之地,以你的能力,自然比萧芹更强。
几年之后,你若也带着几十万大军卷土重来,若是拿着你画的那个什么马克沁之类的,谁能抵挡?
一念至此,若是再有人从旁挑唆,万岁岂能不心惊?但要夺你兵权,万岁总要找个借口。
这首诗一出,万岁先夺你兵权,再以欺君之罪抵消你的功劳,甚至杀了你,天下谁能说出什么来?”
萧风闭目沉思,一言不发,他知道,胡宗宪的话里带着试探,致命的试探。
胡宗宪自从那五两银子事件之后,对萧风再也没有起过贰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野心了。
胡宗宪的野心来自于他的能力,他的能力太强了,以至于让他看不起这个朝廷中的大部分人。
他的自傲和严世蕃还不同,严世藩是自恃才高而为所欲为;胡宗宪却是希望大展宏图,流芳百世。
胡宗宪从没想过当皇帝,但他希望能有个理想中的皇帝,对自己极其信任,让自己放开手脚,建功立业。
嘉靖肯定不是这样的皇帝,他儿子也未必是,所以,要是萧风能当皇帝就好了……
这番心思,胡宗宪是自然不会明说的,萧风即使听出来了,也不会搭茬,只是轻轻一句,扭转了话题。
“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全是坏事。按你所说,就是当初的整件案子,锦衣卫暗中都已经查清了。
万岁知道一切,知道二当家是夏家人,知道小冬是夏家后人,知道我算计了严世藩,但他都隐忍不发。
那这次他也不过是用这件事来对付我一个人,达到目的即可,不会真正伤害其他人。
可我担心此事并不会这么简单,因为我了解师兄,他有这样的心机,却不是这样的性格。”
胡宗宪心里暗叹一声,他刚才的试探已经是踩在悬崖边缘疯狂蹦迪了,既然萧风不接茬,他也马上装作那都是无心之语。
“萧兄何以觉得我的推测有误呢?万岁并非不能隐忍之人,当初严党所为欺君之事,万岁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严嵩父子为可用之人,万岁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萧兄你横空出世,取代了严嵩父子的作用。
万岁这才顺水推舟,借你之手,将严党掀翻。以此为镜,现在你是他第一得用之人。
他对你在夏言余党案中的欺君行为隐忍不发,等到有用的时机拿出来用,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萧风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若是对我,师兄自然可能会如此做。但对其他人,他却不会无动于衷。
若是他早已知道此事真相,他就算隐忍,也绝不会是那种态度。师兄这个人,对于欺骗他的人,是很敏感的。
而且师兄是个不受委屈的性格,就算心机深沉,但他能装作不恨一个人,却装不出喜欢一个人来。
夏言余党案前后,他一直都很欣赏张无心,对常安也疼爱之极,毫无变化,这是装不出来的。
战飞云此后还升了官,二当家和小冬也并没有受更多的监视。这不符合师兄的心性。”
胡宗宪想了想,微笑道:“萧兄所言虽然不差,但我却有一条,就可以证明此事确实是万岁所为。”
萧风笑了笑:“我虽不知道你的一条是什么,但我也有一条,可以证明此事绝非师兄所为。”
胡宗宪指着那首诗道:“天若怜我忠君志,灵显仙字石内寻。
如今万岁发难了,就说明他确实在仙字石内找到了证据。
那仙字石很早就放入了万岁的精舍里,守护何其严密?若有人存心陷害,如何能将证据放进去?
所以我说此事,大概率是万岁自编自演的,便是由此而来。”
萧风心里暗想,胡宗宪的心机确实非凡人可比,这一点也正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师兄到底是在仙字石里看到了什么显灵的现象,让他相信了这首诗中的事儿呢?
“老胡,你说的这一条确实也是我难解之事。但我说此事绝非师兄所为,最关键的一点还在二当家的身上。
你想想,若是陆炳早就知道二当家的身份,当徐璠喊出那句‘江南龙凤店’后,陆炳还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吗?
他第一时间就会把目光盯在二当家身上了,而不会去冒险折腾严党官员,还挨了一顿棍子了!”
胡宗宪愣住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忍不住皱眉沉思了起来。
就在此时,胡宗宪在应天府的另一个心腹胡全冲了进来,还回头回脑的看着外面的锦衣卫。
胡宗宪沉着脸:“胡安刚回去,你怎么又来了,府里有事儿怎么办?你们俩在路上遇见了吗?”
胡全单膝跪地:“大人,小人自然知道,我俩该有一个留在府里的,可京城入世观又来了一封红漆信。
小人怕耽误大事,故此未等到胡安回来,就急匆匆启程了。四夫人说府中之事她会先照应着的。”
胡宗宪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会照应个……算了,把书信给我,估计胡安也该到府了。”
又是一个红漆纸卷,萧风拿过来打开,胡宗宪在旁伸着脖子看。
那是一行字,和前面那首诗背面的字迹一模一样,字的后面画着一个太极图。
“千年怀我略正,是否归去,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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